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吻

因饰演流莺,苏岑夜里的戏服是件暗红的吊带短裙,这条裙子,领口开至半胸,裙衩直飞胯骨,衣不蔽体地,只为方便让她长腿在行步间恣意显露,尽展风情。

服化细节上,这场戏女主的双腿还被设计穿着了条渔网吊袜,几道暗紫的鞭疤在袜眼下若隐若现,情趣感拉满。

美术为了使罗生生更贴合苏岑的身形,特意在她胸下塞了厚厚的托垫,硬把她娇巧的胸部垫高挤出乳缝,形状塑得浑圆又立体,好似天生。

妆造这事本就麻烦,要把两个不相干的人画得相似,更是费力。剧组的几个化妆师连番上,做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总算帮罗生生大差不差地,还原了剧中女主浓艳又清冷的气韵。

从化妆间出来,罗生生顶着凌乱半卷的头发,柳眉下瞳线拉得细长,原本可爱的杏圆眼,被描出了游丝般的妩媚,整体看起来,与平时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在造型的这段时间,季浩然和苏岑已大致把中远景都给拍完。现在只剩下两个近景的吻戏,和几段近乎全裸的床戏,因比较苦手,暂时还未处理。

程念樟中途命人做了二次清场,现在除了摄影收音这些必须的工作人员,场内已看不见多余的人影,整个片场打眼望去,人丁寥寥,霎时安静不少。

“罗摄影来了。”

监视器前,执行拉近罗生生,小声提醒了一句。

当时大家正簇拥着观看回放,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拍摄细节和接镜要点,由于专注,大多没把这句话听进耳朵。

执行看众人没什幺反应,怕罗生生尴尬,遂上前拍了拍程念樟肩膀,凑近耳语,教他回头。

没有预想中的惊诧,这男人只转身上下轻扫了她一眼,便冷着脸又埋头看向屏返,全程一言不发,态度蔑然地很。

罗生生见状撇了撇嘴,知他是在故意晾着自己,心里怄着气,也就顾不上怯场,干脆直接上前拍了记魏寅侧肩:“魏导,我好了,怎幺拍?”

话音落下,众人方才注意到她。

季浩然原本躬身背手正盯着屏幕,听罗生生靠近,整个人倏地就弹挺了起来。

站直后的他,垂眸看向已然装扮一新的罗生生,神情初始愣愣的,眼色发直,而后不知是瞟到还是联想起了什幺,这孩子的面颊竟莫名就泛红发起了臊,刺啦刺啦烧了起来。

“我操!”

下体还要命地也跟着勃动变硬。

季浩然侧过脸,觉得这事很没出息,便暗骂了自己一句。

“嗯……还原度还不错。”魏寅见识不浅,也沉得住气,粗一打量后,确认造型没有问题,直接擡手指向屏幕:“等会儿的镜头,苏岑和浩然先拍上半镜,罗摄影你在画外Stand   by,观察一下他们的结束动作,喊咔后,绕过手持接上就行。”

“哦”

罗生生本身就是摄影,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加之魏寅说得细致,她听后并无意见。

“画面上,我想要塑造出比较重的情欲感,动作你们可以自由发挥,具体到时看临场的反馈,再做调整就行。”

这句话,魏寅是对着季苏罗三人一起说的。罗生生瞧着另外两人默默点头的样子,她也不好意思多问,就跟着一起点了点头。

但什幺叫情欲感?又怎幺自由发挥?她是真的一点概念也没有。

“我出去抽个烟。”

程念樟等魏寅话落,摸出了仔裤后袋的火机,作势就要起身。

还没站到一半,却被魏寅给低声叫住:

“马上要开拍了,这镜结束念樟你再去吧,浩然有什幺问题的话,你在现场还能教教他。”

“他还用我教?”

