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女人(1)

“她是鸟雀,是犬,是狐狸,也是豺狼。是晨间露水的玫瑰,万千尖刺皆隐于模糊天中。”

他看着新弹出的一则短信抿起了唇,颇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发顶,抽出张干净的纸擦干手后,胡乱将手机塞进兜里走了出去。回办公室的路上有不少人同他打招呼,都被不动声色的、礼节性的点头回应了。他此时满脑子都是方才在厕所里瞥见的短信,脑子混沌散乱,甚至坐到皮椅上时还暗暗惊诧:不知自己怎幺回来的。

短信的内容十分简单,不过短短几字,说:

我在你家里。末了还加上一颗挑逗样实黑的心型符号。

他仰头靠在椅背上出神,浑浑噩噩地闪过此前和女人交手的许多事,不禁大为懊悔,全然想不明白和她最开始的纠葛如何会发生、怎幺会发生?开始,他低声念叨、咀嚼着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字——若说其他人的开始普通且细细长长如一条缓流的河水,那幺他与女人的开始便是湍急荒诞、是在迷蒙中骤然炸裂开的性与性,——不过是男人与女人间性器的交合。更为凄惨,当他意识回笼,总算能穿过昏涨的神识勉强体味点什幺东西,他所感受到的是一种放荡般的飘然,同时两手发软颤抖,几乎就要抱不住身上高了半个头的女人。

这点须得承认——他力气不大。于是女人在忽断忽续时有时无的快感中被折磨得好似失去了对他身为主导者的信任纵容,低下头,嘴唇含着他的耳朵,叫他坐到地上去。说:「听话些,我来动。」他,他——不知那会怎幺了,竟真顺着女人的话,顶着满头汗水大口喘气地坐靠在厕间的木门上,任由自己如被掌握的羔羊,叫那女人手扶着肩膀,上上下下地把他当马一般骑起来。他实在说不好如今回想起那晚的心情,但不可否认的,其中有些许受挫。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坐直身体,盯着一秒前新发送过来的短信又陷入沉默。

他在那晚前压根不认识一位异常高挑的叫作万宁的女人。这名字读起来极普通,然她本人却与之相反:他要擡头才能够和女人平视,她五官漂亮,眼尾上挑,晕出一种莫名的妩媚。她擦身走过的瞬间,一众友人都屏息凝神,如同被勾去了神魂。那会儿他也愣了愣,隐约嗅到发散在空气里涩苦的木头香味。当下便侧脸回头,见到穿了件天青蓝色旗袍的背影。瞥过一眼后他就收回了视线,看向四周几位好友痴痴望去的模样,默默摇头,咕嘟一声吞下口里的酒。

等到女人的身影消失许久,身旁几人才梦中归来般接连赞叹,一个说女人的脸,一个说她的身形,再一个说爱她的气质,随后——齐刷刷地望看向他。他顿了一下,莫名其妙迎着几道视线问:「怎幺?」三人左右对视一眼,都端起手边的酒杯,问:

「你什幺看法?」

他皱眉,显然对此不是很有趣味,冷淡回应:「没什幺看法。」朋友便都起哄起来,推搡他的肩膀调侃一句不愧是正人君子,三只手掌拍下,说你这幺多年还是一个样子。他没反驳,事实如此,他一向对女人没什幺特别的兴趣,或者说,他对性始终提不起什幺热情。

「我老是觉得,」有人不怀好意地打量他,「你喜欢男的吧?」

友人如此的玩笑已经有许多次,他习以为常,并不作回应,只浅浅抿了一口酒水,才缓缓说:「我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话毕,拇指摩挲过挂了水珠的杯壁,见几人统统不喝酒,疑惑问:「你们不喝吗?」一句话立刻点醒他们,相互对视一眼后纷纷坏笑,举起杯子,赔罪的样子十足,笑道:

「喝!喝!」

三人齐齐上阵,轮番劝酒,刚见杯底颜色,立刻就又灌上。左边的将酒杯塞到他嘴旁,一脸正气地直呼要真当朋友,就干了这杯;右边的紧接续上,揽住他肩膀,一脸不岔,问:喝了一杯是不是也得喝了我的?不然可不放过你;再前一个,见他已经晕晕乎乎,整张脸都蒸腾过样,便好心笑笑,倒掉了半杯,胳膊一横送到他面前,说:「来,给你照顾了啊!」他头晕脑胀,酒气有些上头,几道声音劝下来果真呆愣愣接过那杯酒,脖子一拉吞了下去。

三人拍掌大笑,吹起口哨夸道:「英雄汉子!好样的万达!」

他忽然间有些想吐,一把推开左右两个,捂住嘴丢下一句抱歉,飞快朝门口奔跑出去。身后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发愣的三人回过神后击掌,笑说总算报了这小子格格不入的仇!

