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冬。
沈灵拽紧身上单薄的衣服,哆嗦着提起水桶,一步一步慢慢向家中走。小路上少有人,摇摇晃晃的水桶时不时溅出水落在土上,那一抹亮色很快没了踪影。
好不容易回到家中,院中茅草在风吹下水波似地动,沈灵把木水桶提到木桌上,扶着沿微微地喘息。
稍缓和好后,她舀起一些水放在碗中,又拿起碗起身出了屋子,小心地浇在门前梨树下。
“沈姑娘瞧着二十有余了,还没夫家呢。”“可不是,身旁连个家人都无,应是孤女。”“你可别说,她才来几年?指不定是犯了什幺事被家中赶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钻进沈灵的耳朵,但她并未有任何动作,只转头向屋中走。
午夜。
沈灵紧紧的闭着眼,睫毛却不安地乱颤。梦中,她再一次回到了那个雪天。
她看见陈澈熙俯视着跪在院中的沈家人,眼中是轻慢和不屑。她看见锦衣卫身上的飞鱼服,看见祖母鬓白的发,爹娘互相搀扶的手,姨娘的眼泪,庶子庶妹们仓皇的脸。
也看见已不在府中的她跑在街上,戴着脸纱穿梭在沈府后街的人群中,那时她尚不知沈家人性命无已是定局,只想到听见围在沈府外的是锦衣卫,而父亲从未私藏兵器,一心要去找陈澈熙问个清楚。
后来,她在去锦衣卫使府的路上遇见了江妍怡。江妍怡一把拽住了她,告诉她已无转圜之路。而陈澈熙,就是今朝参了沈尚书的那个人。沈妍怡塞给了她一包银子,并细细嘱咐她不可再回尚书府,告诉她这是父母亲的意思。
无法回京城了,她一路颠簸来到宣城。此处已天高水远,她便已在此住了五年余。
五年,实在是一段很长的时光。她靠着每月卖些女红赚钱,维持着最起码的温饱。索性她身体正好,也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可在院中种写小菜,偶尔加餐。
这晚是五年来,她第无数次梦见那个雪天,第一次那幺清晰地看到那时的情景。
晨曦,沈灵再次睁开眼,却发现天花板已不是大片的茅草,而是粉色的帐子。
她直起身,却发现正身处闺房之中。趿拉着鞋,沈灵迈步走向房门。
她犹豫着还未拉开帐子,春落已进来。
“小姐醒了?夫人正要遣奴婢催促小姐起身参加丞相夫人筹办的秋日宴。”
沈灵怔怔地看着春落,未见她已近六年。
“小姐?小姐怎幺了?”春落福了福身,搀着沈灵回了榻。
秋日宴,那应是抄家前两年前的事了。就在那里她第一次遇见陈澈熙,并对他有十分的好感。
那时她还是尚书家的嫡女,刚及笄后便被母亲带去了秋日宴。她悄悄追上了陈澈熙,并表达了自己愿与之结识的意。
可笑当时陈澈熙笑着接受了,她便以为陈澈熙对自己也有好感,踟蹰着向母亲提了此事,待等成年后向他抛出橄榄枝。彼时,他还只是一个刚进锦衣卫不久的少年。即使出生于太傅府,作为一个不起眼的旁支嫡子,迁升实在很难。
但只要沈灵嫁于他,作为兵部尚书唯一的嫡女,依靠着她的母族,陈澈熙在锦衣卫中很快便可崭露头角。
只不过万万没想到,陈澈熙靠着自己在短短两年内已成锦衣卫指挥使。这样快的升迁,得益于皇上的青睐,以及他说一不二,刚正的性子。
父母亲交口称赞陈澈熙,尽力撮合她与陈澈熙,所有人都觉得他们的成亲已是定局,沈灵也坚信此。于是她忽略了每次与陈澈熙交谈时他总旁敲侧击地问自己的父亲在家中说的官话;忽略了他总不接受自己绣的荷包;忽略了总没说几句他便要走的话;忽略了他的疏离、他的冷漠。
却从未忽略他的不拒绝:不拒绝她的交谈、不拒绝她的羞涩。于是沈灵便以为他早已接受了自己,汲取着那一点点温暖,憧憬着未来。
后来尚书府被抄,她以为是父母亲真的犯了事,但细细地想那个雪天之前的每一件事,却从未发现端倪。
直到江妍怡给她来了信,信中说经尚书府一事后陈澈熙再次高迁至统领,皇上早已有意打压她的父亲以及手握重兵的端王,才知陈澈熙的不拒绝是为了更好抓父亲的把柄,更容易为他扣上谋反的帽子,好将端王与在朝中积威已久的父亲一举击溃,才知自己那恋慕有多可笑。
可时过境迁,再翻旧案已无法,苦于无法声张的她,在宣城磋磨了近六年时光。
却不曾想,她一觉醒来,已是八年前。
“既老天有意给我机会报仇,我便绝不放弃这个机会,我定要保住沈府,定要让陈澈熙也感受此痛。”
沈灵在镜前,攥紧了手中的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