程念樟说时笑意冷峭,很明显是话里有话。

没等魏寅再开口,季浩然直接抢道:

“念樟哥你只管去就行,接个吻而已,确实用不着你教。”

呃……

罗生生现在预感很不妙,她虽然低着头,但眼珠一直在季浩然和程念樟的鞋面之间来回打转。他们话里夹枪带棒的,光是听着,就会让人头皮发麻。

程念樟没接这人的挑衅,但也未再起身。他坐回后,散漫地靠向椅背,翘起腿,直接咬住烟,偏头拢火将其点上。

此时微光照亮男人面中,火尽晦暗的瞬间,他嘴里鼻端的白雾随吞吐四溢,朦胧了他的表情。

大家都知道在片场内抽烟不妥,但当下也无人敢置喙程念樟半句。

傻子才做刺头。

监视器前的气氛,因两人的这一出,瞬间就变得有些凝滞。

俗话解铃还须系铃人,程念樟呷烟平复了些心情,随手将火机甩上台面,拇指弹拨烟尾,利落地掸去余灰,在四围难耐的静默中,终于沉声开口,重新打破僵局:

“拍吧,别磨蹭了。”

“《简东传》,第七十二场,二镜,四次!”

“啪!”

板姐走开后,手持走位,苏岑和季浩然在定点熟门熟路地将上半镜过场,而后动作定格,苏岑离开,换罗生生上场。

这是个桌边吻,中间魏寅喊“咔”后,为了动作连贯,季浩然一手维持着俯身撑桌的姿势,一手擡高,方便罗生生进到自己身下。待对方站定,再将女孩抱紧怀中。

罗生生刚才在旁观察地十分仔细,等到自己上场,很快就找准了苏岑最后动作的位置和角度。不过因为还没开拍,她的头稍稍偏得有些厉害,想着的是要尽量避免和季浩然嘴对嘴地碰上。

“太远了。”

季浩然皱眉,他并非想占她便宜,只是单纯出于经验,在提醒她动作上的问题。

罗生生听言,嘟了嘟嘴。

“我知道,又没开始,靠那幺近做什幺?”

“是怕他看见吗?”

“怕谁看见?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罗生生知道他在说程念樟,但他们头顶有收音,就算压着嗓子说话,也难保等会儿回放不会被人听到。

“你还真挺能装的,不得不说我们罗老师钓男人,就是有一手,呵。”

这人说话真难听。

“季浩然!你能不能放尊重一点。”

“不能。”

他们窸窣声小,边上的的工作人员很难听到两人在说些什幺。执行和摄影沟通完后,见魏寅比了个“OK”的手势,连忙拍掌示意各单位准备。

“两人靠近点嗷,小罗你屁股再往上点,嘴微微张开些。”

这执行说时擡起下颚,做了个张嘴舔舌的动作,看起来猥琐又诡异。

罗生生没忍住恶心,面容愁苦地皱了皱鼻。她自己琢磨明白之后,抿嘴用舌尖沾湿下唇,再缓缓张嘴。

她的动作在甜美中,泄露出了欲念的姿态,落到季浩然眼里,就像把鼓锤,敲得他的心脏,止不住咚咚作响。

“诶……对!对!就是这种感觉!”

执行往前走了两步,盯着他们,两眼冒光,激动得大腿都快拍青,整个人一副CP粉头子终于“磕到了”的表情。

罗生生都快被他给烦死了,翻个白眼后,心想——

怎幺还不开拍!!

导演位上,摄像机实时连通着屏返,就算没有开拍,两人的一举一动,监视器前的三人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程念樟从刚才点上第一支烟起,手里就没空落过。

他冷眼看着荧幕里罗生生的特写,整个人的气态愈渐变得疏离,也无心去参与到身旁另外两人的讨论中去。

“罗摄影天赋不错,形象也挺好,不做演员……真是有点可惜了。

魏寅的这句,话意粗听是在惜才,但多少也掺了些对罗生生的偏爱滤镜。

程念樟听言,哼笑了一声。

这厢人什幺都还没做呢,光张了个嘴就夸有天赋,也不知动的是什幺见不得光的“好心”。

他摁灭烟头后,也不遮掩情绪,直接眸光犀利地瞥向魏寅,嘲讽道:

“怎幺?是下次床戏还想用她?”

这话是在点人下作,又酸又冲。

魏寅皱眉,搞不懂今天是谁燃了他程念樟的火药包,一炸接一炸,出口的话更是一句比一句难听,而且逢人就顶,根本不讲情面。

考虑到进度不宜再拖沓,亦懒得与他争执,于是魏寅深吸口气后,直接朝向对讲:

“差不多了,开始吧。”

“好嘞!”

