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两人在角落里入座后不多久,麻辣烫就端上来了,啤酒和纸杯紧随其后搁到了两人手边。
海碗中盛满了丰盛的食材,被汤水淋得色泽鲜亮,红油之下是奶白色的汤底,看着就令人胃口大开。
这家麻辣烫店开了有些年头了,汤底是老板的独家秘方,独特到许多毕业生在离校后多年依然会怀念,常常不远万里奔回母校来回味一番。
碗口蒸起热腾腾的白雾,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竞相追逐着驱散寒意。
秦焕冬隔着薄幕近距离打量她,才发觉她的变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幺大。
现在的裴可其实与高中时候相差无几,只是淡妆使得她的五官看起来比从前清晰立体了许多。
她生来眉毛疏淡,一双眼睛也是迷蒙懒散,高中时素面朝天,便常年一副寡欲无争的模样;
可她如今学会了画眉,眉型勾成了微微上挑的趋势,眉峰也顿出了棱角,看起来终于有了些凌厉的锋芒。颦蹙之间,原本眼中的茫然也凝成了睥睨一切的傲气——
俨然当年的那张构图出色的草稿,历经勾线薄涂后,出落得越发细致漂亮了。
热气扑上了她的颜面,裴可摆摆手挥开白雾,又反手将长发别到耳后,羽绒服的袖管往上微微一提,低下头拿起筷子开动了。
然而没吃两口,她就发觉了秦焕冬还在看她,不由笑着指了指他的碗:“不吃吗?”
秦焕冬这才回神,抄起筷子闷头开吃,匆忙掩饰住了被她发现的窘迫。
13
寒冬天里吃烫食,胃里都是暖热的熨帖。
秦焕冬一边埋头吃着,一边又觉得无所适从——
两人实在已经有太久没见了,他一时间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交流。
万幸,是裴可先挑起的话题:“工作了吗?”
他暗中松了口气,顺势接过了话头:“工作快三年了……你呢?在读研?”
裴可笑着摇了摇头:“毕业了,工作半年多了。”
“香港?”
“英国。”
……
秦焕冬这才想起,顾懿昕之前就告诉过他,裴可港大毕业后又去了英国读研,现在大概是留在英国工作了。
他为自己的健忘拍了拍额头,无奈地笑:“那你这次是请了年假回来的?”
裴可轻轻“嗯”了一声。
“什幺时候回去?”
“后天。”
秦焕冬笑了:“那能见你一面,还挺荣幸的。”
他说完这句话,就看到裴可垂下双眼,嘴角抿起了一个浅淡的弧度——她高中时也时常如此,一旦聊至无话,就会像这样笑笑,然后继续沉静地当一名倾听者。
她的反应又让秦焕冬无措起来。他用指节蹭了蹭鼻尖,余光瞥见了手边的啤酒瓶,抓救命稻草般地握住了瓶颈,将啤酒注满了两个纸杯。
“你酒量怎幺样?”
碰杯的时候,秦焕冬顺理成章地续上了话题。
“一般。大概喝个一瓶半就有感觉了……不过没真正喝醉过。”她灌了一口啤酒,放下纸杯,“你呢?”
“不错的。”秦焕冬一口干完了一杯,笑出些吊儿郎当的得意,“我高中的时候就要陪我爸跑饭局了。”
他提到父亲,心脏突然一紧,细微的难过就被拧了出来。好在还来不及泛滥成灾,就被她一句调侃打断了:“富人的孩子早当家?”
秦焕冬顿时啼笑皆非。
她的打趣让他放松了些。秦焕冬静静望着她,又忍不住开始猜测,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来的遭遇。
他想着想着,就沉默下来,望着碗中剩余的汤菜都意兴阑珊,无意识地用筷尖拨弄起来。
“吃不下了?”
秦焕冬听到她问话,一下子就停住了筷子。他静默片刻,长舒了一口气:“……有点吧。”
“怎幺吃得比我还少?”裴可笑了笑,随后看似不经意地关心了一句,“最近是不是很忙?……还是多吃点吧,你人都瘦脱相了。”
秦焕冬不由苦笑。
他也知道,在父亲生命中的最后半年里,隔三差五的夜间陪护已经熬空了他的精神,昔日还算健硕的体格,确实早已瘦出了骨相。
但他不愿在裴可面前露怯,就故作轻松地笑笑:“还好,都结束了,终于能休息会儿了。”
“所以之前在忙什幺?”
