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与兔子(二)

“所以…要我杀了他们吗?”

少年的声音透着形如孩童般的天真稚气,可循循善诱的语气,又如同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芙蕾低下头,始终没有开口,白皙瘦弱的肩膀在不停地颤抖。

“真可怜。”银瞳少年打量着她,他的目光锐利,双眼像两颗被打磨的锃亮的银色子弹,他轻声感叹:“一个天真的,尚未泯灭善意的小羊羔。”

芙蕾在心底摇头,那不是潜藏的善意在作祟。

她平定呼吸,她只是…只是无法再背负更多的人命了…

白发少年似是不耐烦地“啧”了声,伸手捏住她的下颚,强迫她和他对视,那双幽遂如深空的双瞳,正在缓慢结冰,狐狸审视着芙蕾:“你在可怜他们?”

芙蕾摇头,她无法忘记自己是怎幺逃出来的,她一点也不可怜那些家伙——即便他们死了也只是活该!

芙蕾恶狠狠地想着,但转瞬便被自己内心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似是难以置信——她竟然会这幺理所当然地诅咒人去死。

狐狸星辰般眼眸之上是与发丝同色的,浓密的雪色睫毛,正轻轻颤动,如同雪夜洒下的一缕月光。

“那他们的死活与你有什幺关系呢?”

少年的声音像跳动的音符一样悦耳,他低头,注视着她宛如流淌的鲜血般美丽的,深红色瞳仁,这样浓烈的血色,偏偏目光又如此干净。

而这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正望着他。

狐狸眼眸收缩,这是他喜欢的颜色。

他的呼吸像蛇在吐信:“何必在意蝼蚁的死活呢?”

他懒洋洋地打眼问着芙蕾,却是一幅毫不在意她回答的样子,狐狸嗓音低沉随性,如同化身深海的妖魅在低吟浅唱,几字几句,便能蛊惑人心:“你想让他们死吗?”

想吗…?

尽管芙蕾的直觉在无声地警告她,他很危险,远不是外表所表现的无害。

可芙蕾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面容与声音可以拥有如此强大的魅惑力,她只是盯着他看,就顺着他的嗓音失神地点头了。

敏锐的潜意识完全丧失了作用。

被形同浓雾的黑袍包裹的人发话,他的嗓音低而嘶哑,有着显而易见的不悦:“狐狸,没有时间了。”

红发男人目露不善地看向芙蕾,动了动敏锐的鼻子:“她身上,有让人讨厌的气味。”

黑发少年皱眉,语气冰冷:“是‘夜枭’的味道。”

“啊…”狐狸与他对视一眼,垂下眼帘,狐狸眼底藏着一丝杀意,再擡眸又消失不见,他语气慵懒,斜乜着数据墙,歪了歪头:“二十一,你们先走,我去解决外面这些家伙——就让我先练练手吧。”

银瞳少年露出狡黠的笑,看向芙蕾,擡手就要拉她:“那这只小兔子,可以先交给我了。”

一只苍白削瘦的手挡住他伸向芙蕾的手,芙蕾下意识地往狐狸怀里缩了下。

“喂——”银瞳少年瞪大眼,惊讶地看一眼芙蕾,又看一眼一脸慵懒地把玩着她漆黑发丝的狐狸,他摇头叹息,惋惜道:“可悲的小兔子啊,躲在他的怀里会是你最后悔的选择。”

尽管狐狸的身形是所有人中看似最瘦弱的一位,却能以强硬的力道钳住银瞳少年的手,将芙蕾牢牢锁在他的怀中。

“别动。”狐狸嘴角啜着笑,眼神幽冷看着前人。

银瞳少年讪讪耸肩,收回手:“没想到你来真的。”

狐狸低眉看向芙蕾,微微一笑:“这很有趣。”

芙蕾不敢去深究“有趣”的含义,狐狸微凉的指骨轻轻擡起她下巴,他的视线落在她纤瘦雪白的肩颈处,手指一动,近乎把玩地摩挲着她的肌肤。

危险又暧昧的动作让芙蕾心底惴惴不安,他轻轻抚摸的动作,像是某种意味不明的暗示,芙蕾始终不敢擡眼与他对视。

狐狸拉过芙蕾,穿透数据墙,身后几人将蓝色物体装入一个巨大的箱子中,黑袍人轻声提醒:“这是上城区。”

狐狸打个哈欠,嗤嗤一笑:“放心,不过小打小闹而已。”

数据墙外,是磅礴的雨夜。

那群手持武器的人还没走,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带回芙蕾,即便芙蕾死在前方,他们也得把尸体运回去。

见芙蕾出来,为首者站起身,他有着黑熊的基因,生来一张粗犷的脸,身体更是壮实的像一座小山,他啐一口唾沫,扬着一柄长刀走上前,眯眼上下打量狐狸——这个过于美丽的少年,让他想起自由城一个令人为之胆颤的狠角色,一位貌若天使,心如恶魔的少年。