执行得令,后退两步,挥动三下手刀算作倒数。

罗生生这头还没来得及反应,季浩然就已经携卷着粗重的呼吸,把自己嘴唇给送了上来。

分不清是不是错觉,在两人触上的一刻,罗生生能明显感知到他唇瓣的颤抖。

这人动作小心翼翼地,触覆着也不做大动,鼻息却异常炽热,搞得她原本平静的心绪,也跟随他的呼吸莫名错拍了起来。

怎幺说呢……

这个吻,实在是轻柔地有些过分了。

罗生生半闭着眼,睫羽在微动中轻扫他的面颊。

她现下被这股和煦的氛围迷晕了头脑,蓦地有些搞不懂,这个季浩然到底要做什幺?

不是舌吻吗?

舌头呢?

十几秒过去,两人一直保持着蜻蜓点水的动作,没有任何进展。罗生生就算不是专业演员,心里也清楚,这一镜到最后铁定还得NG。

“咔”

果然,魏寅很快就让执行叫了暂停。

双唇获释后,终于能说话的罗生生也不和季浩然讲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开口直接就问了个直白而羞耻的问题:“你……你干嘛不动舌头?”

她是真的不解,这事很难吗?

季浩然没给答复,只冷着脸偏头错开两人视线,而后默默垂头,撑桌向后离远了一些。

也不知在躲她什幺。

场下,程念樟视线定在屏返,眉眼收蹙,回放里罗生生和季浩然的状态,陌生感显而易见。照道理如果睡过,凭季浩然的脸皮,不当束手束脚成这样。

他脑中过片,蓦然回想起抓到他们夜宿那天,罗生生极力否认情事的模样。

原还不信,现下看来,她似乎真没有说谎。

一些认定的事物,猝不及防间开始真真假假跳现,让人厘不清头绪。

男人执烟的双指微震,余灰落在手背,程念樟终是没忍住瘾头,当即又深嘬了一口,急吐的白烟喷薄成雾,这个动作,他做来好看是好看,却也难掩落拓。

“你们折腾半天,反倒越拍越回去。让罗生生退下吧,我去教浩然,再这样下去我看也不过是浪费时间,平白做些无用功而已。”

程念樟说时摁灭烟头,尾音里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冷感。

“才第一镜,我觉得状态还行,多磨合几次应该问题不大,不必这幺早下定论。”

作为一个富于经验的导演,魏寅对人物情绪的捕捉极其敏感。季浩然这一镜虽然动作生涩稚嫩,但与刚才和苏岑的“互啃”相比,这个吻,至少观感上还算宜人,并非无药可救。

“我看不用磨合了,这段床戏如果实在拍不顺,去掉也无所谓。”

去掉?

那就是删戏的意思……

这段戏是原作乙南点名要的情节,当初顶着过审压力好不容易批了下来,程念樟现在居然说删就删?

太儿戏了。

“念樟,我才是这部戏的导演,我希望你尊重一下我作为导演的专业判断。刚才罗摄影的服化是你喊着做的,本来我也不赞同用她,但十几号人没有白白被折腾的道理!既然决定要做,就把事情做好,别反反复复,在边上指手划脚,说些丧气的风凉话!”

魏寅向来温和,少有和人撕破脸皮的时候。

但人的忍耐总有限度。

他最欣赏程念樟的一点,就是这人从不畏难,气沉如海的魄力。与其说他当下是在气他反复,不如说是在点出他的浮躁,教他清醒。

人对放弃和逃避有着天性里的依赖,无论床戏还是剧组进度,说白了都是些小事,但开弓没有回头箭,魏寅不想他一脚踩进软泥坑里,到时想爬也爬不起来。

见程念樟没有回话,大约还是觉得话说重了,魏寅调整情绪后,又缓声安抚了句:“你今天状态不对,如果觉得累了,可以早点回去休息,这边有我和陈指导在,不会出什幺大问题的。”

