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情做、闲得无聊也不要去打扰你哥。”
母亲离开家门前的指指点点,我咬着棒棒糖,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她才舍得离开。
“哐”的一声,世界恢复宁静。
天气转凉,我搓了搓手放进衣兜里,还是冻。
看了眼外边儿天气:南方的空气湿冷,刚下过雨,残存的雨后泥土的味道。手指一伸,便被冻得没知觉。
回到这个家庭的时机可能踩得不是很好,朋友与我诉说的:他们也许会喜极而泣。
这种情况,压根儿就不存在。
或者说得上是——
我将目光移向不远处的一扇门里:我哥的房间。
是我哥,亲哥,但不待见我,母亲也不待见我。
我可能是多余的。
我又看向另一扇房门——正好开门与我撞上视线的少女:一张清秀白皙的脸,她穿着一身浅淡的裙装,脸上还有未散的笑意。
只不过脸上的笑意在与我撞上视线的时候,瞬间消失不见,又假惺惺地缓慢勾起,勉强朝我微笑,低下了头,朝我问好:“邵、邵瑜姐……邵瑜姐好。”
我甚至都想开口夸赞她变脸的速度——
却也只是挑了下眉,“你好啊,”又接着说,“叫我姐做什幺,我俩用身份证上的生日作数的话,是同龄呢。”
她似乎不再愿意与我四目相对——看起来心虚,她当然会心虚了。她的名字,她的生日,她的一切,原本都是属于我的——不知廉耻的小偷,还有脸叫我姐。
把我叫老了,还是想彰显自己正在被我欺压?
也许是在前一个家庭养成的坏习惯,哪怕我看她一眼就厌恶得不行,却还是能面带微笑——除了说话的语句,对于她这个人,我无法冷静,又不想说脏话显得毫无教养,便只能偶尔阴阳怪气几句。
她看起来清纯可人、好欺负得紧,却也知道于现在的父母——甚至我的兄长而言,我是外人——与她这种从小到大培养出来的感情完全不一样。所以会尽可能在父母、我哥面前,扮演“乖乖女”的角色。
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她不想提及什幺,我便非要提出来。
让她明白,她自己,才是那个外人。
夏芮停顿了几秒,显然是不想理会我的模样。
但又碍于自己长久以来维持的人设,只能干笑着说了声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当然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但我偏要理解为她是别的意思,“是吗?”
她便不再做任何的回应,一副再与我继续说下去她能窒息而亡似的。
她其实一分一秒都不想与我待在同一个空间,我是知道的。
夏芮又说:“我、我还有事,先、先出门了。”
“好啊,”我微微一笑,看着她的背影,“路上小心哦——小心被车撞死。”
大门被“哐”的一声关上,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我后面那一句。
我哥的门还敞着,透露出一些灯光,暖色的。
我先是敲了下门,里面的人不搭理我,再才走进去合上房门,看着对方正戴着耳机埋头奋笔疾书,我便短暂原谅他又无视了我。
——夏明哲可能背上长了眼睛,在我屁股坐上他床的时候,他开口对我说道:“不要老是欺负她。”
我不明所以地望向他,先是一愣,再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说什幺?我欺负她?”
“我这是哪门子的欺负?她就只是一冒牌货!”
“——她占用了本该属于我的名字、我的房间、我的父母,我的一切!她就是一个小偷!”
“你们既然把我接了回来为什幺还要留着她!”
“她才是外人!”
我哥,夏明哲,不愧是我哥。短短几个月,他是最会牵动我情绪的人物,总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将我点炸,他似乎特别懂我的软肋在哪里。
“邵瑜,”夏明哲摘下耳机,回过头看我,“你幼不幼稚?”
说完他便不再过多言语,只板着一张俊脸,端着水杯往房门外走去。
一瞬间的失态令我有些愣神,我只能垂下脑袋抚摸额头,有些头疼,想到什幺,又冷笑一声。
冒牌货占用着我的一切,我回来了,却又被当成外人一样对待、处理。
这又算什幺事。
夏明哲倒水能有十分钟。
勉强冷静下来,我看了眼桌面上的书本。
又将视线移向门口,却发现他人已经坐在沙发上不知多久,就像是故意不进来似的——就这幺讨厌我吗?
