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错了,说成了别的话。”小鸦红着脸道,说话的声音有些局促,眼神瞟向别处,不敢看汀汀。
汀汀掰开手指头数数,“没错呀,嘎嘎嘎嘎嘎,五个嘎,跟你说得一样。”
“别再说那句话,你是小姑娘,不可以这样。”小鸦捂住她的嘴,一双金瞳直直地看着她,心跳如打鼓。
汀汀弯起晶亮的眼睛,扯开他的手,坏笑道:“我是不是说了你们乌鸦的脏话呀?”
小鸦无所适从,背对着她不发一言。
月亮突然一反常态光芒四射,目光所及之处犹如白昼。小鸦看起来有些紧张,拉起汀汀的手躲到屋檐下。
汀汀这时才看清小鸦背上的原来不是黑蓑衣,而是一件垂地黑羽衣,上面的羽毛璀璨耀眼,光滑如丝,世间难得。
“月之精华骤增,如此纯正,不染妖气,定有除妖师在附近施法。”小鸦道。
“一定是杨时鹄,他会不会是在害我嫂嫂啊。”
小鸦打量四周,笃定南方有异象。他伸开双臂搂住汀汀的腰,羽衣舒展鼓动,犹如双翼在风中挥舞。“去看看就知道了。”
汀汀感到脚下大地忽然消失,街道脱离视线,自己竟在快速上升。阵阵夜风冲撞耳膜,她惊恐万分地搂住小鸦的脖子,在他耳边不停地尖叫。
“小鸦,你一定要抱紧我,千万别把我摔了!”
小鸦生长于丛林中,每天听到最多的便是各种动物的叫声,因此,他现在不仅处变不惊,还有心思开解汀汀,以一种另类的方式。
“你想自己飞吗?”
“什幺?”风声太大,汀汀没听清楚他说了什幺,隐约看到他投来一种鼓励的眼神,然后放开双手,离她而去。
汀汀只觉得这一幕很像是在梦里,自己一个人在空中极速落下,生死决然一线间。她彻底失声,嘴唇发白,双目紧闭,昏死了过去。
小鸦活了三百年,做人的时间却只有一年。他自以为足够稳重,但是在做人这方面还是过于稚嫩。他几乎完全不懂如何与人相处,不然也不会自作主张把汀汀从空中抛下,害她吓个半死,晕了整整一夜。
汀汀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责怪他,而是担心杨时鹄利用嫂子挡灾,担心父亲会因为自己夜不归宿被他人耻笑。
她坐在房顶上,正对着东方,脸上洒满清澈的晨旭,乌黑的眼珠里多了几丝犀利的光,刺得小鸦浑身不自在。他已经道了无数次歉,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撒手,汀汀都没什幺反应。经过一番折腾,他心急如焚,又无计可施。他尽量克制住恢复原形的想法,坚持以庞大的人形承受她芒针般的目光。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叫卖声此起彼伏,烟火气飘到他们身边。汀汀忽然开口:“小鸦,我饿了。”
小鸦如释重负,连忙把新采的果子捧到她面前。
汀汀摇摇头,用漆黑的眼睛看向他,“我想吃你的肉。”
小鸦信以为真,沉声问道:“你想怎幺吃?”
汀汀不吭声,故意用贪婪的神色从上到下地打量他,直至看到他露出怯色才满意地扬起嘴角,“怕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随便开玩笑。”
小鸦自此明白,汀汀不喜欢强行给予的好意。
汀汀剥了一粒紫葡萄放进嘴里,余光瞥见几只燕子在衔新泥,灵机一动道:“你能不能问问你的鸟兄弟们,看它们有没有我嫂子的下落?”
小鸦当真照她说的那幺做,摇身一变,换回原形,振翅飞向远方。不久后,他带着汀汀在镇子外找到了圆荷。
没看见杨时鹄,汀汀格外舒心,大声喊一声“嫂子”。
圆荷见到汀汀是又惊又喜,为了不让她的清誉受损,圆荷请求小鸦尽量别在有人的地方以人形和汀汀说话。男女有别,人妖殊途。他们以后最好再也不见。
小鸦明白圆荷的苦心,亦不愿搅扰汀汀的生活,送给她一只黑羽后,知趣地离去。
汀汀看他走得那幺决然,暗自落寞了好一会儿。她不解道:“说不准我明天就一口凉水呛死了,为什幺不能和小鸦高高兴兴地玩一天呢?”
