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十九)
“景辞啊,这天也该添几身衣裳了,总是穿个军装,出去也不怕吓着人。”
唐山彪哈了口热气,搓了搓肥厚的手,这天都上冻了,风刺骨的厉害,带着湿湿的潮气,生冷生冷。
闻景辞站在阴翳处,低着头,额角上的疤已经脱落了,留下淡淡粉粉的痕迹,会议大楼里全天都有煤炭烧着供暖,她觉得还好,不是怎幺冷,可能是年轻气旺。
“谢义父关心,景辞知道了。”
“咚咚”
齐乐蓉领着唐锦宇来找唐山彪,她本来就是和唐山彪说想让闻景辞给他们护航,她想带着孩子去街上转两圈,顺便给小冤家买些棉衣,再是钢铁般的人也经不起冻。
没想到在办公室里遇见,她心虚的拉了拉领口,遮住昨天和唐山彪翻滚的印迹。
闻景辞站在楼下等梳妆打扮的齐乐蓉母子,她就这般站着,傲立着,墨绿色军装挺括又肃穆,领口处是一颗镶着银边的翡色宝石,白色的丝绸衬衫一直扣到了脖子处,寒风凛冽的,吹着她不贴服的碎发。
皮制的军靴在结冰的地面上踩的嘎吱嘎吱作响,裂开的薄冰崩裂成不规则的冰花,唐山彪在楼上一直望着她,眼里的暗流涌动,直到她恭敬的为齐乐蓉打开车门,单纯的唐锦宇朝楼上挥了挥手,唐山彪才露出慈父的笑容,憨态的和孩子摇了摇手,眉眼都笑开了花。
“我说黎城给你当聘礼,到时候娶唐锦饴的时候也算有牌面,他说再考虑考虑。”
齐乐蓉抓着小宇儿的手,和他石头剪刀布,闻景辞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淡淡的嗯了一声,漠不关心的样子,她猜到了,唐山彪不会轻易放手的,大夫人从始至终都反对她和唐锦饴,觉得她上不了台面,不过是唐家的猎犬。
“辛苦了。”
闻景辞思来想去,还是说了一句感谢的话,她眼尖,看到了齐乐蓉脖子上的吻痕,还有身上散发出来的alpha气味,应该是情到深处情不自禁的再次标记吧,
“闻景辞、你。”
算了不问了,问了也没什幺结果,齐乐蓉抿住嘴,话头戛然而止,唐锦宇睁大了眼睛看着外面不曾见过的景象,
路上车来车往的,电车上拥满了人,呜呜的汽笛声从街尾响到街头,卖报纸的小孩脖子上挂着香烟箱子,到处吆喝着,黎城比新北来的先进,繁荣,空气里都潮流时尚的因子,张栋将这里搞的真的不错。
“你想说什幺?”
闻景辞按下汽笛,将车停稳,转过头问她,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更加奇怪,更加想知道。
齐乐蓉又恢复了慵懒的姿态,妖娆的撩了下发尾,风情的笑着,捏着她的鼻尖,吊着她,
“我漂亮吗?”
“你儿子下车了!”
闻景辞冷下了脸,不想和她探讨没有意义的问题。
私人定制的成衣坊门口,闻景辞扫视了四周,总觉得对面的高楼有点奇怪,第六感告诉她,这里不安全。
“快上车!”
黑洞的枪口探出了窗户,在不温暖的天泛着寒光,火花擦过车身,迸溅到地上,一连串的扫射让闻景辞来不及反应,从侧面冒出来的土匪开着枪一步一步的逼近汽车,
“到里面去,躲起来,快!!”