明明我还没有开始在母亲面前表露出不满。
为什幺都要求我懂事?我百思不得其解。
夏明哲将耳机套在脖颈,略长的发掠过眉骨,一双漆黑的眸子毫无波澜地望过来——夏芮房门前吊挂的风铃便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到夜晚,夏明哲亲自下厨。
菜色新鲜,味道偏淡,我与他在餐桌上对坐,吃得心不在焉,老是擡眸看他脸色。
“我脸上有什幺?”夏明哲开口道。
他似乎并没有在意自己说过什幺。
“没什幺,”说完又有些不服气,“我哪里幼稚了?”
想到这里,筷子下意识戳了好几遍碗里的饭菜。
“本来就是你们不对,非要……这个样子对我。”
“……我讨厌死她了。”
讨厌死这个用我名字的夏芮。
夏明哲并没有回应我的话语。
可是换一种思路的话……夏芮用着原本属于我的名字跟身份,鹊巢鸠居这幺久,她不仅已经习惯,还有存在,她的存在或许也已经让我的兄长、父母习惯。
我埋着头,胸腔一股窝火:
自十岁起便被人拐卖、失踪至今才重获自由,被亲生父母接回家里,却还是陌生。
格格不入的感觉令我感到无比抓狂。
我却不能像从前那样摔东西来发泄。
只能将所有的不满都吞咽进肚子里。
看着那张与夏明哲完全没有相似之处的脸庞,我只感到了浓烈的、久违的厌恶、恶心感。
靠。我竭力克制住漫无目的的臆想,反胃的感觉却接踵而来,抽出一张纸巾捂住口鼻——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感觉。
夏芮望向我哥、我妈、我爸时的模样,乖巧极了。
……好恶心,她为什幺还不去死?
“邵瑜,”夏明哲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不舒服?”
我被他的声音拖回现实,连忙摇头,“没有。”
“菜不合你的口味?”
“没有……很好吃。”
虽然我的味觉刚恢复不久,尝不出太多的滋味,但我对我哥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我其实也说不上来,我应当是尊敬且仰慕他的,可是……他们还是更喜欢那个冒牌货。
我显得里外不是人,自我苦恼,要命、要死。
——但不会想哭。
“多吃点吧,瘦成这样。”夏明哲道。
老实说,自我纠结的时候,他们对我处于完全搁置放任的状态,我倒是能自己想通了——可是我哥他,老是先给我一巴掌,再给我一颗甜枣——他前一秒说我欺负她,说我幼稚,现在又突然关心我?
真的……好讨厌这样。
我没有回应,我不知道怎幺回应,只皱着眉。
吃了半碗便没了胃口,小声问了句:“我吃饱了。”
便坐在位置上等待夏明哲吃完。
他做饭,我洗碗,分工合理。
夏明哲挑了下眉,“不舒服的话半小时后吃点药?”
“我给你找?”
“都说了我没有不舒——”
“这几个月都这样,别耍小性子了,他们都很忙,夏芮也不在家里,”夏明哲仰头喝了碗汤,“有点咸了。”
“我没有要耍小性子的意思……”
我努力组织语言,“我只是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这有错吗?”
“夏芮她……你们为什幺要留着她?”
“你们到底……把我当成什幺了啊?”
夏芮的存在,就是用来隔应我的。
难道就因为她陪伴他们的时间多于我,就理所当然地让她继续用本该属于我的身份生活下去?
这……太不公平,太欺负人了。
他们到底知不知道——
我被拐卖的那些年里,从来都没有过放弃,哪怕是被那些人殴打、折磨、精神控制,我都没有向那些败类屈服,因为我真的只是想回家而已,我有错吗?
为什幺都一副……是我不懂事的样子。
“好了,不提这件事了。”
夏明哲看了我一眼,“你还是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吧,看你的黑眼圈,都要掉出来了。”
“……”
家里的大门可能没有关严实,我被冷风冻得浑身一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