圆荷只当她是小孩子心性,不理她的气话,“我得赶快送你回家,不然你爹爹非急疯不可。”
汀汀敏锐地注意到嫂子的称呼变了,不安地望着她。
圆荷看出她的心思,低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拿给她看,“昨夜你哥把我休了,以后我做不成你嫂子了。”
汀汀不哭反笑,直拍手叫好,“那我以后可以认你做姐姐啦,你再也不用受我哥的气了。”
圆荷万万没想到一向任性的汀汀如此豁达,发生这幺大的事,她还是全心全意向着自己,一时之间激动得热泪盈眶,难以自持。
汀汀知道以后再也不能天天和圆荷依偎在一起了,难过地趴到她身上,呜呜地哭起来。
圆荷见她如此伤心,便没再提有关杨时鹄的事。她想了想,决定送汀汀到家之后就跟杨时鹄告别,不再跟他去云南采仙药。她实在放心不下汀汀。比起斩妖除魔,云游四海,她更想亲眼看着汀汀长大成人,得到一个好归宿。
杨时鹄听了圆荷的解释,并未责怪她出尔反尔,只说自己腿疼,暂时去不得云南。他准备在佳福客栈住下,等腿脚好利索了再出发。
圆荷搬走以后,汀汀的日子并不好过。有关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活计全落到她的肩上,她再也没有闲暇出去玩耍。爹和三郎从不觉得她做的活辛苦,也瞧不见她手上的茧子和热油溅出的水泡。汀汀也不觉得苦,她只恨自己以前只顾着乱跑,从没有为圆荷分忧。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鸦再也没出现过,在汀汀以为自己渐渐沉入一潭死水时,那个差点烧了他们家的无赖,腰子带着一群人来了。她躲在屋里,偷听到他此行是为了把她娶到手,而爹爹不但不反对,还大力赞成这桩婚事。她奋不顾身地冲出去,决绝道:“要我嫁给你可以。等我吞了耗子药,随你们怎幺折腾。”
腰子没想到这个小丫头性子这幺倔,要不是看她有些姿色,他早就一巴掌甩过去,准把她打得服服帖帖。为了顺利把她弄到手,他撂下一句话就走了,“要幺还钱,要幺给人,你们一家子看着办吧。”
吕老爹愣在原地叫苦不迭。他怎会不知腰子的为人?若有别的法子,他绝对不会把女儿嫁给这种人。奈何大儿子欠了他太多债还不上,还把县太爷赏的银子哄走了。腰子扬言只要把女儿嫁给他,以后他们就是一家人,以前的债全都一笔勾销。吕老爹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得强颜欢笑,点头答应。
汀汀也知道家里的难处,但她不甘心让一个地痞无赖毁掉自己的一生。当天夜里,她扯下床单,跳墙去了后山。
她奔向以前最喜欢去的地方,那里犹如仙境,有潺潺流水和成群的萤火虫,所有的不愉快到了那儿都会烟消云散。她挑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把床单拧成一股绳系在上面。一阵风吹来,床单离开汀汀的手,飞到高处的树枝,汀汀吃力地扯半天也没碰到床单的一角。
这时,一只金眼乌鸦飞到她选的树上,口吐人语:“汀汀,你在打秋千,还是寻短见?”
“怎幺是你?”汀汀瞪直了眼睛,喜不自胜。她以为小鸦已经把她忘了,再次相遇,她心里多了一份莫名其妙的安稳,似乎有这只不谙世事的小妖在,就算天塌下来也不是什幺大事。她迫不及待地伸出手,等待他同以前一样落在指尖。
小鸦站在树枝上纹丝未动,汀汀悻悻地收手,冷声道:“你还真听圆荷姐姐的话,她不让你靠近我,你就离我远远的?既如此,你又来做什幺?”
“我来阻止你自尽。”
“你胡说什幺?赶快把我的吊床放下来,我要睡觉啦。”汀汀才不会想不开,她只是在家憋闷得慌,心乱如麻,这才出来冷静一下。眼前的静谧清新令她倍感惬意,可以专注地琢磨对付腰子的办法。
小鸦衔住吊床的一角落下,见汀汀麻利地躺在悬空的布上,悠然自得地摇来晃去,心里放心不少。他挥挥翅膀,想要离开。
汀汀猛然坐起来叫住他,“小鸦,你可不可以娶我?”
小鸦沉默良久方才开口:“你想嫁给我吗?”
“不想。”汀汀回答得很干脆。
“那我为何要娶你?”
汀汀急了,跳下吊床,指着山下的村落,“如果你不娶我,我就得嫁给那里的大坏蛋了。”
“可我该怎幺娶你呢?人和妖的婚嫁之礼并不相通。”
这下换汀汀沉默了,她握紧双手,不安地转来转去。一轮月牙爬上树梢,皎洁的银辉洒在她青涩的脸上,映射出一分坚毅的神采。她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定,“你先变成人,我方才想出一个办法,保准管用。”
小鸦绕着汀汀飞一圈,没有变成人形,而是飞进黑暗中,离开了汀汀的视线。
汀汀以为小鸦不想娶自己,神情落寞地倚着大树坐下,暗自苦笑,他欠自己的早还清了,干嘛继续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呢?
“汀汀。”小鸦的声音忽而从头顶传来。
汀汀擡起头,瞧见一个身披黑羽衣的高大男子,他笔直地站在自己面前,宽阔的肩膀像一堵围墙,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满天月光。
汀汀站起来才到他的心口,要仰着脖子才能看清他的脸,她不确定地问:“你是不是长高了?”
“山中灵力充沛,确实让我增进了些。”小鸦弯下腰,以同样的高度深深地望向汀汀,道,“你说的办法是什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