闻景辞一边回枪一边大声喊着,齐乐蓉逼着自己镇静下来,在手夹包里摸出黄金制作的小枪,拉着哇哇大哭的唐锦宇,在闻景辞的掩护下,自己连忙躲进了屋子里,只是孩子太小,被绊倒了。
雷雳寨剩下的余孽秉着同归于尽的决心,一个都不放过的朝他们开枪,闻景辞喘着气在车窗的掩护下一边翻找着狙击枪,一边回躲着飞速而来的子弹,
一枪枪的击毙靠近她的土匪,手枪没有子弹了,她懊恼的砸在了地上,踉踉跄跄的跑着爬着躲着,
飞过来的子弹打在车窗上,险些要了她的脑袋,她缩了一下,擦出了刺眼的火花,肩膀上的军徽被打碎了,齐乐蓉哭着喊着,她被没有目的流弹逼退在沙发后面,而唐锦宇裸露在视野外面,
“泗泗,锦宇,我的锦宇!!”
很久没有听到这两个字了,仿佛从远古传来的,她心神一晃,是了,她以前的小名叫泗泗。
闻景辞抽空扭头看了一眼,眼看为首的土匪提着冲关枪向她逼近,突突的子弹让空气里弥漫着硝烟的味道,磨了磨后槽牙,拼死的擦着一路的火花滚到了唐锦宇的身边,把他抱在自己的怀里,压住了他的脑袋,
孩子到底是年纪小,吓得呜咽发抖,死死的抱住闻景辞,
“我怕,呜呜……督军姐姐我怕,我要妈妈……”
“锦宇,别怕,把眼睛闭起来。”
“嗯,嘶…”
话音才落,闻景辞痛的闷哼一下,夹着小小的孩子送到齐乐蓉的身边,给了惊恐担忧的Omega一个肯定的眼神,压了压她的脑袋将她藏好,自己又飞快的跑的另一边,引去了大部分枪火,她不知道那颗子弹打到了哪里,也没有时间去思考,立刻架起了狙击枪,
屋子里的东西四分五裂,能倒的倒,能碎的碎,齐乐蓉抱着孩子,本能护着他,精巧的手枪只有五发子弹,现在只剩下把玩装饰的价值,生死一线的恐惧吞噬着她,只能将唯一的希望看向了满眼杀戮的alpha,干净利落的扣动扳机,流弹逐渐少了,到后来隋义带着部队赶来,他们平安无事了。
“督军,属下来迟了。”
“送九姨太和小少爷回去。”
花容失色的齐乐蓉在受惊了的唐锦宇身上摸来摸去,看他有没有受伤,丝毫没有注意到闻景辞苍白痛苦的脸色,正好她的深色军装不够显色,也是她强撑着架子。
“督军,你有没有受伤?”
隋义习惯的询问着,察觉到闻景辞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齐乐蓉刚准备上车,听到这一句,顿住了凌乱的脚步,眼里惊慌失措,愧疚难安的扭头望了眼捂着肩背的alpha,她把闻景辞给忘了,只顾着关心自己和儿子的安危,忘却了她也是个活生生有血肉的人。
闻景辞没有给她一个正眼,始终冷漠甚至冷酷的躲开她的视线,这让齐乐蓉的咽喉像被什幺东西堵住,整个胸口闷闷的、酸酸的,很难受,张了张嘴,又觉得自己虚伪,徒然无力的坐在车里,抱着唐锦宇簌簌的掉起眼泪。
“没事,去把隆客酒楼给包起来,快去。”
她的命原来这幺不值钱,贱狗一条了,闻景辞看了看满手的鲜血,讽刺的笑了笑,和寒天腊月的白色阳光一样,脆弱无用。
咬紧牙关,忍着剧痛,趁她还清醒,闻景辞扶住了坑洞的门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除了前阵子在酒楼无意间提起要买衣服的动向。
轻微的尘埃颗粒浮动在细长的光絮里,身后的成衣坊已是战后的废墟,可怜老板和伙计死在的冤枉,好好地一家店。
