是夜飧后,宁韶真的为曲央留了两个馒头。
可是一天、两天过去了,曲央仍然没有回来。藏起来的馒头逐渐变硬,然后显出青色的霉点,宁韶不得不找时间将它们扔掉。
她坐在沐芳阁庭院的池塘旁,看着自己的倒影被月光映成碎片。前馆仍是夜夜笙歌,搅得她内心无比混乱烦躁。
\"姑……姑娘……?\"
宁韶警觉地回头,意外发现来者竟然是许成,便收起了有些凌厉的眼神。经过这些日子的调教后,她对自己神态的掌控已经比以前强上许多。
除了前馆和后馆相通和出入的地方,玉锦馆内部的管理不算特别严格,龟奴有时也会被临时叫来做些杂活,因此许成要进来倒不是困难的事情。
许成小心翼翼地凑上前,低着头轻声说道:\"今晚轮到我在前院当差,我找了机会来见姑娘。之前姑娘让我打听的事情,有一些眉目……说是宁太保和刘太傅意欲谋反,才有了诛族之祸,不过,听坊间传闻,都说这事没那幺简单,约莫是在党派相斗中输给了如今的太保大人韩恪一派。\"
\"韩恪……?北陵韩家?\"
北陵韩家是大齐名门,《齐史》中以\"世家\"而非\"列传\"记述,让她记忆深刻——以本朝的史书习惯来讲,一般仅有诸侯或其他王公贵族可以被列入\"世家\"卷。
\"这个……\"许成脸上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想必是对此不太了解,\"不过啊,我在馆里当差了一年,朝里的大人们也算见了个七八成了,但确实还没见过这位韩大人来,没想到也会卷入这种腥风血雨中啊……\"
宁韶不置可否,她虽不知这些事情的内情,但也知道朝堂凶险,爹爹或是这个韩恪大人,能位至太保,都不会是什幺简单的人。她说不清此刻内心的感觉,毫无疑问,她对这一切是感到一种彻骨的恨意的,但仔细深究下去,这恨意大抵是自私的——此前的十几年,她依附家族而活,但对家族的认知却很模糊,她真正恨的,是这份厄运恰到好处地降临在她头上。
她沉浸在自己矛盾的想法中,一时忘了要回应许成,直到许成有些扭捏地从袖口里掏出一卷油纸包裹的东西,她才反应过来,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许成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脸颊泛红,衬得他那粗旷扁平的五官显得滑稽,\"从前馆拿来的……桂花栗粉糕,很好吃的。\"
宁韶沉默了片刻,还是接过了那袋东西,\"多谢,日后我会再找你的。\"
许成走后,她将糕点洒落在假山的角落里,好让偶尔到访庭院的鸟儿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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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的时候,曲央终于回来了。她换上了一袭新装,仍然是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除了比起之前略显消瘦之外,看不出有什幺区别。
宁韶有些不可置信,趁阁内一时只有两个人时,她赶紧问曲央:\"他们……没对你做什幺吧?\"
曲央的嘴角一僵,下一刻又语气轻松道:\"想吓唬我,他们想的美。\"
宁韶不再追问下去了,她自己也是不愿意和旁人说起曾经几次受辱的事情的,想必对曲央来说,也是如此。
直到晚上就寝前,曲央换上亵衣时,宁韶才注意到她小臂处紫红色的淤青。
她默不作声地将之前没有用完的药膏拿出来,放在了曲央手里。
曲央盯着那药膏瓷瓶上龙飞凤舞的标识,半晌没说话,而后蓦然一笑道:\"这是西北人用的土药膏,在大都,这倒是稀物。你去过西北大漠吗?\"
宁韶摇头,她自小几乎未踏出过离郡。
曲央将药膏塞进床褥里,说:\"白草原头闻雁声,黄沙碛里马蹄轻——真当是好风景。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吧,阿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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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半个多月过得很快,转眼间便到了十月初五的熙宁节。熙宁节本是齐高祖寿辰,被定为举国佳节后,便成了大齐最为重要的节日庆典之一。
在这一天,宁韶心里一直默默祈祷不要发生的\"那方面\"的授课,也终于要发生了。
从一大早开始,沐芳阁中便洋溢着诡异的沉默,两位嬷嬷送来人手一份的春宫谱,让众女研习。阁中的姑娘们一个个都羞红了脸,却最终又忍不住打开去看。
宁韶皱着眉头随便翻开一页,正看到书页上画着不堪入目的场景:一个衣衫半褪的子正抱着一名浑身赤裸的少女交合,少女趴在书房内的桌子上,任由男子自后操干,表情陶醉沉迷。她突然想起此前在奉侯府的书房内经历的一切,立刻将春宫谱合上,不愿再去翻开。
曲央则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快快翻完,发出\"啧啧\"两声,就扔到一边。不过她没有像以往一样加以评论或是调笑,想必内心也是紧张的。
入夜,御街上传来气势非凡的杖鼓之声,标志着熙宁节之夜的伊始。沐芳阁的姑娘也换上了崭新的藤紫色的齐胸襦裙,准备一窥大齐最著名的妓馆的盛况。
从后馆踏至前馆,仿佛直接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灯火通明之下,两座高达五层的楼阁以凤形飞桥联结在一起,浓妆艳抹的美人们搀着妓馆客人,如游龙般穿行其间,不断传出嬉笑之声。楼中层层珠帘摇晃,透出里面的旖旎场景来。根据玉锦馆的规矩,客人入馆即赠一金旗,窗口立着金旗的,便说明屋子里头正在行云雨之事,每月下来,收集金旗最多的姑娘,便是下月的\"花状元\"。如今时间尚早,却也已有大半的金旗立起,远远看去,晃人心神。
宁韶第一次见到这般景象,早已不由自主地看呆了。
由于尚未\"出阁\",她们一行人由嬷嬷引着,自楼阁的后梯而上。前馆的房间之间大多都有隐秘隔间,从中可以偷窥两边屋内的场景,这一方面是为了这样的\"授课\"场合,但更多是因为不少客人就好窥淫这一口。
根据季夫人事先交待好的,她们每人都各自进了一间隔间。
宁韶觉得这安排太过下流而叫人不齿,早就打定主意进隔间后双眼不见、双耳不闻。因为怕无聊,她甚至还偷偷带了一卷诗经,却没想到狭窄的隔间内昏暗至极,所有的光源都依着墙上的窥淫孔进来,宁韶不得不靠在钻孔处偷光。好在里头的那女子正在拨弄手中琵琶,男子似是暂时还沉浸在美人奏乐的场景中,尚且没有太不堪的场景。
不想此时,身后的隔间门骤然被人打开,宁韶下意识地惊叫出声,抱着书卷往后倒去。
一双有力的臂膀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身,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转眼间,那人已将她牢牢扣在怀里,手中尚未出鞘的龙纹剑柄抵在她的下巴上。
待来人看清她的面容,声音中却带上了一丝猝不及防的讶异。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