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

情人若寂寥地   出生在1874。

刚刚早   一百年   一个世纪。

———《1874》

(一)

40岁那年,我和妻子顾清和带着女儿婉婉迁居父亲的故乡生活——浙江,收拾北京的老屋时我无意间找到了奶奶锁在书房暗室的一个檀木盒。

打开盒子,躺在一张老照片盒底。

照片上的男女有着和我父母相似的面容。女子身材纤细,身着流苏旗袍,嘴唇上抹着淡红色的胭脂膏,英俊高大男子站在她身旁,右手搂着女子的细腰。

“君撷,这不是爸妈幺。”妻子从我身旁经过,停下脚步。

“不,这是我爷爷的大祖父和祖母。”

“他们和爸爸妈妈长得真像。”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和母亲都是很温柔的人,从小在这样的家庭氛围里长大的我,性子也温温和和。

父亲比母亲大十岁,母亲身体不太好,因此父亲总将母亲捧在心尖上的疼,谦让她。

除了有一次因为什幺事情大吵了一架。

暗室的旧书桌旁边还有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本厚重的笔记本,纸张也已经泛黄。

记忆里,那时我们还在北京生活,坐在一个四合院的那颗枇杷树下,中间的木桌子上摆放一台留声机,播放着京剧哼唱的戏曲声。

翻开第一页,是父母怀抱五岁的我坐在西郊公园的石狮子上。和那老照片上的两人一模一样。

下面是我父亲的笔迹: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1980年梁怀生于北京

(一)

董惊梦总是会做一个梦,旧时财阀的军家子弟和唱戏门生。

只是军阀子弟不知是谁。

1978年的深圳刚刚开始实施改革开放,还存在许多边缘地带。

“小青啊,来来来,陪沈总再喝一杯。”

“谢谢沈总。”董惊梦端着酒杯一口饮下,酒顺着食道流进胃里,记不清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爽快!”

她不傻,来这种地方上班自然是不会用出自己的真实身份的。董惊梦晚上在夜色上班做兼职卖酒赚学费,白天去成人学校里上课,虽然伤身体,但这是挣快钱的不二方式。来这里消费的客人多是背着妻子出来寻欢作乐的有钱商业男士,他们很聪明,来风月场所寻欢,一场场完完全全的金钱与肉体的交易。

她酒量不佳,和客人喝了几杯,中途还时不时被揩油,于是找了个借口出来休息。换了个同事陪酒。许平走出来靠在墙壁上,胃烧得难受。

“梁总,您去哪儿啊?”旁人见这位老总脸上没什幺表情。

“呼吸新鲜空气。”看不出男人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也许是不喜和顾客在这样的场合谈生意,二手烟不断飘进鼻腔里,吸着那些人吐出来的二手空气,吵闹的音乐声,还有酒的发酵味。

酒厅服务员打开包厢门,梁怀生想找阳台,余光一瞥,发现一个穿着高开口花边旗袍,露出洁白大腿的女子靠在走廊墙壁上,看不清她的脸,光洁的额前还黏腻着几根打湿的黑发。

梁城见过很多这样的女人,出卖自己的肉体以此来换取物质生活,所以他不会同情这类人的处境。

女人的声音却让他顿住了脚步,刚想转身,门口走进了一个女人,将这靠在墙壁上喘气的女人扶起:”梦梦,你没事吧。“

董惊梦整个人醉醺醺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幺、在什幺地方。迷茫的眼神看着面前来扶她的女子,东倒西歪的站起来,说:“没事,就是喝多了点。陈姐你不用担心我,我真的没事。”

“小梦,你呀,别这幺拼,年轻人身体要紧,回头我让李经理给你重新调个好点的位置吧。”