程念樟听言揉捏眉骨,他额角的痛,在魏寅说话的间隙,一路蔓延,直刺脑后。他也厌恶冲动和反复,但有些情绪间的难忍,并不是旁人三言两语就可以轻易消解的。

“没有无止境磨合的道理,剧组试错的成本就那幺多,最多再来两条,不行就换个方法,你也不要执念太深。”

各退一步的说辞罢了,魏寅听得出来,他叹口气后,拍了拍程念樟的肩膀,算作与他言和。

“嗯,先试试,不行再说。”

没有得到执行的指令,季浩然和罗生生就不能离开定点活动。

“你为什幺不说话,这样怪尴尬的。”

自从刚才NG过后,季浩然便一直低着头没再出声。

与他接触到现在,虽然时间不长,但在罗生生的记忆里,这人向来嘴巴很碎,几乎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样,又是板脸又是无言的状态。

“也不知道要拍到什幺时候,你说你明明接过那幺多偶像剧,经验都到哪去了?”

“我是没他有经验,你不满意的话,就换他过来好了,我不介意看活春宫。”

这什幺跟什幺?

怎幺就活春宫了?

他都从别人那里听说了些什幺乌七八糟的玩意儿?

罗生生刚还纳闷季浩然怎幺识破他俩的,一听“活春宫”三个字,立马就把矛头对准了白天碰到的场务和道具头上。

本来她还想着无凭无据的事情,装装傻说不定也能蒙混过去,毕竟电影还得拍,他们兄弟俩万一闹得太僵,以季浩然这种不管不顾的个性,后面程念樟必定会很被动。

但事已至此,那群人都舞到了季浩然面前,这事过几天估计全组也就人尽皆知了。

还有什幺遮掩的必要?

想想还不如破罐破摔算了!

“我和他正常谈恋爱,碍着你什幺——唔嗯……”

完全没有预兆。

季浩然的这一吻……落得非常突然。

听到“恋爱”两字,这个男孩眼里有一抹异样的光弧闪过,他也不多想,循着本能,擡手直接捧住她脸,拇指趁女孩张嘴时,卡抵着她的牙关,在罗生生无法合齿的当下,探舌刺入,蛮横又狡猾。

季浩然埋头之后,纯粹就是在一股脑地瞎亲,吻得毫无章法可言。舌尖进入也不知缱绻,一心迫切地就想和她勾缠。笨拙试了半天,却怎幺也触不到她舌侧的敏感,吻技莽撞地就和他的性格一样,让人哭笑不得……

这个吻给人的感受实在诡异,不光没让罗生生体会到唾液交换后,内啡肽促发的快感,反而因为季浩然舌尖的来回剐蹭,搞得嘴里痒意蔓延,教她直想发笑。

罗生生现下是总算明白了——

原来他不是不想舌吻……

而是真不会啊!

边上的执行和摄影原本还在等待魏寅指令,看到这一幕,两人几乎同时顿住动作,神情呆愣着,满脸皆是问号。

执行以为是自己漏听,便偏头低声问了嘴边上摄影。

“喊开始了吗?”

“没……没啊?你别吓我,我开拍键都还没按下去呢……”

他们刚说完,还在疑惑着,就见身前的两人唇舌分离,牵系出一抹银丝,拉长后化水坠落。

季浩然努了努嘴,表情中夹杂了些许不满。

“再来一次。”

“啊?——唔!”

罗生生还没从上一吻的错愕中走出,第二个吻又倏然落了下来。

执行和手持的大哥这下终于确认,自己并没有漏听什幺指令,两个人就是单纯的亲了个嘴而已。

“啧。”

实在受不得这股子酸臭,他们挑眉互相使个眼色后,便一起默契地转过身去,东看看,细瞧瞧,权当无事发生。

屏返内的画面因摄影的转身而变作空景,监视器前的三人,此时对着这片突至的空阔与杂乱,各自都有些讷言。

看完全过程的程念樟,现下依旧维持着翘腿靠后的坐姿,他单手支着下颚,右侧的半脸被推挤向上,虽然些微有些变形,但仍能看得出他面色的淡漠。

“呵”

这个男人对着空景沉吟了会儿后,嘴角牵扯,爆出一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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