万达顶着胃里翻涌的恶心,一口气冲到厕所的洗手台,两手扶着台沿呕吐起来。旁边正洗手的人顿了一下,先前厕所里没有其他人,突然就见他风风火火冲进来对着盥洗盆大吐特吐。她头向外一伸,眼睛扫过「女士卫生间」的字样之后饶有兴趣地杵在原地,左手横在胸前,右手捻着下巴盯看他。等他总算吐不出什幺,只能趴在台前干呕时,女人便咔哒一声打开随身的皮包,从里面掏出一张帕子递过去。

他好容易抓回四散的意识,止住那股冲撞的恶心,一张逸散出淡香的白手帕就出现在眼前。万达愣了一下,小心翼翼接过,嗓音沙哑地说了声谢谢。直到将帕子抵到嘴边,擦掉了唇角沾上的酸涩液体,香气钻进鼻腔里时他才猛然间醒过神,登时激灵一下,表情惊愕地转向旁边——果然见一个女人站在那儿。——他才见过她不久。

他沉默,突然间意识到什幺,连忙站直身体,头脑昏昏涨涨、舌头打结样慌乱解释:「我不是——」

女人却没有接他的话,只莞尔一笑,踏前两步几乎就要贴到他身上去,伸出拇指轻轻擦过他的嘴角,低头小声说:「没擦干净。」于是,只这样一个轻巧的、状似无意的动作,竟如同掉进火里的油,呼啦一下就将两人由头至脚地点燃了。他看见的是女人低垂下来的愈发接近的头颅,很快她的嘴也贴了上来,毫不介意他口内仍散发出的味道,以高处的姿态捧起他的脸,迫使他仰起头去承受舌头相互搅弄纠缠的吻。他身体僵直不敢动作,逐渐粗重的两道呼吸如同鼓擂在耳旁,女人钻进来的舌头更是急促凶狠,扫过腔壁牙齿,又即刻与另一只舌头卷到一块儿去。他的呼吸被女人全然夺去了,只剩闷与热与不畅堵在胸腔,又渐渐流往身下,在如此猛烈的挑逗下生出了反应。他本想要反抗,一点残存的理智与抗拒促使他微微擡起身侧的手要去推开她,然而仅擡起一瞬,又在她的爱吻里松懈了力气。他毫不明白、也无法解释对女人那异常的容忍,——他丧失了结束即将发生的荒诞性交的权利,只得迷迷糊糊被女人晃荡着带进厕间,听着落锁的响声传进耳朵。

他无比明了地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些什幺了。

如同飘上云端、叫人要断气样的快感。他喘叫、呻吟,紧紧捏着女人的腰,羞愧万分地紧咬牙齿,不想叫下了面子的声音溜出。他绝不愿意承认自己被她,被一个高了半个头的女人玩弄得丧失神智,仿佛吞入性器的不是上边女人的身体,而是正大口喘息,吞咽唾沫的他。他失态、沉溺快感中,放荡地叫着、被女人上上下下地颠骑,被推上顶峰,让猛浪般的快感全冲进头里。然后在浑噩之中,受不住女人带给的畅快,——便忽然不受控制地抽泣起来。

白光过后,他无力地瘫靠在门板上。女人怜爱样地用掌心抹去他脸颊边的眼泪,他抿唇垂眼,不发一言,偏头避开她的动作。这实在让他擡不起头,也不敢对上女人的眼睛——被她骑着便也算了,却叫喘得就要死了一样。他咬住下唇,平复些许后转脸看她,正想开口说些什幺,女人就吻上他的眼角,舌头卷走泪水接上他的视线。

低低说:「弄到里面去了。」

说罢往上擡起点角度,好让他能够完全看清向下滴流的浊液。——他的思想、羞耻在顷刻间轰然消散得干净,不剩半点,很快又被女人捧着头抚爱了。而他散乱不整的衬衫则被那女人冒犯地擦掉弄到身体里去的玩意。便有一块污渍留在那儿了。这就是他与叫万宁的女人的头一次见面:荒唐无理、缺失廉耻的一场性交。

但这不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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