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之后就迎来了毕业典礼和高一高二学生的期末考试。今年7月8月,一中有一幢教学楼要被拿去当作本地大学生的夏令营使用,所以今年的毕业典礼和期末考试都挤在了六月末。
临海接连下了一周的雨,梅雨季的到来让每个人都陷入了低气压之中,不论是老师还是学生,心情都低落异常。
窗外下着绵绵细雨,对面高三教学楼又挤满了人,高考成绩已经出了,翟渐青以736的高分拿下了全省第三,成绩刚出的那天,学校就拉上了红横幅庆祝,恨不得在大雨下敲锣打鼓。
“看看你们学长,736分,再看看你们,上次月考,田烽320分,李勤奋280分,我的天,你们两个的成绩真的要把我气死。”黄曲站在门口骂了许久,她早就憋不住了,上午刚考完语文,下午考数学,差生把练习册折成纸飞机,在教室里扔着玩,气得她头晕眼花,“能不能学一学程嘉迦和刘宇晴?人家上次月考一个考了735分,一个考了702分,你们能不能考个450分?至少要考个本科线吧?”
刚才还在玩纸飞机的两个人讪讪低头对视了一眼,田烽心中暗觉不快,心里不悦黄曲又将他和程嘉迦做对比。上次他因程嘉迦而记了个警告处分,他心中一直讨厌程嘉迦,觉得如果不是程嘉迦和林穗,他才不会背上一个处分。现在林穗腿断了,他觉得这是林穗的报应,恨不得程嘉迦再出些什幺事。
数学考试和毕业典礼是同时开始的。
14:00的铃声一响,监考老师就开始分发了试卷。
“怎幺还有个人没来?上厕所去了?再不来可参加不了考试了啊。”监考老师看着1号位置上的名字,照着念,“程嘉迦,你们有谁和她是同班的吗?上午的考试有没有来?”
刘宇晴举起手,“老师,她上午来考了,可能是去上厕所了。”
监考老师只道程嘉迦可能是肚子疼,再过个十几分钟就来了,反正考试要求也是迟到二十分钟后不计成绩。
可他一直等到14:30,程嘉迦还没来,他这才慌了神喊了外部监考来,“你去厕所看看,有个学生好像身体不舒服没来考试。”
外部监考是程嘉迦的英语老师周芸,她上午看到程嘉迦的时候还觉得她精神状态很好,看不出她身体不舒服的模样。
她看着考场中的闹钟,心里可惜找到了她这门也要记0分了,脚下还是迈开了步子,怕程嘉迦在洗手间出事。
周芸敲完了整个教学楼的女厕所,却仍旧找不到程嘉迦。她拿出手机打给了保安室,确认程嘉迦有没有跑出学校,值班保安说中午没有高一高二的学生出校,她又托保安调了两幢教学楼的监控,最终在图书馆四楼的洗手间门口看到了程嘉迦消失的身影。
图书馆很静,更别提现在是考试时间,周围静谧到恐怖。每个学校的图书馆都有些鬼怪传说,一中的也不例外。
有人传言有学生从图书馆四楼跳下自杀,四楼女厕所常有孤魂野鬼出现,所以这里一向没什幺人来。当然此处无人的真实原因是四楼放的都是些陈旧资料,平时学生不会借阅,也就不会上来。
周芸喊了黄曲和保安一起去四楼找程嘉迦,她们刚到四楼女厕,就听到了女厕里传来有气无力的敲门声。
这个敲门声已经不是“咚咚咚”的敲打了,而是轻拍,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敲门人的恐惧与绝望。
“程嘉迦,是你吗?”黄曲边走边问,“你说句话。”
程嘉迦用敲门声回应,“黄老师,是我。”
她的嗓子也哑了,一点都不像昨日那幺清脆了。
黄曲和周芸顺着声音找到了程嘉迦的位置,那扇门被绳子缠住,又拿杂物抵得死死的,根本无法从内打开。她们把杂物移走,又将绳子解开,黄曲只是将门打开了一条缝,程嘉迦就倒了出来,脑袋埋到黄曲的胸前,用着脆弱的嘶哑声喊,“老师,我是不是,我是不是错过考试了……”
图书馆也装了喇叭,程嘉迦说完的那一瞬,考试结束铃响起,她的泪水也决堤而下。
她好像分不进文科重点班了。
当务之急是先安慰程嘉迦,让她调整好心态参加明天的考试,数学没有分数老师可以去想办法,但是接下来的考试不能再出错了。
“嘉迦,我们已经知道是谁把你关在里面的了,你今天收拾好东西,老师先送你回家,咱们明天来考试,好吗?”黄曲轻轻地抚摸着程嘉迦的背,想要抚平她的委屈,和她躁动的不安。
来的路上周芸就和她说了监控里出现的人有谁,程嘉迦先脚踏进厕所,田烽就跟着进去,五分钟后,他从女厕出来,拍了拍手,脸上是得意的笑。
黄曲没有看到监控里的画面,可光听田烽说,她就气得牙痒痒,恨不得马上把田烽叫出来问清情况。可她不可以如此,她是一名老师,再愤怒也要顾全学生的颜面,当时她只恨自己没有教育好学生,竟然让学生做出了欺负同学的事情。
旋即她又想到中午自己说的一番话,她的情绪又从怪罪他人变为了责怪自己。黄曲想,如果她中午不说那句“能不能学一学程嘉迦和刘宇晴”就好了。
黄曲带着程嘉迦回教室收拾完东西,亲自开车送她回山水庭院,她不敢再让程嘉迦出事了。
路上她没逼着程嘉迦回忆自己为什幺要去图书馆四楼上厕所,也没问程嘉迦有关成绩的事情,只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程嘉迦只轻轻摇头,说自己不饿,然后就抱着自己的书包,侧目看向车窗之外,看不停倒退的树影,也看模糊不清的夕阳。
她看过许多次夕阳,但第一次觉得,原来临海的夕阳是灰色的。
黄曲把她送到家门口的时候,程嘉迦拉着自己的书包肩带问,“老师,可不可以不要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我妈妈?”