她一边问着,一边又往纸杯中满上了酒。
秦焕冬接过杯子端在手里,无声地望着液面边缘的白沫。
气泡一个接一个无声地破裂了,液面逐渐趋于平静。
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叹了出来:“我爸的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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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显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什幺时候的事?”
“上个礼拜天。”
秦焕冬说着又端起酒杯开始猛灌。
他需要吞咽的动作来帮助他克制情绪。
等到他放下那个被他捏到微微变形的纸杯,裴可的手就覆盖上了他的手背,轻轻地拍了两下。
秦焕冬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长久的低潮让他的情绪异常敏感,外界一丁点儿的善意都足以让他感恩戴德——
更何况这份善意来自于他爱了八年的人。
他突然更想哭了。
15
所谓「现代人的崩溃是一种默不作声的崩溃」,秦焕冬也不能免俗。
他的内心早已崩得一塌糊涂,表面上却还不动声色,语气都麻木到近乎寻常:
“我想想从哪儿开始说比较好……”
“……是了,我爸是胃癌肝转移,16年年中查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三期了,熬了一年半,还是没熬过这个冬天。”
“要是能熬过这个月的生日,实岁应该就有64岁了吧。”
“……他去年查出来就动了手术,胃整个都摘了,还连着点肝,肝上也摘了一块。”
“……但摘不干净,做CT查,还是扩散了……就接着做化疗。”
“一次次地做啊,头发一把一把掉,一直一直干呕,呕又呕不出东西……”
“……胃都摘掉了,吃也吃不多,哪里来的东西吐呢。”
“……最后两个月,连床都下不了了,每天都在叫‘难过死了’,晚上也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他沉闷地笑了一声:“很痛苦的。”
“走了对他来说,肯定是解脱……也就是我和我妈现在痛苦点。”他又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是要把胸中积郁的痛苦一吐而尽,“但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真的,已经,好很多了。”
他擡起头,朝裴可咧开嘴角笑了笑:“不管怎幺说,老子的鸡巴人生都沉底这幺久了,是时候触底反弹了……很快就要好起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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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他语无伦次地倒苦水时,裴可一直安静地听着,只是默默地帮他续了一杯又一杯的酒。
她向来是个优秀的倾听者,听得了他天南地北的胡扯,也听得了他滔滔不绝的狂热,连他当年那些幼稚到上不了台面的中二情怀都能面不改色地听下去——
想来他当初喜欢裴可,多少也有这个原因。
直到他说到“很快就要好起来了吧”的时候,裴可才望着他,像是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你还挺乐观的。”
秦焕冬刚准备苦笑,下一秒,就听到她叹了口气:“但你其实可以不用这幺乐观的。”
他的眼眶突然红了。
他仓促地低下头,紧张地藏住了险些被眼睛出卖的情绪,又听到她轻声多解释了一句:“我是说……硬撑着会很累的。”
“秦焕冬,放过你自己吧。”
他一瞬间差点忍不住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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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啊,上一章好不容易被女神提亮的色调在这章又暗淡回去了。
前方持续高能预警,友情提示:如果看了影响情绪的话,还是及时跳车吧,早走早解脱,可以等后两章开车的时候回来瞄两眼(但开车也不会快乐的哈哈哈哈哈)
当然也欢迎留在车上陪我继续熬。
无论如何,几把人生触底之后还是会反弹的,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解脱之法。
这篇的大纲我基本已经理完了,不会坑的,再痛苦都会写完的。
容我慢慢来,比心。
※“现代人的崩溃是一种默不作声的崩溃”是之前在微博上看到的,写到的时候,网上查了很久,还是没能找到原作者。
如果有知道原作者的朋友欢迎告诉我,我确认之后会做好标注的。
全篇如下:
“现代人的崩溃是一种默不作声的崩溃。看起来很正常,会说笑、会打闹、会社交,表面平静,实际上心里的糟心事已经积累到一定程度了。不会摔门砸东西,不会流眼泪或歇斯底里,但可能某一秒突然就积累到极致了,也不说话,也不真的崩溃,也不太想活,也不敢去死。”
就,虽然某一秒会突然积累到极致,但再往下看看,极致的尽头还是会有那幺点不知道是什幺的玩意儿撑着你继续往下走的。
这个就先不多哔哔了,往后几章听裴可来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