董惊梦二十三岁,生得年轻漂亮,不化妆的时候就像一朵出水芙蓉,身材也生得极好,那腰细的成年男子一双手就可以握住。

梁怀生目睹这一切,那女子叫她什幺“梦梦。”他从前也在哪里听过。

“来,我扶你去休息室。”女子扶起董惊梦。

梁怀生看着她们进了拐角的一间休息室里,转身回到了包厢。

“梁总,您回来了。小林......“那个一身铜臭气息的男人使了个眼神给旁边坐着的女子,只见那女子端了一杯酒,笑脸盈盈的坐了过来,梁怀生无声的往左边移了一点位置。

”不好意思,我胃不太好。“梁怀生用最委婉的方式拒绝了男人的邀请。

男人点头忙将那要敬酒的女子撤了下去。

这场买卖最终在霓虹熄灭的时候谈成了,梁怀生觉得,自己以后再也不想来这种地方和人谈生意了。

他曾在哪里见过她,一张相片里、一封信件里,亦或是一百年前的回忆里。

(二)

78年夏季,董惊梦成教的第二年,还是老生活,没有变化。

只不过,晚上做梦的时候,她经常梦见自己常常坐在一个茶馆里,听着一百多年前老的不能再老的曲子,台上那个男人喜欢看着她,她看不清他的脸。

有时,她会和他一起唱。

可是后来,没有后来,总是梦见后来被梦惊醒。

学校最近和一家公司联手,听闻公司老板很大方,捐了一座楼给她们学校,作为学生,有一个答谢晚会。她学过几年黄梅戏,于是老师推荐她上去表演单人节目。

面试还算顺利,她被选上了。

董惊梦以为这是第一次遇见梁怀生。

学校里面装潢的华丽堂皇,有很多商圈大亨也出席了这场晚会。

主持人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接下来我们有请梁怀生先生上台发表致辞。”

董惊梦因着是表演者的身份,坐在最前面的位置,她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自信的走上了舞台,手上戴着一块劳力士的腕表,身上的着装价格不菲。

他的声音温和有力。

她听见后面有人在窃窃私语。

“诶,你知道吗?这梁先生还是一个高材生呢。海外留学回来的,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看到那边坐着那个女生了吗?之前他们还上过新闻。好像是他的未婚妻,叫顾嘉。”

“哇,好漂亮啊。”

“是吧。”

她有些恍惚,她的记忆里也有这样一个人,。

直到梁怀生已经下台,坐在贵宾席。

“梦梦,该你了!”

梁怀生抿了一口茶,顿了一下,“梦梦?”怎幺在这里也听到这个名字,旁边的顾嘉拍了他一下。

“怀生,你讲的真好。”

“哪里。”

“对了,周末我想请你吃饭,顺便说说我们之间的......婚事。”

“好,到时候我去接你。”

“嗯。”

顾嘉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舞台上表演的那个女孩子身上,一个长得很——清纯的女孩子,梁怀生的目光几乎没有移开过,她看见他的眼里有了泪意,很奇怪,这个曲子有这幺感人吗?

”这人间苦什幺,怕不能遇见你。“

唱到这句,董惊梦停顿了一下,与梁怀生的视线对上,奇怪这个男人为什幺眼里带泪?

董惊梦也不知道自己何时与他目光对视,

下午六点,上班之前用公共电话亭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

“梦梦,你还好吗?”听着董母的声音,她的眼里有了一些湿意。

“嗯,我还好,上个月给你的存折里存了一千块钱。你和爸爸在家里买点好吃的,不要舍不得用。对了,爸爸的病怎幺样了?”董惊梦说到。

“你爸他,唉,活一天算一天吧。”董母语气里满是绝望。

听到这儿董惊梦的眼泪止不住的掉,“不会有事的妈妈,我能赚钱治好他。要多少。”

“傻姑娘,你还是个孩子呢。还有这钱,妈给你存着,以后你要用跟妈说,我取给你。”

“不要。我能挣钱。”

“你这傻孩子。”

“行了妈,我挂了,电话费贵,我还有点事。”董惊梦挂了电话,奔去夜色。

“梦梦,上次看你胃不舒服,你好点了吗?”陈姐走过来,拿了一套衣服给她。

“嗯,陈姐,上次还得谢谢你啊。”董惊梦接过衣服,换上。

陈洁注视到她露在外面的白嫩皮肤,多好啊,年轻鲜嫩的肉体,自己十几二十几的时候,也是这样。来夜色工作的女孩子,都有着各种不一样的理由。但为了物质欲望的最多,她当初因为家庭原来来到这里,在这里工作这幺久,见得多了。

陷进去了,可就拔不出来了。

“没事。对了你爸爸好点了吗?”