可惜黑熊只闻其名,从未见过其人,只因见过那位的人,几乎无一活着。

黑熊犹豫着,他不敢轻易冒险。

可他上头那位同样不好惹,交代若是完成不了,后果不言而喻。

在不清楚狐狸身份的前提下,黑熊只能反复掂量自己是否惹得起,最终,他决定先客套几句,他用手指着脸色苍白不停发抖的芙蕾:“兄弟,你是哪条道上的?这个人是我老大的货,您把它交给我,其它都好说。”

狐狸不置可否,他始终低着头,将娇小的少女圈在他怀里,芙蕾有些不安,纤长的眼睫在微微颤动,像一只漂亮的蝴蝶在翕动翅膀。

可总有人不适时的喋喋不休,打搅他专心欣赏:“您看如何?”

少年忽然有些烦躁,他慢条斯理地擡眼,轻慢地开口:“不知…你是哪条道上的?”

“我是中间人,替西边的人做事…”

“闭上眼。”狐狸在芙蕾双目间落下细雪般冰凉的吻,随及放开芙蕾:“等我。”

芙蕾发出猫儿般的呜咽轻哼声,用脑袋蹭了一下他的臂弯,她在发抖,看起来害怕极了,明明不敢松手,却又不得不听他的话乖乖关上眼,这种莫名而来的信任感,让他的心情变得有些微妙,狐狸眼神一暗。

喉中有些干涩,少年沉默一瞬,低声吐出一字:“乖。”

像是头一回如此说话,狐狸的语气,有一丝生疏和干哑。

但是…芙蕾好像真的有被安抚到,她努力控制着呼吸,尽管身体依旧在颤抖,但她轻轻点下头。

用手指在他手心慢慢划过:“我会乖。”

狐狸微微一笑。

这幅过于亲密的画面激怒了始终被当做空气的爪牙们。黑熊怒骂道:“妈的,这个婊子!”

“喂!别被这婊子给骗了,这婊子最擅长勾引人,今天她能逃出来,就是勾引了我兄弟,别看她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我呸,她的父母都是——”

芙蕾捂住耳朵,脸色白得吓人,唇瓣轻颤:不要说…不要说…

黑熊的声音戛然而止,少年不悦地皱眉,似乎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你太吵了…”

黑熊难以置信地捂住喉头,却捂不住汩汩飞溅的血,他双目圆瞪,猛然明白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份:“你——你是——”

“看来你知道我是谁。”少年偏头微笑,舔舐着指骨上的温热的鲜血,盯着黑熊猝然倒下的尸体感叹:“真可惜。”

如果早点知道狐狸的来历,他大概不会死的那幺快。

听见声响,芙蕾下意识睁开眼,她看向眼前的狐狸——

少年白皙修长的指骨不知何时化作了犬科动物那善于划开猎物血管的利刃,雪白的发丝间冒出狐类毛茸茸的尖耳,背后长出一条蓬松而柔软的白色尾巴,宛如桔梗盛放之时的紫色瞳仁竖成冰冷的直线。

没人看清狐狸方才的动作,仅一息之间黑熊便头身分离,应声而落,血流了一地,人群后知后觉,一片喧哗:“老大!”

“老大!我们给你报仇!”

“杀了那个臭婊子,祸害二哥,现在又害死老大!”

“妈的,和你拼了…”

芙蕾抖得更厉害了,她双手紧握,向前伸去想要抓住什幺,可前方只是一团空气和冰凉沁骨的雨水,她什幺也抓不住。

这些人的义气令狐狸钦佩,可普通混血种如何与高危级混血种一战?

狐狸显然是以速度制胜的狩猎者,在众人话未说完之时,步子如横风惊云,一掠而过,少年快走龙蛇,步法诡谲,手呈爪状往空中一扼,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人脖颈处下一压。

空气中飘荡着浓烈的血腥气,过快的速度使惨叫声都滞后。

狐狸舔着指缝的鲜血,眼神逐渐兴奋,唇边笑容意犹未尽,他一脚踢开那双目圆瞪、凝结着死亡瞬间恐惧的尸体,讥笑着开口:“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替天行道。”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作鸟兽散,可他们显然低估了狐狸的速度,少年腾空一跃,一缕长风掠过,在这大雨滂沱的夜里,他如同一条白色的死亡闪电,在人群中来回飞窜,血水如泉涌出,蜿蜒而下,与雨水融为一体。

芙蕾不敢再看,她紧闭双眼,脸色煞白,耳畔传来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她吓得缩成一团,却始终记得他说的话,闭上眼睛,等着他。

“睁开眼睛。”直到那个略显稚嫩的清脆少年回响在耳畔。

芙蕾才颤颤巍巍地睁开眼,入目一片血色,一地残肢断臂,不…

她紧紧抓着旁侧少年的衣角,完全不敢松手,似曾相识的一幕,在眼前不停的回荡。

“好好欣赏一下他们是怎幺死的。”狐狸眯起眼眸,语调愉悦而轻快。

芙蕾打了个寒颤,又惊又怕地盯住这位过于年轻的少年,与他美丽而无害的外表相反,他好像一点罪恶感也没有,或者说,他完全是在享受着杀戮。

雨水像是浸透了骨髓,芙蕾全身发凉。

她到底是招惹了什幺怪物…

感受到她在颤抖,狐狸低头,用称得上温柔的声线问道:“怕冷?”

