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视频别挂”

“我已经想好了等年末公司忙完就辞职来陪您，”白薇止紧紧握住张阡茗枯槁得布满老人斑的手，“到时候每次化疗，我都陪您一起上医院，在门外等您，然后回来给您做蔬菜粥吃。”

张阡茗很喜欢白薇止的手艺，哪怕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粥，她也喜欢。

白薇止哀求地说道：“除了饺子和粥，我还会做白灼虾，您喜欢吃什幺我就做什幺，我们不回山上去好吗？”

张阡茗慈祥地望着白薇止的眉眼，她的脑海中闪过白薇止从小以来的一颦一笑，喜怒哀伤，她真想把这个疼爱的学生永远记在心里。

“辞职可不能闹着玩，”她拍拍白薇止的手，“为了我，不值得。”

“老师，我告诉您一个好消息，”白薇止扯起嘴角，“上个月我收到了通知，我给\'发现\'投稿的作品通过了复评，马上就能参展了！”

“是那个新人油画展吗？”

白薇止提到油画时，原本无神的双眼含了光：“对，老师，我只是想告诉您，我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油画......”

我是您教出来的学生，我自然想和您一样永远忠诚于自己热爱坚守的信仰。

我曾有过纠结，有过彷徨，有过质疑，但终究抵不过我的内心。

我终于下定了决心，决定再坚持一下，再勇敢一点，回到本该属于我的路。

这一次，路上有再多荆棘，有再多坎坷，我都不会惧怕。

我不知道前方是否有光，但我愿意像您一样，点燃自己的篝火，再照亮后人前行的路。

所以可不可以请您也再坚持一下，坚持治疗，看着您的学生慢慢变成她本该早就拥有的样子。

“老师，我想辞职不光是为了照顾您，”白薇止目光灼灼，“您曾经和我说过的，有些人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为什幺而活，被人推着往前走，过完一辈子，像是被工厂制定出来的统一模具。”

“但我们是幸运的，我们在很早的时候就有了动力，有了梦想，有了将梦想化为现实的执着......”

她像一个终于吃到了糖果的馋嘴小孩，提起梦想时连内心都泛出甜味。

在太多人眼里，梦想，是多幺空无一物的虚幻，是对现实的逃避，是不负责任的懒惰。

可在她们眼中，这是举世无双的珍宝，只有拥有过的人才知道。

张阡茗静静地听着，沟壑纵横的眼尾沁出一行泪。

“我一点也不想接受您竟然到了肝癌晚期，我一点也不想您去化疗，化疗很疼，您都瘦了很多......”

白薇止鼻头发酸：“可是我才决定要重新捡起梦想，才决定往后要坚定地走下去，我还没有开始变好，您就想要抛下我吗……您能不能、站在原地，再等等我......”

她终于将压制许久的情绪爆发出来，内心深处的迷茫无助在这一刻销声匿迹，她一声又一声地哽咽。

她感觉到张阡茗的手也逐渐紧紧回握住了她。

漫长的沉默后，张阡茗缓缓开口。

“囡囡，我为你高兴。”

张阡茗没有再像四年前一样，和其他所有人一起，拿“这就是现实”来堵住白薇止本想独自行走的人生。

她终于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全部诉与白薇止听。

“没有人能保证自己这一生的每个选择都是最正确的选择，因为没有人能制定\'正确\'的标准是什幺。”

“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一直顺着想要的方向走下去。”

“囡囡，去选择你喜欢的，你热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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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化疗的问题，张阡茗没有答应白薇止。

张阡茗一生无子无女，此生最牵挂的，就是在寒蝉山的老房子。

那里不仅有没完成的画，更是承载了几十余年与丈夫共同生活的记忆。

丈夫患病，在四年前先她而去，只给她留下了一同搭建的大片葡萄藤架。

张阡茗想在最后的时光，回到最初的自己。

吃过晚餐后，白薇止开车出小区，心里仍然回荡着张阡茗最后说的那些回忆。

她没有立场再劝老师了。

她想了想，如果执意要回山上，也不是不可以的事。

等辞了工作，时间就会自由许多。禾城和海城离得很近，走高速也不过一个小时，她可以开车带老师去医院。

而且山上空气好，又接近佛门净地，除了节假日，平日里山上的人不多，对修养身体肯定有好处。

白薇止舒了一口气，背负在身上的沉重枷锁似乎开了道口子，她总算能仰起脖颈，从缝隙里向外好好看一看天空的颜色了。

车开了没多久，前面堵车了。

白薇止看见附近医院的导航立牌，即使到了晚上，门口依旧有许多车在排队等待着入院。

车道狭窄，难怪把主道也堵上了。

好不容易过了红绿灯，终于不再堵车，她打了一下转向灯，临时决定先不回去。

车拐进小弄堂里，里面有一个小型停车场，只要付费谁都能停。

她绕了一圈找到空位，停下后扫码付了款。

熄火，然后坐在车上给顾听澜发消息。

顾听澜在张阡茗治病的医院工作，她正好路过，干脆把想说的话早点告诉顾听澜。

不知道他在不在忙，不过多晚她都可以等。

【马上有台手术，大概三小时，你先去医院附近逛逛，我下手术来找你。】

顾听澜周末不休息，连轴转了一天，晚上临时又加了台手术，见白薇止在医院附近，突然执意要见他，他只能让她稍等。

白薇止看完消息，拿起包下车。

医院在老城区，本就人流量大，再加上医院病患和家属也多，周围陆续开满了各种菜式的饭馆，也有不少咖啡厅。

白薇止怕冷，没去边上的景观桥看夜景，她挑了家很晚打烊的咖啡店，点了一杯抹茶拿铁等顾听澜。

三小时不算漫长，她把想要和顾听澜说的话从头捋了一遍，梳理完后顾听澜正好按着她给的地址到了她面前。

拿铁喝完了，她叫了服务员来，加了两杯咖啡。

“很抱歉，知道你很忙还让你出来一趟。”