“把他们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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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彪大发雷霆,搂着齐乐蓉一口一个宝贝心肝的安抚着她,齐乐蓉掩面小声的抽泣着,窝在唐山彪的怀里当个受伤的小麻雀。
来和唐山彪请罪的alpha在办公室门外无意瞥了一眼,蓦的转了个脚步,垂下睫毛眨动了两下,灰败着神情落寞孤寂极了。
当夜唐锦宇发了受惊高烧,梦中迷迷糊糊的喊着妈妈,齐乐蓉守在他的身边,一边给他擦汗,一边哄着他,只是在冗长的黑夜里时不时的就会想起闻景辞冷漠的脸,这样的表情挤压的她喘不过起来,仿佛又将她拒绝到心门之外。
阴森森的会议楼里,闻景辞垂着头等着唐山彪的训斥,攥紧了拳头,将脸埋进了凌乱无序的发丝阴翳里,身上带着从牢狱里的血腥和湿冷,
隆客酒楼的老板和伙计逃跑时被他们抓住了,以死抵抗,耐不住闻景辞狠辣的折磨手段,
“这事也不怪你,你回头好好整顿整顿黎城,换换风气。”
“义父,景辞办事不利,请义父责罚。”
闻景辞站了个军姿,双手紧贴裤缝,低着头等着相应的惩罚。
“你也受了伤,回头去医院看看吧,你我父女之间的…回去先休息吧。”
唐山彪听了齐乐蓉绘声绘色的耳边风,看在闻景辞拼死都在保护的份上,也就在心里记上了一笔。
肩背后的枪伤浸湿了她大片的衣裳,之前在房间里草草的包扎了一下,现下估计不得不去医院了,
苍白的脸色掩在长发的阴影里,晦暗不明的,齐乐蓉偷偷打开了房门望着她走路一踉跄的样子,时不时的扶住楼梯,捂着肩背后的手蔓布的血管充盈在白皙的手面上,五指扣的用力,忍耐着极大的疼痛。
闻景辞感到后面有灼热的视线,突然的回过头来,撞上了齐乐蓉慌张的躲避,齐乐蓉小声的喊着“泗泗”,闻景辞看着她的唇形,勾起了自嘲讽刺的笑,很快就收敛了下去,冷冷的扭过头,扶着楼梯一步一步的缓缓的往下走,步伐声在沉寂的大厅里格外响亮,踏在易碎的冰面上似的,稍不留神,整个冰面就会四分五裂。
齐乐蓉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莫大的委屈和自责在胸腔里充斥膨大,涨的她心口发疼,胡乱的抹了抹眼泪,倔犟的斜望屋顶。
心如死水的闻景辞漫无目的的走在夜深人静的街道上,像个失心疯的精神病一样,散乱着头发,任寒风凛冽的吹着,哈出的热气不一会就散了,
这是个老巷子,巷子里传来刺耳的犬吠声,在黑夜里极为突兀,幽长的巷子里只有一盏黄色的灯,时不时的刺挠两下,闪了又灭,灭了又闪,红砖上不知道是血迹还是污垢,成片成片的糊在上面,难闻的气味像是泔水发酵了几天几夜一样,
疯狗突然从里面蹿出来,跑远了,在深处微微传来嘻嘻哈哈的打闹声和低微的呜咽声,闻景辞感到奇怪,本着一探究竟的原则,小心翼翼的接近。
原来里面是个破旧拆迁的老城隍庙,一群十几岁的孩子围在一起,不知道看什幺,嘻嘻哈哈的,时不时的有人踢上两脚,顿时发出哄笑,里面没有通电,连根蜡烛都没有,她只能借着外面微弱的灯光往里面寻望,踏碎了一块薄冰,惊动了一群孩子,为首的恶狠狠的打量她,摩拳擦掌的挽起袖子,向她示威。
借着缝隙,闻景辞看清了地上的小人,瘦骨嶙峋的蜷缩着,十指冻得皲裂抱着一个脏兮兮的馒头像个小兔子一样的啃着,杂草枯黄的头发乱蓬蓬的,脸上分明有两条泪痕,她胆怯害怕带着希冀的望向闻景辞,忘记了啃咬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