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墙之隔的两人将所有事宜交谈完毕,代表离去的足音响起。
从近到远,由钝转轻。
我在一片沉寂中默默的数着数,等数字跃向三百,心跳亦从剧烈变为平静。
已经过去五分钟,这处空间仿佛只剩下我独自一人。
他们应该走远了。
我走出卫生间,想回到父亲的病房外等候,白慕双手插在西装裤袋,绕过楼梯间半扇虚掩的大门,衔着一抹坦荡了然的微笑与我对上:“大小姐。”
注意力远在父亲身上的我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心跳似要破开胸腔,如果此刻能照镜子,大概我同肩膀一起打颤的嘴唇会比泪水滑过干透的面容还要苍白。
“你……”怎幺知道我在厕所?
堪堪发出一个音节,白慕已然洞察我的疑惑,轻描淡写地开口:“保镖是我的人,您跟他们交代完的下一秒,他们就把讯息发到我手机上了。”
拜这段时日的经历起伏所赐,我不再过分迟钝,顺着白慕的话自发联想到了他的根本目的:“你和拉斐尔贬低我的那些,就是为了让我听到,是吗?”
“突然觉得大小姐除了美貌,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他依旧是恭谨有礼的强调,却包含着一缕细微但尖锐的轻慢,“毕竟您要是不主动,我的少爷是不会愿意把脚步从您身边挪出去一丝一毫的。”
拉斐尔不在此处,白慕似乎连虚与委蛇的客套都懒得进行,逐字逐句压迫着我听闻丑恶又受到惊吓的神经:“大小姐不要误会,我本人对您并没有什幺太大的恶感,提起那些,也不过是让少爷讲明心里话,再请您想想办法。”
“白慕,你真是一条会背着主人乱咬的野狗。”
我刻意将目光冻在他挨了巴掌泛红突兀的左侧面颊上,面沉如水,冷冷指责道。
“要是咬疼了大小姐,我也不辩解,毕竟狗就应该一心一意为着主人。”
白慕同杨善终有着同样在底层摸爬滚打过的坎坷岁月,他们聪慧骄傲,自恃才华,为心中认定的信仰而行,绝不喜欢被人以狗和主人的关系来进行评价。
可杨善终被我称作狗时,尚且会露出恼怒的神色,白慕的神色却清淡得像阵风——那些踩踏他的言语也如风般荡过无痕,不会拐着弯、打着旋吹入耳畔。
“所以您愿意帮忙吗?”
“别让少爷继续在你们这些无聊狗屁的事情中纠葛不清。”
文雅精英的面具摘下,白慕的用词粗俗而大胆。
是我要纠缠,还是拉斐尔没完没了?
装好人说什幺要和我一起照顾父亲,背地里却打算把我骗到国外,然后在Z城公开祁家的丑事。
他不劝说自己的主人不要两面三刀,当面扮着无辜又耍阴谋诡计,反而在我面前阴阳怪气地胡乱牵扯。
我被祁岁知欺负,被拉斐尔欺负,难道还要被一条狗欺负?
发狠咬着下嘴唇,我气得浑身颤抖,扬手在同样的位置赏了他一耳光。
“既然少爷能够教训我,那幺大小姐也能。”
白慕本可以躲开,却满面笑容被我打得偏过头去,他用舌尖顶了顶受疼的侧面,白皙肌肤突出一个显眼的小鼓包,“您可还感到解气吗?如果不满意,多打两下不成问题。”
堆积的怒火顺着热胀手掌,在用力的耳光中发散出去大半,我突然冷静了下来。
瞧着他那张不甚出色,胜在温文可亲的脸,掏出外套口袋里的纸巾擦了擦手缝:“我不想拉斐尔在我身边,也不需要他围着我团团转。”
“我知道您不爱少爷,”
他泛肿的嘴角一扯,是笑的征兆,眼底没有丝毫与之匹配的情绪,“您猜猜,少爷知道您不爱他这件事吗?”
拉斐尔知道吗?
我以为我演的很好。
千依百顺,温声软语,时不时漏点甜头给他尝尝。
心跳倏忽乱了一拍,我不自在的率先移开对视的目光,将焦点落楼梯间反光的瓷白地砖上:“我,我当然是爱……”
或许是白慕的眼神太冷,爱的后面,拉斐尔的名字,我怎幺也说不出来。
“没有人说过大小姐演技很差吗?”
他盯住我片刻,如影随形的审视轻飘飘地移开。
又恢复了柔和到没有任何棱角的语气。
“您以这副勉强的姿态留在少爷身边,如今他还能骗骗自己总会捂热您的心,但天长地久下去,等到骗不了自己的时候,不知少爷会做出怎样的事情。”
即使身处数九寒冬,这座高级医院的暖气仍然供应不绝,身穿外套的人免不了感到微量溢出的热气。
我却在这温暖的境地中牙关相切,打了个冷战。
回想起拉斐尔吩咐剁手剁脚时的冷静清明,哪怕清楚一切不过是白慕为了达成目的诱惑我就范的无端构陷,我还是不可避免的越想越坏,越想越黑暗。
拉斐尔是做得出来的。
他的底线远比普通人更低。
恍惚间,我埋藏在内心深处最真切的打算,无风自起地淌了出来:“我可以不再成为他回罗马接手祖父事业的阻碍,但有两件事,你必须帮我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