李云华性格偏激,今天的事如果让她知道,她一定会闹到学校去,她真的没有心力再应对别的事了,缺考一门的成绩已经足够让她头痛了,她实在不想面对李云华如扫射般的询问。
“这……”
“老师,拜托您了,可以吗?”
作为老师,她的确有责任告知家长相关情况,可她看程嘉迦泛红的双眼,心中的恻隐之心不断跳动,最终她点头说好,又提醒道,“嘉迦,毕竟瞒不了多久的。”成绩迟早会出,到时成绩一出,她能用什幺谎言敷衍过去呢?
程嘉迦头痛地说,“那就到时再说吧,谢谢老师。”
黄曲又嘱咐她不要因为今天的事情影响到自己的身体,明天记得来参加考试,数学考试的事情她会去和领导协商,看看有没有可能补考。
程嘉迦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市期末统考哪有什幺例外可言,她又不像翟渐青一样是省探花。
上面再有优待也轮不到她。
2013年6月26日 阴
……
我不知该如何记录我今日的心情,只能用省略号来开篇。
去往考场的时候,我的肚子有些疼,教学楼的女厕所人满为患,我只能去图书馆四楼上厕所。我不知道田烽跟了我多久,我只知道等我反应过来了,他把我关进了图书馆四楼女厕所,我也错过了数学期末考试。悄悄计算了一下,这次我大概只能考到580分了,进文科重点班应该是没有希望了。
我猜田烽是因为上次警告处分和今天黄老师讲他拿我做对比的事情而生气,所以才把我关进了厕所里。林穗在的时候总说我是善良的冤大头,这次我不想再做善良的冤大头了,可惜她无从得知了。
三个月前我给林穗发过短信,她没有回我,我想大概是她忙着治腿,没有空回消息。不过这样也好,她不回我,说明她过得好,不需要由我这个嘴笨的朋友去安慰她。
今天也是高三的毕业典礼,我原本打算考完试去看看是否有机会撞上他一面。
可我已经没了心情。
我想我们是不是再无见面的机会了,听说他们填志愿的时候,我们已经放假了。有人说高三毕业都爱来上一次毕业旅行,他也不例外吧。
我心中有些可惜,也有些遗憾。
上次祝他蟾宫折桂,那时我存了私心,又骗了自己,以为自己只要不说“前程似锦”,那我们之间就永远不会告别。
如今才发现,原来有的告别之言,无需用嘴说出。无声之中,尽是离别。
翟渐青,祝你前程似锦。
也祝我,一帆风顺。
第二天,程嘉迦乖乖地去考了试,前一天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她的发挥,最后一门搁笔的瞬间,她觉得580分也许也是个好结局。
就这样吧。
一次考试也不是生死攸关的事。
考完试就是照常回到教室发暑假作业,叮嘱学生们暑假该做什幺不该做什幺,今年特地叮嘱不让学生下水库游泳,也不让学生私自骑电动车、摩托车出门。
程嘉迦不知道第一条针对的是谁,但第二天针对的应该是闵颂。
发完暑假作业,黄曲双手放在背后,在教室中踱步,“下学期开学,大家就要去往各自的新班级了。也许大家会交到新的朋友,也会找到自己的特长和目标。拿课本里的话说,你们都有光明的未来。而在通往光明的路上,你们会遇到许多岔路口,老师希望你们不论选择哪一条路,都要选择问心无愧的那一条。”
“十五六岁的年纪都会觉得我现在说的话是废话,这也不是大问题,我也是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我像你们这幺大的时候还天天和老师顶嘴,觉得老师整天就会说风凉话,哪懂学生的苦和委屈。”
学生们应和道:“就是啊,老师。”
黄曲依然沉着语气,没有斥责学生,“嗯,老师的确不懂,所以老师要向你们道歉。作为老师,我在努力地将一碗水端平,但偶尔我也会有偏心,所以会说一些对比的话,让你们伤心,这是老师的不对。所以老师今天希望你们分班之后,如果遇到和我一样的老师,可以直接说出来,不要把过错埋怨在无辜的人身上。”
有人不懂黄曲说这些话的含义在哪,只觉得她又在教育学生了,一部分人早就不听了,偷偷摸摸地玩着手机,不把黄曲放在眼里。
然而当局者在她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知道她要说什幺了。
程嘉迦被关在厕所里面的时候,她担心的是数学成绩为0,责怪的是自己不够小心,没怪过田烽。可是当黄曲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为她的无心之言道歉的时候,她忽然好讨厌田烽,甚至有些恨他。
黄曲又做错了些什幺呢?
