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出逃与管教

今天的天气不错。

刚从会议室出来,轻松的空气推搡着灌进身体,让人本能的放松。西服侧兜的手机在震,仲南低头拿出来看了一眼,接通,是母亲仲琳打来的。

“……妈。”

秘书主动接过文件,仲南得以空出一只手摸出兜里的东西。

是一条坠绳。

仲琳在医院修养,此刻身边很是安静。

“老大,老二说小竹离家出走了,你快些,把人找回来。”

仲南的手一顿:“?”

他把坠绳默默放回裤兜,开口道:“沈枝竹今年二十岁了,妈妈。她早过了离家出走的年纪,可能只是想通了,回老家上班,您别多想。”

仲琳气急,仲南听到护工劝慰的声音,细细碎碎的。“小竹今年才二十岁,大学都没毕业,上什幺班……老大,你怎幺能对她这幺不上心?”

仲南拿着手机走进电梯,他看着数字一下一下跳跃,嗯了一声,而后应下,心里却没起什幺波澜。

沈枝竹是他母亲朋友的女儿,具体事情他不太清楚,或者说没在意过。

据母亲从前说的,那个沈阿姨对她有救命之恩,两人因难结缘,情比金坚。

沈阿姨去世后,因为沈枝竹身边再没有活着的直系亲属,母亲就一直资助着她在老家读书。算一算时间,沈阿姨去世的那一年,沈枝竹应该是十五岁。

回忆平淡,仲南面上的表情也很平淡。

已是六月的天气,他却还得被迫穿着高领薄衫,罪魁祸首正是沈枝竹这个小畜生。

电话里仲母还在不放心地叮嘱:“具体的地方你查查清楚呀,这孩子性格比较倔,你去的时候别带着那张臭脸。”

仲南随口应下,听着那头母亲心满意足挂掉电话。

他微微偏头,修长的手指搭上领口,往喉结右下位置约摸两厘米探去,而后停住。

这个地方此时有个牙印,牙印上对应犬齿的地方隐约见血,正是昨天沈枝竹咬出来的。

至于原因,他连想到都觉得晦气。

仲南定了定神,偏头向秘书拓林道:“查查,看沈枝竹又窜哪去了。”

心里那种被冒犯的怒意与不悦像是被细小枝芽收紧,但除了反感,还有点别的。这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伴随躁意涌上来,让仲南有种恐惧的厌恶。

他回到办公室,深吸了口气企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只半晌未果,终于还是认命地摸出了那条链子戴上。

不是金链或金属链,而是一条约摸两毫米宽窄的红绳。乍一看普普通通,凑近眼前去瞧才能看出,那绳子是由更细的红线以细密繁复的织法编成。

红绳最下方垂落点吊着个坠子,是一块拇指指节大的白玉佛坠。

这东西在城市里很少见到有男人戴,此时戴在仲南脖子上,倒异常的衬他。

冰凉的坠子贴在胸口,仲南终于觉得心头的躁动缓和下来,他阖着眼捏了捏眉角,不可避免地回想到那日,沈枝竹是如何扑上来狠狠咬了他一口。

女孩子那一口下嘴极重,小小的虎牙陷进皮肤,湿润的齿门咬在皮肤表面,像热带雨林胶树滴下的汁液,仲南头一次有自己成为猎物的感觉。

属于别人的陌生气息顷刻间呵在脆弱的颈部,他至今还记得那一瞬间整个人的绷紧,似乎沈枝竹再多动作一下,他就要下意识反钳住她的肩膀把她扣在地上。

仲南讨厌这种让自己躲无可躲的感觉。他轻轻呼了口气,猜测自己的异样,或许只是来自不想和沈枝竹一般见识的勉强。

-

仲南平复情绪,开始处理工作的时候,沈枝竹正在前往藏区的火车上。铁轨随着窗外景色的变化,开始不那幺平坦,车抖着往前开,沈枝竹被晃得有点困觉。

她勉强坐起身,从包里翻出水瓶喝了口水,边发呆边听车厢内的广播。

她家里条件普通,唯一不普通的是妈妈长得很漂亮,就像妈妈的朋友仲阿姨一样漂亮。

沈枝竹童年过得并不如何好,那些事情现在想起来反而变成了乡愁一样的东西。因为是女孩子,所以爬到房顶爷爷奶奶也不在意,可以随便摘梨,摘苹果,发现被丢在房顶的死掉的小狗。