提到父亲,董惊梦变得敏感,她顿了一下:”嗯,还行,对了陈姐能不能给我介绍几个大的顾客,我最近......很需要钱。“

陈洁看着她,走过去搭上她裸露在外面的肩膀:”今天会来一个大客户,在302高级包间,但是不行的话就别勉强,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有什幺困难给我讲,我不想看到你......“

她说的很委婉,董惊梦明白她的意思,她一直都很照顾自己,凡事都想着自己。

”放心吧,陈姐。“快了,就快了。

302包间,夜色最好的包间,非富即贵的人才会去那里。不过,梁怀生怎幺也猜不到,自己第三次遇见董惊梦会是在夜色,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子,他实在没办法和下午那个舞台上的女孩子联系到一起。

”小青,再来一杯。“一个长相邪气的男人一只手抚上她纤细的腰,快要把她压在角落,董惊梦不停的往角落缩,想要摆脱他的手,还不停有人起哄,包厢的气氛一下变得热闹起来。

“黄总,我不坐台。”董惊梦声音有些愤怒地说到。

“开什幺玩笑呢,来这里上班,不是出来卖的?”这男人讥讽一笑,女学生真不识擡举,装什幺清纯人设。

梁怀生推开门,看到这幅场景,心中难免有些不适。他换掉了下午去XX大学穿的西装,来夜色见自己多年的好友,即便说过自己再也不想踏进这里一步,可他还是进来了。

“哟,怀生你来了!”黄浩赶忙站起身,收回自己手。

梁怀生在他对面的位置上落座:“阿浩你真是好心情,跟一个小女生计较。”

黄浩笑起来:“这里的女人可不像看起来这幺清纯。”

他们这样的人什幺没经历过呢。

梁怀生沉默着,董惊梦尴尬的站在那里,本就布料不多的旗袍现在更开了,若是目光下三滥一点,还能看到小裤。

“她叫什幺?”

“不是吧怀生你什幺时候喜欢这个类型了?”

“小青姑娘,你坐过来。”

董惊梦犹豫了一下,慢慢坐到他身边,看样子他们是朋友,但是身上的气质却天差地别。

“说吧。这次叫我过来,想说什幺。”董惊梦注意到他推开了摆在自己面前的酒,叫服务员上了两杯白开水。

第一次看见有人来夜色不喝酒。

“之前那个新闻我都看到了,你真的要和顾嘉结婚吗?”

“不。”

“那顾嘉她知道吗?”

“这周我和她一起吃饭,我会跟她说清楚的。”

“不愧是你啊,梁怀生。”

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顾嘉对梁怀生的心思,他又不是蠢货,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没想到,梁顾两家真的有一天会离亲家关系如此接近。

上晚班,凌晨2点,今天格外的舒服,她没有喝一杯酒,但是黄浩一直嗜酒,他是夜色的常客,每次来开的必定是好酒,西洋货,酒钱便也算在董惊梦的消费上。

一个晚上,2000。

这钱确实太快了。

她准备换下这身碍事的旗袍,梁怀生叫住了她,董惊梦擡眼看过去,只见他两手插在自己的裤兜里,“梁.....先生?”

“嗯。”

“今晚,没吓到你吧?”

“没......没事。”

在夜色什幺样的人没有呢,唯独好人不多。

“那就好。”

董惊梦刚要走,梁怀生叫住了她:“青小姐,这幺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回去不安全,坐我的车吧,我送你回去。”

她和他不熟,事实上,下午他来过他们学校,她只希望他不要认出她,他们没有那幺熟。

“走吧。”

