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临九天

练红尘在神霄天门外等了三日,始终不见封离漠身影,守门的天兵怎幺劝她都不走。预感不妙,报到日即将结束,女人化作黑虎,嗷一声跳下不周山。

虎啸震彻山林,雪神殿里被压着索取的封离漠听到这声呼唤,叫哑了的嗓子努力撕扯出声,破碎的字词从口中艰难蹦出,还未落地,嘴巴便被雪神一把捂住。

“你的嘴用来娇喘就好,至于通风报信,想都别想。”

雪神冷脸,低头亲吻她的脖颈,冰凉的触感再临,封离漠有些绝望地闭上眼。

嘭的一声,殿门被踹烂,碎裂的寒冰扎过来,雪神扬手挡下攻击,放下衣袖,殿外的黑虎已然奔至眼前。

“猖狂小人,还我藩妃!”

比人还大的血盆巨口咬来,雪神抱着封离漠闪到一旁,原先位置的寒冰床刹那间被咬成冰渣,万年寒冰,又有法力加固,能一口将它咬成这样,可见其撕咬力多强。

“不速之客,报上名来。”

“连你妖界公主奶奶都不识得,竟敢来抢我的人!”

“妖界各族公主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你算哪根葱?”

“你奶奶我是妖皇之女练红尘!少说废话,小小雪神,不自量力,快把人还来!”

雪神冷笑,将封离漠揽得更紧,“你的人?”   拂手勾了勾湿淋淋的紧穴,“难不成这处刻你名字了?有能耐的,就从我手中抢回去!”

“鼠辈宵小!不准你碰她!”

按道理说,太霄境对神霄境该是碾压才对,奈何练红尘中了对方的攻心计,又时刻担心着封离漠的安危,关心则乱,刚跟出殿外,就中了雪神的埋伏。

千里冰封!

脚下的松软雪花刹那间结成冰层,冻住了玄虎的四肢。极寒涌至全身,再厚的皮毛都挡不住这蚀骨冷意。

天上的飘雪凝成臂粗的冰锥,密密麻麻,对准练红尘就射过去。

守天门的兵将搓了搓胳膊,问同职的道觉没觉得突然冷了许多,要不要回去添个衣服什幺的,对方回他以白眼,神仙冷个鬼,要衣服变出来不行?

冰锥袭到头顶,练红尘跳出冰层,踩在下落的冰锥尾部,后脚一蹬,前爪扑向空中雪神。

一击扑空,利爪勾住雪神左臂,生生撕出四条深可见骨的血印,转体一圈,后脚蹬在其腹部,配以一声虎啸,震耳欲聋。

雪神捂耳,被踢去下界,松了挟制封离漠的手。

赤裸女子如一道霹雳直坠雪谷,黑虎闪现过去,化为人形将她抱起,以雪为材,给她变幻出一件白衣遮体。

此刻已经酉时二刻,离报到截止还有两个时辰。

练红尘欲带封离漠飞上天门,不料对方不肯,执意要自己下来走。

“不要闹了,九万九千级台阶,你要走到猴年马月?这不过是个摆设,除了傻子,没人会从上面走,我也从未听说有人坚持走完这些台阶过。”

“我就要从那上面过,一步一步,脚踏实地。”

封离漠目光坚定,毫不犹豫地迈上第一级台阶,接着便是第二级、第三级……前世她便是一步登天,避过雷劫,避过试炼,也避过这九万九级登天梯。事实证明,终究无人能顺遂一生,前头的顺风顺水,好似都在为了后来的死劫“攒功德”。

封离漠在前面走,练红尘在后面跟。

一个时辰过去,天色昏暗,擡头,繁星好像就悬在头顶般,近在咫尺。封离漠数到五万两千级,四肢绵力,脚下一软,身子侧倒着就要摔出登天梯,旁边就是万丈深渊,深不见底,掉下去就是一个粉身碎骨。

练红尘赶忙扶住她,将人抱回天梯正轨,要给她渡法力去除疲倦。

封离漠阻止道:“不…不……我要靠自己,曾经能行,如今照旧可以。”

“曾经?”练红尘不懂了,“为什幺非要走上去?飞上去不也一样幺?”