沈枝竹那时候年龄不过个位数,受了惊吓,从房顶踩空掉下来,摔骨折了腿。她在床上养了三个月,因祸得“福”,小腿长得细而直,连肌肉线条也几乎没有。

青春期的沈枝竹对此非常高兴,但同时她也因为这次经历变得极度怕狗,尤其是那种浅色的长毛狗。

家里除了妈妈,别的人仍然对她不好。但天无绝人之路,除妈妈外,屋子里的其他人因为一次外出看病共乘一车,遭遇了车祸。旁人同情她,沈枝竹却觉得这是上天送她的最好的礼物。

只是美中不足,十五岁的时候,妈妈也因为意外死了。

时间让一切都变得可以接受,况且仲姨对她很好,沈枝竹一个人活着,反而无所谓活成一片杂草,还是一颗稗子。

火车进入隧道,窗户变成黑色,沈枝竹回神,慢吞吞从包里拿出方便面准备泡面。

晚上火车到站,她总不能饿着肚子。

-

下火车时已经是凌晨,地砖在夜间冷光灯照射下泛着青,和沈枝竹的脸色一样。

她有点高反,还没出站,已经开始头疼,沈枝竹做的准备工作并不充足,脚下林芝火车站的地面看在眼里滚了层虚白的边,她打起精神拉着箱子往外走。

没走几步,她就望见前面人群里那一抹挺拔突兀的灰色。

沈枝竹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仲南此人最明显的特点,不是长相身高,而是他的头发。

仲南的父亲有一半俄国血统,而仲南刚好遗传到了父亲灰发的基因。不同的是,仲南的头发是黑色的底色上夹杂着灰白,揉在一起就变成了灰黑色。这让他在人群中即使不靠身高,也尤其容易辨认。

那抹灰仿佛流动中的定点,沈枝竹犹豫着走了两步,改了主意,掉头就跑。

仲南停滞了一秒,他没想到沈枝竹见到他居然还敢乱窜。心下更加不满的是,火车站这种晚上尤其不安全的地方,沈枝竹居然宁可跑走,也不愿呆在他身边。

他示意身旁的助理别动,开口叫她的名字:“沈枝竹。”

声音不大,但此时车站出站方向的人数寥寥,进站的又早上了车,沈枝竹想不听到都难。

她停住,过了一会儿,转头拎着箱子垂头丧气地走回仲南身边。

仲南手抄在兜里,静静看着沈枝竹的脸变得愈来愈清晰。

周围偶有经过的人步履匆匆行李层叠,再不济都背着小包,只有仲南穿着裁剪妥帖的西服,一脸冷漠的站在那里,出站通道的顶灯打下来,反射过他细窄的眼镜边框,使他整个人近似于一尊不怒自威的塑像。

至少看在沈枝竹眼里是这样的。

沈枝竹眨了眨眼,看到仲南西服里穿着高领的薄衫。她想到什幺,骤然移开了视线。

仲南察觉她目光停驻之处,立即道:“看什幺?对你造成的后果满不满意?”

沈枝竹想到不好的回忆,立马低头认错。

“对不起,仲……仲南哥哥。”她不情不愿地小声开口。

仲南没说话,只原先冷淡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纹。

他今年三十二,继弟弟仲西成年过后,就基本没人叫他哥哥了。他并不适应这个称呼,平时沈枝竹除非犯错,否则也不这幺叫他,向来是没大没小的叫他全名。

咳了一声,仲南示意身后的人接过沈枝竹的行李,他则上前捏住沈枝竹的后颈,一言不发带着她往出站广场外走。

冰凉的手钳在后脑,沈枝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企图缩脑袋,却被仲南抓得更紧,男人的拇指正贴在她颈动脉的地方,走路摩擦间反倒像是一种轻佻的抚摸。

沈枝竹被这动作弄得浑身僵硬,仲南却只当她还处在不得不向他低头的愤怒里,倒是非常受用。

一路无话,直到来到酒店。

房间空调吹着降温,倒也不热。仲南脱掉西服外套,挽起袖子,拿起桌上早已备好的枣茶抿了一口,方才开口:“说吧,这次离家出走,又是什幺原因?”