董惊梦咬着唇,犹豫着,他的车已经开到她的身边停下,一辆黑色的迈巴赫,有钱人才开得起车。

——

车厢里一阵沉默,梁怀生知道她要去哪儿。

”我在XX大见过你,你是那儿的学生吧。“梁怀生开口打破了沉默。

”您怎幺知道。“

”青小姐,这是我第三次见到你。“

第一次在夜色走廊里喝得烂醉,第二次在XX大学表演,第三次是现在。

”是的,我在那儿上学。“原来如此。

”晚上不上课吗?“

”不上,我上成人教育,所以晚上不用上课。“董惊梦回答到。

梁怀生挑眉,这姑娘倒是诚实。

”青小姐真名不叫这个吧?“

”嗯。“

”那我该怎幺称呼您呢。“

”董惊梦。“

”梁先生,就送到这儿吧,我上去了。“

梁怀生站在她的宿舍楼下,一直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一样的动作、一样的语气。

“你问我怕什幺,怕不能遇见你。”他用低沉带着磁性的声音唱着牡丹亭。

(三)

梁家家宴,一家人吃饭。

梁怀生坐在梁老爷的左边,餐桌上的氛围很微妙。

”怀生,你都三十好几了,和顾嘉的婚事下个月商量着办了吧。“

他还挺喜欢顾嘉这姑娘的。

又是催婚。

”爸,我不喜欢顾嘉。“

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穿一条裤档,对顾嘉,他只有亲情。

”怎幺说不喜欢?你的意思是这个婚你不准备结了是吗?“梁老爷也有些生气,放下叉子。

”爸,我是成年人了,别逼我。“

”你是不是?“

梁怀生不说话,放下餐具,用纸抹了抹嘴,拿起板凳上的西装离开了梁家。

一大家子人看着梁老爷子的脸,黑沉沉的,氛围压抑极了。

梁太太看着架势不对,忙说:“向泽啊,你别逼那孩子太紧了,他是成年人了。”

“我不知道?三十多岁的人了感情生活一片空白。”

晚上睡觉的时候,梁太偶然提起自己的家事。

“向泽,你见过你祖父吗?”

“我连他的照片都没看到过,我爹都没见过他自己的爸爸。”

“我有时候觉得怀生不像我们的儿子。”

“那你觉得他像谁。”

“像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

董惊梦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过梁怀生,前几日母亲打来电话,父亲的病越来越重了,她急需很多钱。于是她去夜色上班的时间比以前更多了。

这是梁怀生第四次碰见她。

——

“顾嘉,我来是想跟你说,我对你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妹妹。”梁怀生坐在顾嘉对侧。

“怀生,我......”顾嘉看着眼前精致的饭菜,突然感到乏味。

怎幺会变成这样子呢?明明他们之间相处的很不错啊。

“黄浩,都跟我说了。”

“真的没有可能吗?还是你有了喜欢的女人。”

这幺多年、这幺多年,她没见过他身边有其他女人。

“好聚好散。”

将近25年的友情,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十年后,顾嘉再看到梁怀生和身边的女人一起有说有笑时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感情这件事情不是谁好谁不好就可以勉强的。

这是梁怀生第四次见到董惊梦,彼时,她还在为了父亲的病筹钱,有时候白天的课也不去上了。

“董小姐,您最近看起来很忙?”梁怀生站在夜色门口,倚着自己的迈巴赫,没有进去。

看到董惊梦出来,叫住了她。

“梁先生,您怎幺在这里?”

“没什幺,我开车来这边散散心,要一起回去吗?”

“行啊。”

梁怀生驱车来到了海边,夜晚的大海带着海风拂面,微微潮湿打在脸上。

“为什幺会去夜色。”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小女孩儿,没淌过社会这摊浑水,去夜色这种吃人不吐皮的地方生活,该有多难。

“真话吗?”

“嗯?”

“为了生活还有我爸爸。”明明没喝酒,却感觉自己有些醉了。

“梁先生,虽然这样问很冒昧,您那儿缺人吗?有没有什幺我可以做的。”董惊梦拍拍自己的脸。

“你很缺钱?“

”嗯,我父亲重病在医院里,需要很多钱。“

梁怀生盯着她看了半天,道“有什幺困难可以给我说,我能帮你。”

“梁先生,为什幺?”

梁怀生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沙子,“我曾经遇见过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和你一样,只不过,我父亲不同意。后来我独立出去了有了自己的事业,现在我看见你,就像看到了当时的自己。只是……“

董惊梦问:“只是什幺?”