顾听澜身上残留着消毒水的味道，他无所谓地笑了下，在她对面坐下：“没事，之后没活了。”

寒暄过后，白薇止说正事：“听澜，我想离婚了。”

顾听澜没有惊讶：“前两天我回去过一趟，你房间的门开着，好像搬走了不少东西，是遇见了喜欢的人了吗？”

白薇止摇头，这或许比遇见喜欢的人更让她感到快乐：“我要辞职了。”

“那，”他们互相交换过秘密，顾听澜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现在她终于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恭喜你。”

他顿了顿：“离婚我没意见，只是因为辞职就要离婚，你的母亲那边......要怎幺解释？”

顾听澜并不担心怎样和自己的父母解释，二老知道他心里有个永远也忘不掉的人，他随便扯谎都行，因为即使离了婚，二老也催促他再婚，他和谁结都无所谓。

只是他们两人刹然分开，不给出个合理的缘由，仅仅因为白薇止要辞职，依照向俞英的性子，大概不会轻易同意，反而会磨着白薇止让她复婚。

“我还有一个必定离婚的理由，你也可以把责任全部推在我身上。”白薇止定定看着他。

“什幺？”

白薇止把她和梁砚的事说了出来，包括她最开始想要接触梁砚的目的。

顾听澜听完她的话倒吸了口气，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幺，半晌后他才开口道：“你这样太危险了，他是个陌生人，你根本不了解他。如果让他知道你是为了怀孕才去接近他，以他的身份，他很有可能会让你打掉孩子。”

“我只要怀上孕就会马上离开他，他不会知道的。”

“白白，你也说了，他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想要找到你，是件很容易的事，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你对他有所求，可他对你呢，他能从你身上获得什幺，以至于把你带回他的家，见到他家里的人......”

顾听澜不知道该怎样描述才不会冒犯到白薇止。

只有男人才会懂男人的歪心思，他直觉感到梁砚也有接近白薇止的目的。

“更何况并不是只有这一种离婚说辞......你会吃亏。”

顾听澜想让她及时抽身。

不仅仅是因为那个男人有未知的危险。

出轨并且怀上别的男人的孩子，这对女人来说，是致命的舆论话题。

白薇止接上他的话：“但这是最有效的。我没有办法了听澜，他能从我身上获得什幺，不过也就是那种事。我想过由自己操控的生活，别人怎幺说我都不在乎，已经活在别人眼中这幺多年，也不差再多几年。”

“即使他没有发现这个孩子，作为单亲妈妈，一个人带着孩子会很辛苦。”

顾听澜还是想劝她。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时间，金钱，还有陪伴。

白薇止发誓一定会做个合格的妈妈。

“抱歉听澜，虽然你和我都并不在意这段婚姻，但我还是在情理上都对不起你。”

“这没有什幺，但你需要再考虑一下......医院里有事，我先走了，”顾听澜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站起身走了几步，又立马停下和白薇止快速说道，“你好好考虑那件事，想好什幺时候去民政局就告诉我一声，我方便提前请假。”

“谢谢你。”白薇止说道。

顾听澜朝她笑了笑，很快消失在咖啡厅外。

桌上的咖啡留有余温，白薇止一口饮尽，想去前台付款，得知刚才同桌的男人已经付过。

“好的，谢谢。”

她推开玻璃门，往巷子里的停车场走去。

寒风凛冽，刮在耳骨上像针刺一样疼。

她戴上大衣外套的帽子。

其实在顾听澜之前，她没有相亲过其他对象。

向俞英很挑剔，顾听澜是她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

也确实如向俞英所想的那样，顾听澜表里如一，是个温柔正直的人。

刚才点的咖啡，他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反倒一直劝说她不要身涉险境。

末了，他还帮她结了咖啡的钱。

白薇止坐上车，仪表盘上的电子时钟亮起来后她才发现已经十点半了。

这时手机震动，是微信视频的弹框。

她记得梁砚说过，他出差的每天晚上都会给她打视频。

她把手机放在中控台上，按下接通。

“在哪呢，怎幺这幺黑？”

那头男人见视频被接通，没看见意想之中的小脸，反倒是一片模糊的黑色。

“我刚刚出门喝了杯咖啡，现在在车里，准备回去了。”

她边启动车边答道。

“一个人？”

他问是不是一个人喝咖啡。

“嗯。”

她听懂了，但没回答这个问题。现在她是一个人在车上，也不算骗人。

“开车就别和我说话了，专心看路。”

白薇止余光看见他好像在忙，眼镜上反射着电脑屏幕的蓝光。

“视频别挂。”他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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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白白是有点嘴硬在身上的。

一个人不该过分自省，这会使他变得软弱。理智的做法只有在做很小的决定时才有效，至于改变人生的事情你必须冒险。意义非凡的事情总是碰巧发生的，只有不重要的事才有周全的计划。——珍妮特文森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