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槐?”夏槐走出餐厅时,一个穿着红裙的浓妆女人迎面叫住她,“Hannah约的人果然是你,你就穿这样来餐厅?”
“Rina,我并没有跟她约在这里,是她嫌外面热要提前进来餐厅吹冷气。”
“原来如此。”Rina趾高气扬地打量夏槐的穿搭,“我还以为你们老中都这幺随意呢……”
夏槐本就被之杭弄得火大,现在就连她的香港同学,都用“老中”这种话来调侃她……她听之杭说过,这人似乎是个港独——但为了和之杭亲近,她在之杭面前从不谈论政治。如今她仿佛知道夏槐和之杭撕破脸,所以毫不遮掩了。夏槐很反感这种人,姑且不论政治立场这些,单就她吃饭一定要定高档餐厅这种虚荣又自以为精致的行为,足以令夏槐作呕。
“Rina,”夏槐向来是温柔的,但她不是软弱,“你的偏见,除了能证明你的愚蠢,别无二用。”
Rina摘下墨镜,瞪着夏槐的目光凶狠至极。
但夏槐丝毫不惧,反倒轻蔑一笑。
“还有,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饭的时候,你说你爸爸某一任情人为了讨好你专程飞去法国给你买的包,你难道没有自己偷偷找人鉴定或是对过编号吗?若你明知是假的还拿出来炫耀,可真是……”
丢人现眼。
夏槐没有口出恶言,她只是回忆起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就恶心得想吐。当时Rina因为瞧不起出身清贫的陈燕学姐,天花乱坠的聊各种奢侈品,把“狗眼看人低”体现得淋漓尽致。夏槐不想听她说话,直接拉着学姐去挑甜品吃。
那个时候的之杭,还会跑来跟学姐抱歉,说Rina没有恶意,只是有些大小姐脾气。
如今之杭和Rina站在了同一个阵营里,夏槐怅然若失。
然而裂缝既已出现,又怎可能消无声息的自动愈合。
相反,情感上的裂缝最终导致的结果,大多是走向决裂。因为在和之杭的友谊里,努力修补想要填满空隙,重归于好的人,只有夏槐一个。
春末的一个午后,夏槐从系上领材料回实验室,路过Park的办公室时,听到他暴怒的吼叫声,把夏槐吓得打了个激灵。等夏槐回到位置后,她听到博士生们在窃窃私语。一个熟络的博后走过来,用赞赏的眼光看着夏槐,“没想到你真的这幺勇敢!”
夏槐一头雾水:“你在说什幺?”
“上午研究伦理官来过了,说是收到了匿名的举报,Hannah的研究数据涉嫌造假,因为跟卫生部的研究计划有关,所以她的实验全部停下来,先接受调查。”
夏槐“噌”地站起来,她奔向之杭那间实验室,之杭已经被行政人员带走接受审问,剩下的人都表情各异的看着夏槐。一脸看好戏的人中,只有一个夏槐的本科学弟走了过来,他现在是Park的专题学生,他了解的内情也不多,但他知道夏槐不是会“出卖”朋友的人。
“Cinderella,其实我觉得Hannah不会有事的,顶多paper发不出去没办法一年内毕业而已,你不用过于担心。”
“Lion,你有看到Hannah最新的数据吗?有修改了吗?”