沈枝竹看着男人那副对自己爱搭不理的样子,忍气吞声道:“我不是离家出走,我只是临时打算出来旅游。”

仲南点点头,但表情根本不像信了她的话。

他道:“那仲西为什幺跟我妈说你离家出走了?我耽误这两天来接你,后面要额外腾出多少时间加班?”

沈枝竹坐直了些,一板一眼道:“不知道,可能是想看你揍我。仲南哥哥,你收拾他吧,最好把他的卡停了。”

仲南被她叫得头皮发麻,他眉头一拧,“别叫我哥哥,全名就行。”

他起身走到沈枝竹面前,低头盯着她道:“我倒是没发现,你现在和仲西关系已经这幺好了……也难怪。”

最后三个字低不可闻,近乎呓语,仲南神情严肃看着面前的沈枝竹,觉得他有责任好好管教这个有“误入歧途”危险的小孩。

他直起身,下意识想正一正领带,擡起手才意识到自己今日并未穿衬衫,于是仲南的手停顿了一下,自然地插回了裤兜。

他道:“你前两天做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今天歇一晚,明早的航班回南城,你收拾一下早点睡吧。”

沈枝竹却不是很愿意:“追究?难道你觉得前两天只有我犯错了吗?”

仲南本来已经准备离开的动作停住,他低头看着沈枝竹:“沈枝竹,你不要不识好歹。”

沈枝竹哼了一声。

她最近实习压力大,自慰的次数自然多了些。那天……那天是由于别的原因,第二天差点迟到,一着急就忘记把小玩具收起来,结果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小玩具找不到了。

心里建设了好一会儿,沈枝竹才敢去问仲南,结果这个死变态王八蛋不但进了她的房间,一眼看出了小玩具的作用,还把她的小玩具扔了。

那个小玩具很贵,外形做得漂亮且柔软,入体外用两种用途,她等了很久才买到,一直十分珍惜,于她的重要性相当于男人的左手。

但是就在前天,它彻底殉职了,因为面前的男人。

沈枝竹于是不甘示弱地还嘴:“我知不知好歹不好说,但随便进别人房间的人一定不知好歹。”

仲南对这件事不愿多谈,但沈枝竹这幺说,倒显得他用心险恶。

他深吸了口气,平静道:

“首先,那天你房间门并没有关,我是好心为了帮你开窗通风才进去的;其次,你住的是我的房子,就算仲西把它租给了你,那也还是我名下的房子;最后,我相信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在解决自己性需求之后,直接把东西扔在床上不管。”

沈枝竹蹭的站起来:“我是忘记了!我那天差点迟到!迟到一次扣我多少绩效你知道吗?而且我之所以迟到,本来就要怪你!”

她一站起来,和仲南的距离就猛的拉近了。仲南看着女孩子额头濡湿的刘海、微沁着汗的鼻头和柔软的嘴唇,微不可查地后退了一些。

那天就是这样……就是现在这样,他教训她一时忘了分寸,这样近的距离,沈枝竹一下就扑过来,揪紧他的衬衫,狠狠咬了一口。

悔不当初,悔恨莫及,悔之晚矣。

他最近焦虑的来源,烦躁的起点,全是因为那天,那天和现在一模一样的情况。

仲南捏了捏眉角,掩饰自己的表情,手放下时,他的注意力已经重新回到刚才的事情上。

……他一贯不喜欢谈论这幺私密的话题,尤其涉及到对方的性需求,这让他这个虽为平辈但一直以长辈自居的人感到轻微的尴尬。但有一点,沈枝竹在那天来找他理论的时候,也说了同样的话。

这让他感觉到一丝异样。

那天一切正常,沈枝竹下班就呆在房间,他凌晨结束应酬回去睡觉,两人基本没有交流,为什幺沈枝竹反复说是他导致了她第二天的迟到?

仲南这样想着,就问了出来。

接着,他发现沈枝竹的脸竟然红了,她目光有些躲闪,支吾了一会儿,最后直接不说话了。

仲南只觉得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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