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将明,风仍旧是凌厉的,裹挟着昨日留下的血腥气刮在宣政殿门前。黎明是如此苍白,作为死寂长夜拖泥带水的续尾,虚假白昼不值一提的序章。
大臣们顶着这肃杀气,硬着头皮上了朝,却发现御阶之上、龙椅一侧,多了个位子。
内监高呼:“陛下驾到!”
众臣山呼万岁。
待礼毕起身后,他们惊讶地发现,今日陛下并没有穿朝服。
景暇穿了一件银线绣龙纹的青色道袍,手执一柄玉拂尘,施施然坐上了龙椅。
凛冽的风灌入正殿。她骨形清绝,衣袂飘飘举,恍若姑射仙子。乌发一半以莲花冠挽起,一半披着,自周身流泻而下。
而在她半步之后的距离,平西郡王景穆昀身着玄色蟒袍,坐上了龙椅旁的那个位子。
众臣大惊,面面相觑。
这平西郡王景穆昀,不是在平嘉元年时,就已战死沙场了吗?
当年平西郡王征战西毗,捐身沙场。陛下以国丧之礼迎他灵柩归帝都,追赠恭王,谥号忠武,配飨太庙。
这青天白日的,死了四年的人又活生生地站在了众臣面前。
“诸位爱卿,幽州节度使高虢谋逆,已被皇叔平叛。至于与乱党牵涉之人,由刑部依律裁决。皇叔公忠体国,骁勇善战,是辅国之才。朕封他为摄政王,为朕在朝事上分忧解难。”
景暇晃了晃手中的玉拂尘,解脱似的叹息一声,露出了笑意。
“十五岁那年,朕患重疾,真人说朕体内有獐邪之气。于是朕入清虚观修行半年,这病竟然就痊愈了。先帝与真人都说,朕与道家有缘。如今有了摄政王分忧,朕也可潜心修习三清妙法了。”
三两老臣闻言腾地跪下了。
“陛下这是要弃江山于不顾吗?求陛下体察社稷、勤勉亲政!”
众臣纷纷跪倒,叩首以告。
景暇笑出了声,那笑裹挟着淬了冰的寒意,回荡在大殿之中。
“先帝继位时,是你们说,他得位不正、非景氏正统。朕继位时,也是你们说,朕一介女流、难挑大任。如今正统回来了,又是你们,拉着朕不撒手,你们是什幺意思?”
先帝当年毒杀了叔叔宝熹帝,发动政变,登上了皇位。先帝继位后,废掉了当时宝熹帝嫡长子景穆昀的太子之位,将他贬为平西郡王,领陇右节度使一职。
自此之后,景穆昀在陇右驻守边关,防着不断来犯的西毗国。一年下来,大大小小的交战也有数十次。
众臣闻言一时语塞,漫长的沉默后,齐刷刷跪伏在地,向景穆昀称臣。
“微臣参见摄政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景暇竟直接起身,拍了拍景穆昀的手,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皇叔要记得,‘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则天下治矣。’”
景穆昀仰头望着景暇一副洞明世事的超脱模样,也未曾料到她要搞这幺一出。
他没有向她讨过任何封赏。然而,昨日不令他血溅宣政殿誓不罢休的她,今日竟直接将皇位拱手相让了。
捧杀啊。
景穆昀心中已有了结论,面色却如常。他起身,朝景暇郑重地行了一揖。
“臣定不负陛下嘱托。”
说罢,景暇将玉拂尘一扬,在群臣目瞪口呆的注视中扬长而去。
陛下竟连等到今日下朝的耐心都没了吗?
还是说,她是受到了挟制,所以不得不仓皇离朝?
这正是景暇让权与景穆昀的目的。她要在众臣心里埋下个猜疑的钩子。
待景穆昀做完了她想让他做完的事,就利用诸臣对景穆昀拥兵自重、逼帝王让权的舆论当引子,再扇一把火,让他乖乖还政与她。
从此之后,众臣再没在朝堂中见到过陛下。而仙居殿内,一批又一批的道士高人进进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