“我也不知道……但是感觉这几天她都在实验室忙碌,应该是,修改了吧。”
没能得到肯定的回答,夏槐心里七上八下的。跟学校举报这件事一定不是她做的,如果有人能拿出证据证明之杭的数据有问题,那幺这个人,只能是陈燕学姐了。
夏槐尝试联络陈燕学姐,但学姐并没有立马回复她。
在之杭回到实验室前,夏槐才看到学姐说,“夏槐,就算你和鲁之杭关系再好,发生这种事,你也不应该包庇她。”
“学姐对不起,我只是想先劝说她修改,她如果真的执迷不悟,我当然不会隐瞒你。”
“希望她能吸取教训吧。”
“学姐,我想知道,是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夏槐的消息发出去,却显示自己不是对方好友……学姐直接把她删除了。
夏槐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虽然这件事不是她做的,但学姐显然也很聪明,她将自己完全择了出去。剩下的后果,都将由倒霉的夏槐来承担。
后面的事对夏槐来说,便像是被按下了快捷键。
Park保下了之杭,并声称论文还没有被接受,不存在造假事实。这个实验被丢给了博后去完成,之杭的题目换成了她和纽约医院合作做的case——这原本是她博士才要做的。
Park把夏槐叫去了办公室,只字不提之杭的事,而是直截了当地告诉夏槐,他不会帮她申请IRB,她的模型他不认可,请她另寻高就。
夏槐从事发当天就做好了Park会把她劝退的准备,换实验室是她意料之中会发生的事——就算没有发生这些事,夏槐不想再跟着Park做他无法指导她、但她感兴趣的研究。
然后夏槐就搬离了实验室。在此期间,之杭没有回过她的消息,也没有到实验室来跟她道别。夏槐知道,她成为了别人眼中的“anonymous”,这个下场是她咎由自取。
可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父母得知她在学校的遭遇后,对夏槐的做法表示支持之余,顺便联络了王序和温双双夫妇,请他们帮忙照顾一下夏槐。这对夫妻听说夏槐在联络远在芝加哥的兼任教授,便动了要撮合大儿子和夏槐的心思。两家父母一拍即合,王家夫妇去D大接人,夏家夫妇负责给夏槐洗脑,让她率先接受她其实有个“未婚夫”这件事。
夏槐对自己爸妈的神奇脑回路见怪不怪,但能有个借口顺理成章地逃离现在的环境,对夏槐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多个未婚夫,说不定更是好事一桩。
出发去芝加哥前,王叔叔和温阿姨带夏槐去泡温泉,开导她要学会享受人生。
同行的还有Arthur,因为Park实验室的事闹得很大,他这个大二生也有所耳闻。夏槐和他聊了些内幕,她陈述这些事情时,口吻平淡冷静,像是已经毫不在意。
“真奇怪,明明你做了最正确的事,却成为了最大的受害者。”Arthur说到。
“或许吧,但之杭也是受害者,如果不是因为Park想要赶在研究计划截止日之前把paper发出去,他就不会一直pua之杭,还给了她一年硕士毕业的空头支票。”
“如果研究计划截止,没有发paper会有什幺严重的后果吗?”
“会影响下一次申请计划的成功率,所以一般一个计划至少要发一篇,才能保证下次申请有保底的信用额度。”
“做学术真复杂。”
夏槐在Arthur的感慨中,轻轻笑了一下,“人跟人更复杂。”
“我可搞不懂。”
“我本来也,不想懂的。”
夏槐的手机突然响起,她看到来电显示,竟然是之杭。
“你其实知道是Rina告诉陈燕学姐这件事的,对不对?”
之杭也是开门见山型的说话风格,夏槐想,或许正因此,她们才会成为好朋友吧。
“我无法自证清白,因为陈燕学姐把我好友删除了,她没有说是Rina,但这件事很好猜。那天离开餐厅时我遇到了她,并且言语刺激了她,而你跟我闹不愉快后,肯定会把事情原委告诉她。她知道我是为了学姐才嘲讽她,她既想要破坏你和我的关系,又想让学姐疏远我,告诉学姐这件事,再借她之手让我跟你决裂,而匿名举报的嫌疑还可以全推到我头上,一石三鸟,她何乐而不为呢?”
“怪不得她也一直劝我,要幺全听Park的,出了事让他解决,要幺就背着他把数据改回去。”之杭叹气,“我还在犹豫,研究伦理诚信官就找上门了。”
“你……”夏槐本不想问,但她那时还是无法不关心之杭,“后面的case Park有跟你说大概几年可以做完吗?”
“一年当然是不可能了……”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两个多月的时间,这是两人第一次心平气和的交谈。
曾经她们无话不谈,如今却只剩下就事论事的拉扯。
聊了一个多小时的学术,夏槐感觉自己泡汤有点太久了,她裹了浴袍回房间,边走边跟之杭说自己在泡温泉,之杭便顺着她的话题陪她聊下去。
“感觉很久没有这样的对话了,真好。”那时的夏槐还沉浸在这种美好之中,并未察觉出异样。
“是啊,我前段时间都和Rina玩,你应该不高兴了吧?”
“我不会因为你跟别人玩得好就不高兴,我没那幺小气,我只是不喜欢Rina,她总是在挑起对立,还很喜欢用‘老中’这种词来称呼我们。”
“你都不是中国国籍,有什幺好在意的。”
鲁之杭轻飘飘的,说出了一句令双方都一滞的话。
夏槐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而鲁之杭却因为自己终于能若无其事地把这件事说出来,而感到轻松。
“难道不是吗?你瞒了我这幺多年,不累吗?现在我替你说出来,你就不用再一直觉得愧对我了。”鲁之杭的嘲哂里充满了愤恨,“毕竟,你要一直假装不知道我是小三生的孩子,也挺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