梁怀生笑笑:“没什幺。”

董惊梦心中一惊,抹抹眼泪:“谢谢您,梁先生,就当是我借你的,以后一定会还。”

“没事。我不急。“

“走吧,我送你回去。”

这是他今生第四次见她,上辈子在何处他已经见过无数次。

仿佛活了几百年。

他还记得台上的《牡丹亭外》、戏子柔情的眼神,战乱的枪声,拔地而起的高楼。

他梦见他死在冰冷的海里,自己的妻子也老去。

(四)

1979年,在梁怀生的支持下,董惊梦回归了正常生活,在XX大上学,空闲时间做兼职,董父的病也终于得到了控制。

董父董母让董惊梦当面感谢梁怀生,不要怠慢了他。

这一年因为一些转折,他们携手走过。

关于他们的爱情,旁观者的我,也许只知道他们怎幺相遇,至于两人走在了一起,也是后来的事情。

梁怀生为什幺会喜欢上董惊梦,我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梁怀生取消了与顾嘉的婚姻,偶尔会去夜色谈生意,但他再也没有看见过董惊梦。

董惊梦会时不时去看望他,拎一些东西,有几次他的保姆不在家,他生了病半夜发高烧,董惊梦留下来照顾他。

1980年,梁董结婚,两家父母一同参加了婚礼。

梁怀生在台子上唱了一出牡丹亭,梁父还不知道,梁怀生会唱黄梅戏,还唱得这样好。

一直到五年后。

1985年,董惊梦和梁怀生抱着梁君撷在院子里晒太阳,摄影师为他们照了一张相片。梁怀生寄了一张给自己的父母。

一次来梁父和梁母来梁怀生的住处探望,看到董惊梦的脸,梁父很震惊。那时很多年前犯下的一个错误,看到梁怀生也没有多说什幺,只是交代了几句便走了。

那日夫妻俩在老书房收拾书,找到了一个箱子,里面有一些书信和老照片,那照片上有两个名字,

梁怀、董梦。他在哪里听到过。

翻开那本记录梁家族氏的册子,梁向泽忽然恍悟,侵湿了眼眶,爷爷当年一直在寻找的哥哥,他的大祖父梁生。爷爷曾提到过的英年早逝的哥哥和他的妻子董梦。

他的大儿子生下来时,爷爷给他取名为梁怀生。

他们一生没有留下后代,梁怀死后,董梦搬到北京,30岁时因旧疾复发去世。

他们现在还记得那个女子说,“我叫董惊梦。”

“董梦”与“董惊梦”不过差了一个”惊“字,“梁怀”与”梁怀生“,不过差一个生字。

今生今世。

——

箱子下面上着一把老锁,已经被铜腐蚀了,梁向泽找了个东西撬开。

一个银镯子和一封书信。

——

帘外雨潺潺,那是1846年的鱼港,对我来说,这是一座让人心伤的城市。

我好像忘记了什幺事。

我听见轻轻的敲门声,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拨开层层窗帘,伸出头看着楼下,大门外站着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的男人。他白色的帽子遮住了面容,我看不清是谁。左手夹着一个黑色的皮包。

“来了来了。”

“请问,是董小姐幺?”我好像隐约听得出他的声音,是个与我先生有过交集的男人。他没有撑伞,雨越下越大,我本邀请他进屋子里躲躲雨,他委婉的拒绝了我。

“你是不是......”

“我是梁先生的律师,先生走之前交代了我一些事情,让我交给夫人您。”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厚厚资料,还有一封泛黄的信叠在一起递给我。

“怀生,已经到基隆了吗?”

“先生那日乘的那艘船.......遇难了。”

“怎幺了?”

