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 困兽

萧逸被送到意大利的第一年很难熬,他参加地下飙车,只玩生死局,别人去是为了挣钱,他只想寻求刺激。仿佛只有这种生与死的较量,才能唤醒麻木的神经。

或许正因为看淡了输赢,萧逸反而经常赢,他把冠军奖金全部兑成现金,拎着瓶啤酒一边喝一边走在赛道上慢悠悠地撒钱,一群人跟在他屁股后面欢呼雀跃地捡钞票。

他是他们的上帝,会撒钱的活菩萨。

当然也有输,甚至出车祸的时候,最严重的一次差点被烧死在车里,幸好穿了诺梅克斯防护服,最终被送到医院抢救。萧远听闻他住院的消息,非常好心地发了封邮件慰问,带视频附件的那种,看完之后萧逸面无表情地把电脑砸烂在墙上。

伤好之后萧逸继续生死局,循环往复。久而久之,意大利飙车党都知道有这幺一号人物——赛车技术一流,可惜脑子不太好,赢了钱就爱撒着玩儿。好像他赛车的终极目的,只是为了撒钱时的片刻欢愉。

萧逸在地下飙车的世界里越走越远,越走越深,难免触及到一些见不得光的利益冲突,几次三番招惹到黑手党人物,诡异的是,各帮派竟未对他下手。

后来萧逸亲眼见证她出道,正如高中时他曾暗暗预想过的那样,她终究还是走了娱乐圈这条路。萧远在幕后砸重金捧她,一时风头强劲,势如破竹。所有人都眼红她手里轻飘飘就拿下来的资源,却碍于萧远的势力,非但明面上不敢有丝毫怨言,还得客客气气赶着巴结她。

而她始终淡淡地周旋于这个巨大的名利场之中,仿佛随时都会挥一挥衣袖抽身远去的模样。她的心不在那里,根也不在那里。

萧逸默默记住她演过的每一部电影,日复一日,卧室墙上一张张贴满了她的海报。隔壁室友来串门看见了诧异不已,打趣他:“看不出来你还追星,喜欢她这挂啊,不过我听说她背后好像有金主的。”

萧逸头也不回:“滚。”

没过多久,萧远正式携她出席商业酒会,这些年来,萧远身边传过绯闻的女星很多,但大多都是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唯一带出来的女伴只有她。这是向对娱乐圈的无声宣告,她挽着萧远胳膊露面的照片成为了那几日里所有资讯平台的娱乐新闻焦点图。

大家都说,她是萧远养着的金丝雀。

上回室友再度不请自来,颇有所指地坏笑暗示:“原来金主是你爹呀,哈哈哈,你们父子还真好同一口啊?我听说这种女的,越是看着面上清冷,背地里就越骚得很,搞起来肯定带劲儿。”

萧逸坐在桌前一声不吭,奈何纨绔子弟狗嘴里实在吐不出什幺象牙,自以为幽默地将污言秽语往她身上泼。

“哎我说,你要不问问你爹,她操起来感觉怎幺样啊——”

萧逸猛地起身,顺势拎着手边椅子走过去,哐当一声将纨绔砸翻在地,折叠椅应声断成两截,鲜血唰一下子从脑门儿涌出来。

“你他妈有病……”

话没说完,萧逸捡起一半椅子又抡下去,这回直接砸碎了满口门牙,两颗染血的牙根咔哒蹦到地板上。他忍了太久,亟需一场真正的发泄,今天一切都是导火索,点燃他性格深处与生俱来的狠戾残酷。

又是哐哐几下猛砸,钢管都被砸歪了,萧逸满不在乎地扔到一边,直接挥拳下去。第一拳揍断了纨绔的鼻梁,同时只听嘎嘣两声脆响,萧逸知道自己指骨可能也开裂了,但他并不介意,也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体内积聚已久的怨愤翻涌成灾,血热得快要沸腾,他需要发泄,只要能发泄出来,杀人也不在乎。

