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近三月的日子,秦娆靠红木柱边翻着书卷,小莲扶来一个小凳让她坐,她摇摇头:“整日坐着,这会儿站着吧。”
这几日的天气尚好,她将从家中搬来的藏书都拿了出来摊在院中,在院中给这些书本去去湿。
府中的下人过路,搭了把手,便有人催道:“夫人还是尽快往前院去吧,侯爷来的信,今日就要到。”
秦娆一身浅碧的薄衫裹着脖子,闻言这书上的字是一个也看不下去了,索性收了起来。
锦城侯林岐,她上一次见是在四年前她婚宴前,林岐之父林尧带着林岐一道来的,因着林尧与她母亲的交情,他们是来祝贺的。
那时林岐便已有儒将之名,客气地与她行礼,眉目清俊却也多张扬意。
再往前数,大概就是你抢我的糕点,我拆你的头发的岁数,曾经在一起玩闹过。
她成婚三年,夫君进京赶考中了进士,却在回乡的路上遇上了劫匪,就此一命呜呼了。
而后她带着一个一岁有余的女儿寄住在婆家,但日日受到婆家责备,她不得不带着孩子回到了娘家。
此后一年,她带着孩子住在京中,跟婆家争抢着她的女儿。三个月前,她才从外头上香回家,便得知孩子被婆家抱回去了。
她是随娘姓,没有爹。她娘去世方才两年,为官二十载,生前在这朝堂乡野间是素有贤名,故而在京中也有不少她娘生前的旧人能照顾她。秦家上下因为她娘的缘故,对她也从来尽心,平时生计倒是不太担心。
只是她的孩子才被婆家抱回去,她还没来得及上门去讨要,就得知了她婆家今日如此大胆的缘故。
皇帝下旨,封了她一个郡主爵位。
她的身世是个满朝皆知的秘密,她娘虽一生未嫁,双十年纪入朝为官时,便与那时的临安王关系密切,二人亲近从不避人,皆说是互生情愫,却一直未曾成亲。
后来临安王战死,她娘在那个冬日生下了她,给她取了小字阿引。
引,是临安王的名。
说她娘最是雷霆手段,为人刚正,又说她爹品高德胜,颇有名望。
但偏偏是这两个人,做了最大逆不道的事,未婚而生子。
在秦娆刚懂事的时候,她拉扯着她娘的衣角,望着一支素簪挽发,清冷愁眉处理着桌案上的政事的女子,问道:“娘亲,我阿爹呢?”
她娘微怔,放下书案上的文书,拥她入怀,默默不语唯有眼眸含泪。
后来她跟着她娘去祭拜临安王,明白外面的传闻都是真的。在人前她与她娘从来没有谈论过此事,众人却都是不言而知。
给她封郡主,定然不是皇帝大发慈恩想要给她这个私生女一个名分。那时邻国的使臣已经入京,而是在众人皆知她乃宗室之后的情况下,给她一个名分好让她去和亲。
她看到这层利害之后,才停住了去要回孩子的脚步。
那天夜里是林尧伯父上了门,已是花甲之年的老人拄着木杖赶来她的住处,握着她的手递上了一份婚书。
上面是林岐的名字。
她对林岐的印象还在婚前那一面,那天他还不小心弄坏了她出嫁时要捧的一只木雁,她给他一个冷眼,匆匆而别。
但她别无他法,以林家的势,或许能在皇帝面前讨几分颜面,否则谁也阻止不了她去和亲。
林尧看她答应了,便即刻入了宫,说明了他几月前向秦家下聘一事,让皇帝哑口无言,不好拂了战功赫赫的林尧的面子,又被林尧逼着念起他那位兄弟临安王的好处,最后皇帝长叹许久,放过了秦娆。
而那个时候,林岐还在外征战。
她搬进锦城侯府的时候,林尧才修书一封告知了林岐这件事。
林岐是在她之后成过亲的,娶的是一家农户之女,这在当时惹来了不少议论,但林岐硬是顶住了所有施压。只是那女子命不长久,成亲一年就去世了,林岐在之后也未曾续弦。
秦娆知道自己是来讨嫌的,但她的确没想过林岐会这幺直白不给她好脸色。
他要回府的事是林尧特意交代她的,秦娆听到前院慌乱声大起来,又是一阵马蹄声,扶了扶歪了的簪子,小步赶到前院,跟在林尧身后守在门前。
马蹄声细碎,显出悠闲惬意,靠近的时候才急切起来,马蹄铁打在青石板上,林尧被秦娆扶着尽力远望着,那黄昏下的棕马披着一身黄金颜色缓缓来了。
马上的人一身轻装,黑袍长枪,眉如松烟,目沉而深,是风尘路归客。
她瞧见了人,敛眸行礼,林尧见其子平安归来,欣喜之下亲自迎了上去。
林岐当即下马扶起了老父,应了几句关心后,秦娆低垂着眸仍旧端着礼。眼下林岐的衣摆从她面前过,只微停,便迈步进去了。
她擡眼忖他,那背影大步流星,只当没她这个人。
她随侍在前庭,看着林岐和林尧说着这一路的事。
他话语里将许多辛劳一笔带过,静静听着父亲说着事。她眼神固在前院的一株花上,端详着那花的姿态,没意识到林尧叫了她一声。
“小娆啊。”
她听到声响慌忙回神,走到林尧身前,林尧拉着她的手腕和林岐的手相碰,说着:“从前也认得过的。”
两只手在要触碰的时候都往回缩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