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南山庄园的外面就已经停满了车,将偌大的空地堵得水泄不通,有几辆贴着“青藤高中接驳车”的大巴车,更多的是五颜六色的私家车,外形不甚相似,却都价值不菲,目光所及之处,到处是拿行李的学生、依依惜别的家长和焦头烂额的老师,人声、车声、喇叭声响成一片,好不热闹。
裴清从一辆黑色的雷克萨斯上跨下来,今天没什幺太阳,她却带了副大得夸张的墨镜,只露小半张脸,在黑漆漆的墨镜下衬托得更显惨白。她丝毫不管旁边的人投来诧异的眼光,手里拖着个行李箱,自顾自地往前走,走到离班级集合点不远的地方,她停住了,站定一动不动。
“裴清”肩膀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是林泠“好久不见,来得够早。”
裴清转过头,林泠被吓了一跳“你这是墨镜上长了张脸啊。”
裴清没理睬她,看着远处的山发呆。
“林泠!”身后传来一个男生雄厚有力的呼喊“你在这,我可算找到你了!”
林泠不加掩饰地翻了个白眼,一个高大魁梧的男生拖着行李箱狂奔而来,小小的轮子在他的急速奔跑下不堪重负地呻吟着,这是林泠从小欺负到大的青梅竹马,段扬,身材雄伟内心纯善,很喜欢围着林泠转,他摸一把额头的汗珠“刚才停车的时候我叫你,你怎幺不理我。”
林泠现在也不肯理他,她继续和裴清说话“你不是在普吉岛度假吗,怎幺回来了。”
裴清维持着面无表情“太热了,回来避暑。”
“呵,女人,有意思。”林泠一挑眉“我看是为了来见心上人吧。”
裴清推了推墨镜“听不懂你在说什幺。”
“我是因为被烦的不行了才来的”林泠自顾自地说着“我妈在家恨不得每天二十五个小时盯着我,连我一天上几次厕所都要管,我快疯了。”
“我也是”段扬在一旁插嘴“还是在学校自在一点。”
林泠和段扬的家庭都是爸爸都做生意,妈妈做全职主妇,一门心思都盯在孩子身上,想必大部分来的学生都是因为这个原因,被管得烦了,找个地方避一避。
但裴清不一样,她是因为没人管才来的,她每天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计划今天该如何安详且无痛地死去,再不找点有人的地方看着她,她就要付诸行动了。
“呀!”林泠的话打断了她的沉思“裴清,你看,那是文科班的接驳车。”
一辆白色的大巴车缓缓驶入场地,这些接驳车专门为无家长接送的学生设置,如果他来了的话,一定就在这辆车里。
漆黑的墨镜下,裴清紧紧盯着这辆大巴,门开了,一个披肩发的少女轻快地走下来,后面跟着一个梳寸头的男生;两个穿着相同格子外套的女生手挽手走下来,像是一对姐妹;一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走下来,或许是某个班级的老师;一个表情忧郁的女孩;一个哈欠连天的姑娘,一个,一个,又一个……
渐渐没人下来了。
也许他没有来吧。
就在她已经放弃希望的时候,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他和一个黑衣男生并肩一后一前下了车,少年个子很高,双腿修长笔直,别人要两步才能迈下的踏板,他一步就能跨到底,他穿了件驼色的棉衣,不同于身边冷得哆哆嗦嗦也要敞开外套装酷的男生,他的拉链拉得严严实实,一直到裹下巴,还围了条针织的浅色围巾。再往上看,一双黑眸深邃如星辰,鼻子精致秀挺,薄唇莹润柔软,正中含了颗唇珠,显得动人又多情。少年的出现引得很多人交头接耳,偷偷窥视,他仿佛没有感觉一般,始终低垂着眼,神色淡淡。
他瘦了,瘦了好多。
这是裴清的第一个念头。
他身旁那个人她也认识,是那个嘴碎得不行的男生崔浩,他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幺,陈珂默不作声地听他说话,眼睛擡起来,越过重重人群,好像在找什幺。
裴清,别看了,他就快看到你了。
裴清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
但她却控制不了自己,镜片之下,她的视线几乎黏在了他身上,贪婪地盯着他,一动也不敢动,一眨也不敢眨。
这是无数次在她梦里出现地画面。
他清而冷的目光在人群中由近及远,由远及近,来回地扫视,最终停在一个女孩身上,那女孩背对着他,一头乌黑的长发,身材娇小纤弱,他久久地看着她,女孩没注意,她身旁的同伴却注意到了,捅了捅女孩,低声说了句什幺,女孩猛地回头,刚好撞上陈珂的目光,她白净的脸浮起两团红云,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那是一张很可爱的脸,可爱但陌生。
在看清她脸的一刻,陈珂马上移开目视线,重新低下眼,和崔浩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女话甜甜的笑僵在了脸上。
“裴清”林泠扶着她的手臂“你怎幺抖得这幺厉害。”
“嗯?”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打战“没事,太冷了。”
“你就该在普吉岛舒舒服服地待着”林泠把脖子上的围巾解了给她围上,嘟囔着“回来受这个罪干嘛。”
段扬立刻脱下自己的外套,要给林泠披上“你冷不冷,来,穿我的衣服,我不怕冷。”
“你少来”林泠推开他的手“我不冷,你快穿上,感冒了我可不会同情你!”
“你不要和我客气!”
“谁和你客气了……”
他们的嬉闹声传不进她的耳朵,裴清擡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厚重的云层堆积起一成一块厚重的布,云层行走间带来的凉意,激得人鼻尖酸涩,她深吸了一口气。
此后的半小时,裴清然后就一直维持着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形象,老师训话的时候是这个姿势,分房间的时候是这个姿势,甚至连林泠拿到了房卡,她们一起走在走廊里的时候,她还是这个姿势,大家像看神经病一样看她,她也毫不在乎。
“啧”林泠打量着她“你装文艺青年也该有个度吧,这都看不到天了,你也不怕把脖子抻了。”
裴清面无表情地说“不怕。”
林泠无话可说,她翻了个白眼,觉得和裴清无法沟通,径自刷开了房门,林泠扔下行李箱直奔厕所“憋死我了,裴清,你也快收拾,我们等会去吃午饭。”
裴清走进屋子,放好行李箱,坐在床上,依然维持着忧郁望天的姿势,她擡起手,慢慢取下墨镜,镜片滑落,露出的是一双红肿的眼睛,她的眼睛里蓄满了亮晶晶的泪水,满到几乎要溢出来,她稍微一低头,泪水就珠子一样落下来。
林泠解决了人生大事,心满意足地走出来“怎幺样?可以走了吗?”
裴清背对着她,回过头,依然带着那幅浮夸的大墨镜,白着一张脸,所幸她已经放弃了仰望天空了,否则林泠真怕和她走在一起被当作脑子有病。
“嗯”她语气平板,听不出丝毫波澜“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