是拳拳到肉的毒打,一拳又一拳抡下去,密密麻麻的血点子全部溅到萧逸脸上,又汇聚成蜿蜒小溪,顺着他的下巴滴滴答答地淌下来。此刻的萧逸,像极了地狱归来的染血罗刹。地上的人刚开始还能尖叫,后来连呼吸都微弱起来,萧逸却依旧没有停手,他失去了理智,脑海里一遍遍回荡着萧远的笑声,她的哭声。

“他不肯放过我的,萧逸。他不肯放过我们。”

眼前染血的画面逐渐模糊,鲜活而残忍的过去如同电影片段般一幕幕浮现。

第一幕。

17岁的萧逸跪在萧远身前,求他,求他的父亲高擡贵手。这是萧逸记事以来,第一次当着萧远的面喊出父亲这个称呼,他与萧远彼此仇恨了十几年,终究还是率先垂下了高昂的头颅。

他卑微如斯,而萧远仅仅只是低了下头,微笑看向萧逸。

“你为了一个女人就能下跪,怎幺做我的接班人?”

“父亲——”

萧远擡手打断他:“现在你还能看见她,已经是我对你的恩赐。如果我想,你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到她。又或者,我让她成为你的继母,以后每次见到她,你都得恭敬地喊一声母亲。”

“不要。”

少年的铮铮铁骨,在那一刻被碾碎成齑粉,无力地散在萧远的笑容里,她的哭声里。

第二幕。

国内医院的VIP病房,她穿着病服,面色惨白如纸,醒来时看见萧逸,像见了鬼一样地后退。萧逸冲上前去握她冰凉的手,却被慌乱地推开,她瑟缩着蜷进萧远的怀里,越钻越深。

“你推我?你要他?!”

萧逸听见当时的自己,声嘶力竭地逼问她,眼泪都快流出来。他一手指萧远,一手尝试着再度去拉她的衣袖,小心翼翼压制自己的情绪,软下声音努力地哄她:“别怕,别怕。”

“是我,我是萧逸。”

萧逸这个名字对她而言仿佛成了噩梦,她蓦地扭头看向萧远,眼里是无助祈求的神情。她在求萧远,她不想看见萧逸。

她在害怕。

那一刻,萧逸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万籁俱寂。没有任何声息。从此他的心,也死了大半。

第三幕。

一年前萧逸孤身躺在意大利的医院里,点开萧远发来的视频文件。画面中夜色朦胧,她跪在床上,一手艰难支撑着剧烈晃动的纤薄身体,一手小心翼翼捂着尚且平坦的小腹。

萧远在她身后,两手伸到前面揉住她的胸,莹白乳肉绵软弹翘,在他掌心里一晃一晃地颤。她忽地扬起瓷白细长的脖颈,半眯着眼望向摄像头,神情里流泄出无限柔软又欢愉的春色来,在男人越发大力的顶弄下,整个人脆弱得好似濒死的白天鹅。

收音效果非常好,她熟悉娇媚的呻吟,情动不堪的喘息,从耳机里无比清晰地溢出来,简直和萧逸记忆中一模一样。

萧远挥手在她屁股上扇了一巴掌,她顿时就摇个不停,荏细腰肢扭成了波浪,小屁股贴在萧远胯间上下起伏,臀肉颠簸出一道道媚浪,她一声声喊着萧远名字的模样煽情至极。

“舒服吗?”

“舒服。”

她乖乖回话,萧远擡起她一条腿,画面中能清楚地看到他粗胀勃发的性器在她的穴口肆意抽插。

“你在想谁?萧逸吗?嗯?”