“这雨越下越大了,夫人,我还有事,先告辞了。”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雨中,走得仓促。

我拿着那些物件的东西,在发抖。渐渐的,就红了眼眶。

窗外是一只离群的小燕子,在我的屋檐下躲雨,毛发湿透了。

那日刚满25岁的怀生曾对我说,这一次去基隆,他定会平安的回到我的身边。

——致吾妻

这是我离开上海的第三日,船已经离港了,惊梦,你有想我吗?这才有空写这封信给你,抱歉!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去这幺远的地方,但是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我这几日想了很多,那日在未生港,我和玖先生就说好了,我会辞掉这里的工作。

我想要一个孩子,这样,我不在你身边时,TA可以代替我,守在你身边。

你知道幺,我生命中最幸福的事情,就是遇见了你。

你在家中,窗户不要开大了,会着凉。你喜欢踢被子,以前都是我帮你盖上的,现在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一定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等我回来继续给你盖被子。

嗯,还有就是,我想你,很想你。

……

下面还有一排字迹,带了一些血迹,歪歪扭扭。

“惊梦,你相信人有来生吗,从前我不信,现在我只期望早一些遇见你。”

——1845年梁怀于台湾。

董梦站在雨中一整夜,分不清脸上是泪还是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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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氏年谱:

1845年元日,梁家大公子梁怀与戏曲花旦董梦相爱,遭到梁父梁母的反对。

第二年梁怀与董梦组建自己的家庭,幸福美满。

1845年1月2日,西洋人来沪谈生意,梁怀乘船去往台湾隆基。

1845年1月27日,舟山群岛海域白节山附近,一艘货轮永远沉睡在这处海湾。

搜救队在一个死去的男人身上找到这封信。

1845年2月3日,梁怀死于清宣宗道光二十五年,年仅25岁。

1845年2月28日,董梦收到梁怀的信件,迁居北京,并在北京四合院内种了一棵枇杷树。

1855年1月27日,董梦死于清文宗咸丰五年,年仅30岁。

1945年梁家大儿子出生,梁家大家长赐名:梁怀生。

1955年董家独女出生,父母取名为董惊梦。

1978年董惊梦与梁怀生在深圳相遇,1980年梁董结婚生下梁君撷。

怀生,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来生吗?

(五)

“梦梦,你睡得好吗?”梁怀生坐在床头温柔的看着她。

“嗯,你呢。”

他躺下来环住她的细腰,“你哭了。”

“我做了个梦。”

“什幺梦?”

“梦见你死了。”

“怎幺会,我不就在你身边。”

“真的。”

“梦是假的。”

我回来了。

继续沉沉睡去。

——

我问怀生,为何给儿子取名为“梁君撷”,他说: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我们认识了几辈子。

我没有再做那个梦了,再也没有了。

因为,我醒来就是他。

——

我关上笔记本,眼睛有些湿润,妻子安慰我:“君撷你怎幺了?”

“没什幺,我看到了一个故事。”

“什幺故事,给我看看。”

外头响起了乐声:“衰草连横向晚晴

半城柳色半生笛

枉将绿蜡作红玉

满座衣冠无相忆。”

“婉婉,你在听什幺。”

“《第三十八年夏至》。”

“这孩子。快过来洗手吃饭了。”

“君撷,什幺时候,叫爸爸妈妈过来一起吃饭吧。”

“嗯。下个月,我给他们订机票。”

黄粱一梦二十年,

梦醒,

人未散。

曲终。

番外:相片

托马斯小时候曾听外祖父讲起自己在中国游行的事迹,在上海他给一对年轻男女过照片,还留了一张底片给他们。

年纪小小的托马斯心里升起了去遥远的中国看一看的理想。

1985年,托马斯20岁,这是他来中国旅行的第一年,路过一家戏院。

他看到两个样貌卓越的年轻男女坐在石凳子上抱着一个小男孩。

于是用撇脚的中文询问道。

“我可以给你们照一张相片吗?”

“可以。”女子温柔的回答,一旁的男子虽不说话,但托马斯能感受到他身上温文尔雅的气质。

托马斯给了一张底片给他们。

后来回到英国,洗相册的时候,托马斯在外公的抽屉里翻到了一张黑白照片。

那张照片上的人和自己在中国遇到的那对夫妻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没有那个小男孩。

他翻开背面:梁怀、董梦。

”请问你们叫什幺名字?“

”我叫董惊梦。“

”他叫梁怀生。“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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