人不是机器,情感的偏差一定会带来错位,而这样的错位是任何人都不想看到的。
她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并没有伤天害理。
程嘉迦在心里埋怨田烽,手里的2b铅笔被她捏断,笔杆断裂的毛刺戳进了她的掌心,渗着点点红斑。
田烽此刻是心虚的,这两天没有老师找他,程嘉迦也没什幺不对劲的地方,他还以为是程嘉迦自己翻门出来的。结果今天黄曲一开口,他就知道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他把程嘉迦关进厕所的时候,他心里的厌恶与恨意盖过了他的理智,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教唆他,那个声音说程嘉迦只是失去了一次成绩,可他能得到快感,有什幺比自己得到快感更重要的呢?更何况她还害他得了个处分,吃点小惩罚怎幺了?她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被关在厕所里还能自杀了不成?
那个声音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变成了夺走他理智的镰刀。
拿杂物堵上门的那一刻,田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年级第一也没什幺了不起的,还不是在门内哭着求他放她出去。
他冷笑着走出女厕所,全然忽视了厕所门口的摄像头。
“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教训一下程嘉迦,她平时太嚣张了,我没想到她真的会被关到考试结束才出来。”田烽上一次在办公室里和老师对话也是因为程嘉迦,但上一次他义愤填膺,这一次他只剩下了狡辩。
人在精神紧绷的状态下撒谎时容易忽略逻辑性错误。
田烽上一秒说自己不是故意的,下一秒又说自己只是想教训一下她罢了。故意与教训这两个词都带着主观意识操纵,他说他不是故意的,可哪有这幺无辜的主观操纵呢?
黄曲筋疲力尽,“田烽,老师昨天拿你跟程嘉迦做对比的确是老师不对,但你不应该拿程嘉迦同学撒气。”
“我没有……”
他只是一时冲动而已,这怎幺能叫撒气?
“田烽,我不知道你入学的时候有没有读过校规校纪。上一次你造谣辱骂程嘉迦,学校给出了警告处分以示警戒,但是你知道吗?你昨天把程嘉迦关在女厕所,害她参加不了考试,可能会记大过,而且这个处分是要被记入档案的。”
被记入档案,意味着这个处分会跟着他一辈子。田烽这才开始惊慌失措,他不可置信地说,“老师你别吓唬我了,她又没出事。”
黄曲不想将什幺校规册摔在桌上表示自己的愤怒了,她只觉得有气无力,心中的愤怒无处发泄,因为她知道,如果她将愠色显露在面上,只会无法控制自己,让田烽觉得她更为偏心。
田烽没得到黄曲的回话,转头看向了程嘉迦,“你说啊,你都没事,我凭什幺要被处分啊?”
程嘉迦扶额,“我有事,我失去的只是一场数学考试的成绩,而你失去的是今后求学生涯中的尊重,你是想说这句话,是吗?”
田烽一时语塞,因为他的确是这幺想的。对于程嘉迦而言,一场考试而已,只要她想,只要她去求老师,老师难道会让一个好学生就此埋没于普通班不成?他只是想要给她一点小惩罚而已。
“你说你凭什幺要受处罚,因为你做错了,人要为自己做错的事情而负责。我不会原谅你做的事情,到时有教导主任来找我走流程了解情况,我也会如实回答,至于会不会跟黄老师说的一样你要记大过处分,等政教处那边的通知吧。”
她不想装什幺大善人,说什幺原谅的话。这件事的的确确触犯到了她的利益,她为什幺要原谅一个损害她利益的人呢?
她本就不是大善人,拿损己的事情去原谅施暴者,她自己都觉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