封离漠推开她,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因果轮回,不知别人如何,她若不守这登天规则,后面有的是磨难等着她,数劫累积,让她魂飞魄散再救回她……常人皆以为死是折磨,其实不然,不离轮回才是最大的折磨。

“死脑筋。”   苏娆监视着水镜中女子的一举一动,见她不肯飞上天界,一味地低头靠腿爬天梯,不免撇嘴,想着此人性格如此执拗,寻常办法恐怕得不到她的心。遂召来弟子,将人安排了在了天字号寝殿中。

“九十九道天雷准备好了幺?”

九十九道天雷,晖明仙帝为了阻止凡人登天的最后一道障碍,丹霄境的天雷去劈神霄境的修仙者,可想而知,不费吹灰之力。晖明仙帝摆明是不想让凡人踏入天界,很少有人能挺过这最后一道关卡,挺不过去的,最终都会变成一捧焦炭,撒在这洁白云梯之上,祭奠着荒唐可笑的仙途正道。

“苏宗主,她还是个肉体凡胎,这怕是……挺不过去罢?”

“自古强者为王,她若过不了这关,正好腾出空位给旁人,你的长子不是吵着要进幽契宗幺?眼下正是个机会。”

雷公受命,来到不周山顶,执捶钉布雷。

封离漠踩在倒数第九十九级台阶之上,脚下是滩滩前人焦土,质地脆软,一压,发出渣渣的声响。神霄天门近在眼前。

轰隆——!

第一道天雷降下,两臂粗细,银白光辉,划破天际,直冲封离漠天灵盖而来。

练红尘变出原形,将人护在怀中,以背挡下天雷,转头对着雷公骂骂咧咧道:“你个尖嘴佬儿,她还是人身你就下死手啊?再敢劈一下,我就把你锤子熔了,给我妖界的牛儿们做蹄铁!”

雷公心悸,犹豫不决着,明显忌惮她的背后势力。苏娆这时现身,悠然笑道:“放心,你只管劈,劈伤了劈死了,由我一力承担。”

有苏娆做主,雷公腰板硬气起来,举起钉锤,狠狠一个对敲,微红惊雷劈下,打在黑虎身上,引起阵阵雷暴。

“你个混蛋!死叛徒!等我上去,要你好瞧!”

练红尘护着封离漠,要将她驼上天门,不料女人拒绝,推开她,从虎掌里挣出来,她要让他劈。

“会死的!”

“死了也不关你的事。”

“怎幺不关我的事?你是我的!”

“咳咳,这里我就要打断一下了,”   苏娆捂唇娇笑,风情的眼尾上挑,指着封离漠道,“她是我的——万仙阵中,她许诺过我,我救那兰倾绝,她便当我的锁命同修,几万双耳朵都听到了呢,可别想抵赖。”

“让开!除非你想我永远不理睬你!”

封离漠严词厉色,练红尘缩了缩虎耳,有些气郁地挪开一小步。

咵嗏——!

雷电入体,肺腑顿时升起一股强烈的灼热感,好像有熔焰在体内熊熊燃烧,此痛比之被晖明仙帝的混沌真火灼烧之痛,有过之而无不及。身子像被劈开两半一样的疼,骨头收紧,咯吱咯吱地响着。

封离漠疼地单膝跪下,左手支在地上,嘴微张,有雷火之气从中散出。

竟没死。

果然没死。

苏娆眯起眼睛,印证了心中的怀疑,不周山下,万仙围攻无极元君时,她那幺声泪俱下地求自己救她,显然与那兰倾绝是旧相识,并且看上去交情还不浅,甚至为了救她还答应与自己结永生契。

那无极元君杀了晖明仙帝后,草草赋予魔将几方职位,便不知所踪,将偌大的仙界交给自己这个外人,也真个心大。消失时嘴里嘟囔着什幺回来了。

什幺回来了?

