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徐葭并不知道宫晞源爱她。
因为男人从未在她面前开口说过哪怕一次“我爱你”。
可他死后太疯癫,活得太极端。哪怕依旧什幺也没明说,她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因为死后她的生活轨迹太过单调狭隘,接待他的探望算是唯一一项有意思的活动,乏味的亡灵生涯都被这个此前一直被她忽略漠视的“丈夫”占满,她得以关注到他内敛的情感。
所以或许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在意。不在意他的心情,不在意他的感受,不在意他的七情六欲,不在意他整个人。
所以他爱她、恨她,她都不在意,也永远不会知道。
要是问生前的徐葭有什幺遗憾,她大概很难答出来。但如果问死后的她有什幺遗憾,她会果断的告诉你自己有了明确的答案。
那个男人,每天都会从几十公里外驱车赶来,只为准时在她的坟前献上一束新鲜的桔梗花。会在寂寥冷清的墓园里,一言不发的静坐几个钟头,落寞的神色久久停留于她黑色的石碑之上……
过来祭奠她的家人们会说那个男人疯了。他花光了所有积蓄才把陷入争斗漩涡中的家原封不动的保下来,却又将分到的遗产全数捐了出去,只把她的遗物自私的藏起来。穿着她的衣服,一个人孤独的跳舞。
来看望她的朋友们会说那个男人真的很傻,到处找寻着她的影子。明明每天都会来扫墓,却打心底里不肯承认她离世的事实。看见与她背影相似的女人会哭,捧着瘦骨嶙峋的肚子,抚摸着虚无的空气,痴痴地说自己怀有她的孩子。
可他们没有孩子,没有爱。像被蛀空的树,唯有空壳残存于世。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声。他和她之间的感情像一场梦,什幺也没有,什幺也没留下。
连悲伤都显得无能为力。
排到队的宫晞源欢欢喜喜地举着两只双球甜筒转身,撞上的却是徐葭失神的、略显落寞哀愁的脸。
女人那张昳丽的娇容,哪怕布满愁怨,也似细雨中的丁香,结着缥缈的颜色和悠长的芬芳。
自然是美的,也很令他心动。可这情绪转变似乎来得太过突然,明明在他背过身之前,她都是笑着的,怎幺买个冰淇淋的功夫,就变成这样了?
宫晞源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没有迟疑地快步走了过去,小心挪到她身边,默默递给她一只香草巧克力的双球甜筒。
“谢谢。”徐葭收回神,扯出一个和以往一样清甜的笑容接了蛋筒,浅淡带过自己的神伤。
宫晞源张了张嘴,想问她,又不知该从何提起。只好闭嘴乖乖啃他的冰淇淋,只是蹙上的眉再也解不开。
两个人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冷场。见对方吃完了最后一口,徐葭下意识地用纸巾把他唇角沾着的碎末擦掉,不巧碰上男人伸出的舌尖,刚含完冰淇淋的红舌带着冷意,还有奶油的甜香,舔在她手指上,触感怪异的好。
心脏狂跳了一下,徐葭佯装无事的收回手来,指着远处的建筑,突兀的转移话题。
“我们去那儿吧?”
宫晞源也是懵的,迟钝地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后知后觉的脸热。
游乐场的摩天轮很大,足有六十个座舱。按门票顺序排队落座,他们是第三十号。
二人面对面坐着,舱内空间充足,实打实的距离感令宫晞源心存怨念。
他先上来的,徐葭却选择了没有他的位置,自己也不好再厚着脸皮坐过去了。
第一圈的时候,两个人都很安静,随意的聊着天,主要还是观赏窗外的霓虹夜景。
第二圈启动,徐葭收回了投注在外的视线,搭在膝上的手握了握,犹豫一阵,又下定决心般松开,随即将目光坚定地落在对面的男人身上,轻启红唇,温声唤他:“晞源……”
被点到的男人连忙收了看景的眼,匆匆应下。
“我……”徐葭抿了抿唇,似在踌躇,但最终还是将心声吐露了出来。
“其实我有想过要不要离婚……”
甫一开口,男人带着笑意的脸立马垮了下去,像被霜风侵袭过的疏冷悲凉,点染泪波,生理性的就要哭出来。
一派灰败。
“为、为什幺……?你别、别开玩笑了……”他想扯出一个笑,好像只要自己不在意,她说的就不必当真。然而他试了又试,怎样都笑不出。
他只想哭,忍不住的要哭。
“你听我说……”徐葭刚要出声就被他尖叫着打断。含着泪的眼已然赤红,血丝斑驳地复住他洁白的眼球,连蜜色瞳孔的边界都晕染得模糊不清。男人眉头紧锁,咬着牙关努力憋住要漫出喉咙的尖锐抽噎。他想要放下身段狠心质问,但面对那样美丽的她还是要藏住自己所有不堪,到头来什幺都无力,只能求她别再说下去。
原来这几天的幸福都是有预谋的,馈赠的礼物是明码标价的交易。他就知道自己从来不配拥有此等幸运,本来这婚姻就是他不光彩地偷来的,卑劣的构陷困不住她,她必然是要离开的。
他早就知道的,明明一直都清楚,可为什幺……为什幺?!
宫晞源木愣地张开掌心,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打在上面,像是在他心上行进着一场枪林弹雨。
好难过,他哭了。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那句话像一匕锋利的刃,快准狠地往他胸腔中部划了一道,然后残忍地生生撕开。肮脏的血肉混杂腐败的泥,他被命运捉弄得支离破碎,溅落满地绝望残骸,只听得见心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