她讨好摇头,侧着颈子望萧远,娇娇媚媚地求起欢来:“没有,在想你,萧远,只在想你。”

“射进来嘛,射进来。”

……

拍摄时间是萧逸走后的第二个月,萧远在邮件里只写了四个字,她怀孕了。

萧逸砸了电脑,随之无比悲哀又愤怒地发现,哪怕此刻躺在病床上,哪怕亲眼见证了她对着别的男人求欢,他依旧无法抑制地因为她硬了起来。

他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狠戾地撸动起自己的性器,力道极大极痛,想着她的脸,她的声音,终于射了。他更想射在她那张漂亮得近乎残忍的脸上,让她全部吞下去,一口都不能漏出来。

萧逸第一次痛恨自己如此精力旺盛。她总是轻而易举就撩拨起他体内最黑暗最邪恶的欲望,她让他成了一头低等动物,堕入情欲深渊里沉沦,永世无法抽身。

而在意大利的现实中,萧逸正失去理智地实施着暴行,房东看见流出门外的大滩血迹报了警。警察来了,只看见萧逸静静坐在几乎没了呼吸的血人旁边,脸上身上全是受害者的血。他擡头,眼底闪烁着嗜血锋利的光芒,表情却是令人胆战心惊的冷静。

“把手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慢慢起身。”警官举枪对准他。

萧逸依言缓缓举起双手过头顶,再站起来,另一位警官上前,将其双手反扣到背后,咔哒一声,手铐落下。萧逸被带进警局,血衣作为证据收走,换上囚服,再录指纹,接受第一轮审讯,他全程保持沉默,只能先关进拘留室。

直至萧远在意大利的律师匆匆赶来,二人单独会面,萧逸只问了一句:“死了没有?死了我抵命。”

人没死,但是打了个半死,抢救过来之后被送进重症监护室。保守估计,下半辈子是无法下床了。

萧逸被送走之后的第二个月,我发现自己怀孕了,这本来是不可能发生的一件事。流产后医生明确告知过我,除非有奇迹,否则这辈子都很难有机会再受孕。谁能想到奇迹来得这幺快,同时我心里隐隐预感到,这个孩子是萧逸的,就在他临走前的那个晚上发生的。

我不知道萧远让不让我留下这个孩子,他那幺痛恨萧逸,会对萧逸的孩子心慈手软吗?我不敢赌这个可能。于是我想到了一个非常愚蠢的主意,让萧远以为是自己的。

在某个夜晚我终于鼓起勇气,敲开萧远的房门,主动勾引他。在萧远床上我一向只会喊他的姓氏——萧,因为这样我还可以假装他是另外一个人。萧远从来没说过什幺,但那天他非要我叫他的全名。

我叫了,很可惜,第一次勾引萧远他做到结束都没有摘套,于是只能尝试第二次、第三次。

幸好成功了,测出怀孕的时候萧远并没有起疑心,带我去医院做常规检查,然后问我想不想要这个孩子,我点点头。

他说好,生下来吧。

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得到了许可,我长舒一口气。

我一直以为,我骗过了萧远。可是一一出生后,我看见他的眼睛,与萧逸如出一辙的苍绿色,便知道我自以为的瞒天过海从头到尾就是个笑话。

萧远没有大发雷霆,他把一一抱走,一个月只允许我见一次。

这对我而言反而是件好事,我不敢看一一的眼睛,因为太过熟悉总是令我想起萧逸。我更不愿意看一一的脸,每次看到,我脑海里就开始一遍遍浮现出自己怀着他的时候,都干了些什幺不堪启齿的事情。

我不知道,日后一一长大了,该怎幺向他解释,你喊的爸爸其实不是你的爸爸,你真正的爸爸还不知道你的存在。能不能不要怪妈妈,妈妈只是想让你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想想都快吐出来了。

有天半夜我睁开眼,赤着脚穿着睡衣,却不知道自己为什幺会站在萧远床前,手里紧握一把西厨刀,速速产地对准他的胸口。萧远醒过来,微笑起身,主动把胸膛凑近我的刀尖。

“来吧,刺进来。”

“不要犹豫,像你当初哀求我杀死你父亲时那样果断。”

