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佑在施昱生家楼下等了很久。
没错,他又干起了那可耻的跟踪勾当。他知道这样不好,会把邓娉婷吓跑,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啊。
谁叫那个人是邓娉婷呢?
林佑后退几步,仰头去看顶层的灯火——浴室的灯还亮着。根据灯光亮起的路线,看来他们俩,是一路从露台战到卧室再到浴室了。
“妈的,体育生就是身体好!”林佑把手中的烟,按灭在一堆挤挤挨挨的烟蒂中,恨恨地瞪了向他投来怀疑目光的保安一眼。
邓娉婷对他的形容没错,林佑的确是一个阴郁的人。他惯于隐身于黑暗中,对他一切感兴趣的人和事物,不动声色地小心观察。如果那个人想要主动靠近,他就会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要幺奓起全身的毛一番龇牙咧嘴把人吓跑,要幺就头也不回飞也似地逃走。
人进我退,人退我进,永远和人类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这是林佑的处事法则。
——如果这也能称得上“法则”的话。
林佑最后一次擡头看了看顶层,灯火通明,就像这个夜一样漫长。
重机呼啸着将那灯烛辉煌远远甩在身后。
林佑回到了自己的一方天地,这里只有他,和他的画。
掀开盖在那幅巨幅画上的白布,林佑仔细端详着画中人,轻轻吐出一个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的名字——邓娉婷。
自幼流转在多间学校的林佑,对“转学”这件事早已经麻木了。他习惯了颠沛流离,于是学会了不对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人倾注太多的感情。因为伤心就像回南天的潮湿,有消失的一天没错,但是过程中那些心酸不舍如同跗骨之蛆,让他过早地学会了封闭自己。
不去期待,也就不会失望了,不是吗?
又是一所新学校,在班主任虚张声势的热情下,林佑例行公事地介绍自己“我是林佑”,连“大家好”这种惯例招呼都不耐烦加上。
然后迟到的邓娉婷一声“报告”,同时解放了开始局促不安的他和总觉得缺点什幺的班主任。
林佑认为,在一众麻木的重点中学好学生当中,邓娉婷是一个叛徒。
她有一种走马观花的打开状态,仿佛世间万物皆为体验。她不跟随、不拒绝、不占有,没有一定要拿到什幺的狠,也没有一定要拥有什幺的执。
她本人,浑身写满了“计划外”三个字。
林佑正是被她眼中深深的自洽所迷恋。
她像一汪静谧的湖水,却又是漩涡本身。
林佑伸手摩挲着画中人的脸颊,拿起红色的笔刷,暗戳戳地在角落添上一笔,是一颗需要放大镜才能看清楚的桃心。
“这幅画,就叫‘LOVE IS BLIND’好了。”林佑满意地笑了。
其实他有着和阴郁眼神完全不相衬的灿烂笑容,只不过世间让他展露欢颜的事情和人太少,他笑得也极少。所以他的笑颜,有着极吸引人的矛盾感——有距离的硬壳碎掉一角,然后一路声势浩大地消融,现出那隐藏着的温和。
这一笑,让林佑又想起了邓娉婷看到他粲然一笑时,呆若木鸡的模样。他摇摇头,叹道:“还是得让她来看看这幅画。”
林佑拿过一张小笺,掂了掂,觉得厚度和纹路刚刚好,于是拿起一支狼毫,转瞬间一笔呵成——高度抽象的线条,依稀还能辨认出邓娉婷的轮廓。
林佑经过邓娉婷的座位时,悄悄把小笺夹到了几本习题册间——他观察过了,邓娉婷最爱做完形填空,这几本是她一定会翻的。
他从她这特别的偏好中脑补出很多:她的逻辑必然很好,她肯定熟知英文里各种连接词,她一定是个思维缜密的人......如此种种,林佑想,她还真是个好特别的“好学生”啊。
作为一个画画的人,林佑有着超出其他类型创作者的耐心,有着视一切不正当为正当的恬然。他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世俗,等待世俗成为他笔下饱胀的墨汁,他挥毫间一蹴而就, 将那世俗跃然纸上,也留下了一段心动的回忆。
正如他那副名为“LOVE IS BLIND”的画。
林佑简直跃跃欲试了——以他的观察经验,邓娉婷看到画时,必定是凑到跟前,鼻尖几乎要贴到画布上,然后笑眯眯地拍拍手,冲他竖起大拇指。
她总是笑眯眯的,听人说话时有着专注的眼神。林佑想,只要她笑容不减,我就能一直一直说下去。
当然,前提是她会来看画。
林佑开始紧张了——她会不会来呢?
如林佑所料,邓娉婷果然发现了那张小笺,也从那寥寥几笔的线条中认出了自己。然后她眉头一皱,林佑心里“咯噔”一下:她不喜欢这幺抽象的表达方式吗?
其实邓娉婷只是觉得事情并没有那幺简单。
——这个塞情书的套路,和她当初表白祝绪南,不能说毫不相干,只能说一模一样啊!
“总有刁民想睡朕!”邓娉婷恨恨地咬牙,“居然还抄袭我的创意!呵,玩姐剩下的东西,没意思!”
林佑侧耳细听,只听到了“没意思”三个字。
——看来这下悬了。早知道,他就不画那幺大的巨幅画了!不方便携带,真是最大的败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