芙蕾牙齿打战,她点头,少年将手摊开,握住她紧攥的双手,一点点将她的手掌揉开,她的手柔软而小巧,他一掌就可以将其包裹住。

少年的手指也相当漂亮,骨节分明,白皙又秀气,可就是这双手,刚刚杀了那幺多人,甚至还浸着鲜血的温度,可正是这来源于他手心的,久违的温暖热气,让芙蕾紧绷僵硬的四肢、逐渐软化。

“你在撒谎。”狐狸突然说,仿佛漩涡一般深邃的眼睛紧盯着她。

什幺?芙蕾嘴唇打颤,连血液都在慢慢凝固…

“你不是怕冷,你是在怕我?”

虽然是疑问句,他却用着无比肯定的语气。

芙蕾吓得打了个喷嚏,被打湿的漆黑睫毛垂头丧气地耸拉着,浸着水汽的深红色双瞳看起来楚楚可怜。

狐狸有几分挫败与不悦,他甚至还没有吓唬她,就让她这幺害怕?

“怕我吗?”带着鲜血气息的手指点了点她的下巴,芙蕾用哀求的目光看向他,湿蒙蒙的眼神几乎是在冲他撒娇。

他却像突然变了个人,丝毫也不为所动,语气透着一点冷漠:“说实话,不然就永远留你一个人在这。”

浓烈的血腥气充斥着鼻尖,芙蕾环顾四周,在这?和这一地的残肢断臂一起?

她多看一眼就忍不住干呕,芙蕾紧紧攥着他的手臂,将自己蜷缩在他怀里,她的身体冷得发抖,但更多的是恐惧的寒颤——

她害怕她真的会被他无情地扔下,他冷淡的目光像在无动于衷地欣赏着她,欣赏她在痛苦的旋涡里苦苦挣扎,他可怕又冰凉的眼神告诉她,他绝对做得到。

芙蕾迟迟没有动作,少年的耐性消失殆尽:“想留在这?”

不要!

芙蕾拼命摇头,在他手心写下一个“怕”字。

“乖。”得到答复的少年笑了下,奖励般摸了摸她的脑袋,动作莫名透着宠溺的意味:“下不为例。”

他看着她,想到什幺似得轻声补充:“以后不许怕我。”

这怎幺可能…

怎幺会有这样的人?用才杀过人的手掐住她的下巴,让她不要怕他,芙蕾死死咬着唇瓣,这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

这与拿刀在她脖子上威胁有什幺区别?

“说话。”他的语调透着危险的气息,幽深的眼睛直直盯着她。

骨节分明的手指混着冰凉的雨水从下巴摸到她雪白修长的脖颈,微微用力,潮湿温热的气息在她的咽喉处徘徊,似乎她说错一字便要狠狠掐上来。

直到手指慢慢缩紧,她呼吸变得急促,芙蕾才意识到他是来真的,她慌乱地点头。

狐狸骤然松手,她捂着喉咙一阵轻咳。

而肇事者却温柔地牵起她的左手,仿佛无事发生地轻声一叹:“看来得受点疼才肯长记性。”

她浑身僵硬,再不敢随意动弹。

世说人有千张面孔,在他身上,彰显的一览无余。

善恶温柔,不过他一念之间,瞬息万变。

少年纤瘦的手指穿过芙蕾的手心,与她十指交握,阳光般的温暖从指尖交握处蔓延到身体的每一寸。

狐狸盯着她白皙的脖颈间,那若隐若现的淡红色指痕,如同雪原上绚丽的日光。

少年若有所思,如果颜色再深上几分,似乎会更好看?

不过,也许会死吧。

他回忆着那柔软而纤细的手感,仿佛他轻轻一掐就可以折断。

狐狸感叹着生命的脆弱,他亲了下她的眼睛,看着她慌忙眨眼的动作,有几分无措,又有几分茫然。

真可爱。

他忍不住又低头吻了几下,扑朔的睫毛像蝴蝶的羽翼一样轻颤。

“也不许撒谎,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语气轻盈又懒散,带着孩子气的任性霸道,好似谈论天气般随意开口。

如果不是芙蕾见过他拧下人类头颅的狠辣动作…又在不经意瞥见他垂眸一瞬的阴冷,她真的会被这幅极具欺骗性的外表蒙蔽。

即便是神,也会上当受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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