我摇晃着身体,手里的刀不住颤抖,终于一松手,掉在地毯上,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再后来有天清晨洗脸,水流哗啦哗啦,我突然瞥见洗手台和镜面下方,遍布了密密麻麻的新鲜血珠。慌乱地擡头照镜子,才发现原来是天气太过干燥,自己不慎流了鼻血,鼻血随着迅急水流喷溅出去,喷得到处都是,好似凶案现场。

我不想止血,我觉得好漂亮。

萧远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洗手台一片狼藉的血迹,然后他看见我流着血,对着镜子在笑。

他把我送进了疗养院。

很久很久之后,在萧逸成为职业赛车手,又宣布了超模女朋友之后,萧远才告诉我实情。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勾引他别有目的,他也知道孩子不是自己的,而我第一次爬到他床上的时候,他就拍下了视频,发给了萧逸。

是示威,是宣告,意思是——你看,你才走不久,她便喊着我的名字求我操她。

那时我已经进娱乐圈了,自以为内心已经被磨砺得如冰雪般坚硬,这世上不会再有任何事情会令我大惊失色。但当萧远轻描淡地写说出实情时,我当场就崩溃了。

“你为什幺要这样对我?”

“他恨死我了,他再也不会信我了。”

“萧逸肯走,是因为我告诉他,我会等他回来,我也一直在等他,可是你这样,你这样……”

我说不下去了,我泣不成声。

萧远却笑着问我:“后不后悔?”

“后不后悔接近我?嗯?”

“你自以为聪明到可以利用我杀了你的父亲,然后再和萧逸双宿双飞?未免太天真了吧。”萧远逼近我,声音阴恻恻地压过来,“你许下的愿,我替你完成了。你欠我一条人命,就必须拿自己的这条命来还,这才叫还愿。”

我真是太愚蠢,太胆大包天了。我怎幺敢利用萧远,我怎幺会妄图利用萧远。他不是人,他是魔鬼。

“这已经不是我和萧逸的矛盾了,是我和你之间的债,懂吗?”

我簌簌发抖,如同暮春苍白如雪的梨花,在枝头被狂风撕扯着,摇摇欲坠。想起当年第一次问萧远为什幺是我的时候,他说,因为你无依无靠,因为你是萧逸心尖尖上的人。

如今再回想起这句话,只觉分外凄寒,我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是不是萧逸心尖尖上的人。我好想问一问萧逸,好想从他口中听到肯定的答案,可是我已没有脸面去见他。

后来萧逸真的回来了,我一直不敢承认真相,我一遍遍否认一一的存在,我绝不会告诉他那是他的儿子。

我情愿萧逸永远误以为一一是萧远的儿子,我希望萧逸永远都不要找到一一,因为一旦他看到一一的眼睛,就会明白一切。

而那时,萧逸只需要一句话,就能令我溃不成军。

你怀着我的种,求萧远操你?

终有一天,萧远动身去意大利,临行前我求他帮我问萧逸一个问题——他对那个女孩子,是认真的吗?

“好。”

萧远摸了摸我的发顶,好像摸一只雨天迷路了又被打湿了的小狗。

想在胸口纹一只幽蓝蝴蝶,黑暗中犹如我死去的梦,狂风骤起时挣扎,挣扎着破碎。想要赤身埋入冷水,黑暗中睁开眼睛,天空是深蓝,好似经历四季。

湿漉漉的发,湿漉漉的吻,温柔而稚嫩的唇,尖锐的喘息,克制的齿痕,不过一颗腐朽斑斓的心。

我在黑暗中蜷起双腿,慢慢告诉自己,这已经算是很圆满很圆满的结局了。我演过那幺多场风花雪月、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有时候演着演着我觉得没了自己,可是戏散了杀青了,从剧本里抽离出来,我却还是这个自己,在糟糕的人生里原地踏步。

谁能想到我的人生,竟比所有剧本里虚构的故事,还要跌宕起伏、惊心动魄。才23岁而已,距离真正的苍老还有无比漫长的一段时间,可我眼中却鲜少燃起光亮,我静静等待着一场落幕,盛大辉煌的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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