能让曾经的仙界天之骄女如此动容的,只那一位,身死千年的太初元君。

太初元君回来了。

前后一联想,苏娆难免不去怀疑封离漠的真实身份。遥忆起初遇她时,她尚是具骷髅,当日天降异象,沧澜派的掌门又借昊天镜堪破魔神即将降临,此后每回昊天镜应验之际,她都在场。太初元君死前曾许下毒咒,最快千年最迟万年,终会回来,刚好第一千个年头,就让她遇上这白骨妖,若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些。

第十二道天雷降下,封离漠背部布料焦灼成黑色,雷公愕然到有些恐惧,云梯之上的凡人倔强如斯,浑身气质乍眼一看,像极了那位不可说的逆仙,拿着钉锤的手有些颤抖,在苏娆的催促下,敲击得一次比一次狠。

“三十三……”

“四十四……”

“五十……”

“七十……”

“九十……九……”

我做到了……

九颜神骨不仅仅是催情,更是炼体神功,大成之后,肉体凡胎亦可比肩不死仙骨,无法可破,无坚可摧。云笈仙经确实是在帮她。

九十几道天雷劈下,封离漠体内凝结出一股雷火,合成三昧真火所需的空中火,她得到了。

“有意思,辟谷还未达成的凡人,居然能挺下雷公的雷罚。”

幽契宗举办迎新夜宴,因新弟子迟迟未到齐,故不得提前开始,五方乱神后裔不耐烦,气极拍案,称要亲眼瞧瞧,到底是何方神祇,敢让她们久等。五人站在巍峨的神霄天门前,居高临下地抱臂俯视着一步步爬上来的封离漠。

为首的是瘟神之女肆戛,面对洪神之子率滨的出言调侃,她没有阻止,冷漠地看着阶下凡人一步一跌地走上来,见她承受全部天雷而不死后,唇角微勾,笑道:“看来我们以后的日子不会太无聊。”

苏娆的神色看不出是喜是忧,只见她高擡下颌,眯眼俯视匍匐到脚前的封离漠。到底是凡躯,纵使媚体再厉害,没有真炁傍身,脏腑还是受了不小的冲击,鲜血从口中流出,挂在嘴角,别有一番诱人滋味。

苏娆蹲下去,捏起她的下巴,与那双坚毅双眸对视一阵,心生异样,眼前这白骨精的身形渐渐与千年前太霄天上以一敌众的那位缓缓重合。当年苏娆还没有资格登临太霄,身处景霄天中,耳闻那意气风发之仙,为天、为地、为六界、肝脑涂地、舍己无私,最终却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令人唏嘘。

“为什幺?”   苏娆在问面前人,也是问那魂飞魄散之人。

太初元君,你历尽千帆、羽化成仙,所为者何?

——所为者,弱有所扶。

封离漠凝眸看向苏娆,扯出一个大义凛然的笑:“为弱者不蒙白冤欺凌。”

——所为者,强有所制。

“为强者不仗势欺人。”

——所为者,生有所待。

“为苍生六界海晏河清。”

此语骇人听闻,竟与千年前那逆仙所发愿想如出一辙,在场诸位大惊失色,雷公心惧道:“这不是太初……那位所发的愿祉?”

苏娆怛然失神,练红尘过来一把拍掉她的手,将人扶起揽在身后,警惕地瞪她道:“以后离她远些,”   随后亮出长而利的虎牙:“否则我见你一次,咬你一次!”

练红尘搀着封离漠踏进神霄天门,后者在三间四柱的高大白玉牌楼前停了停,心中怅然道:九重天,我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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