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过年时分,不设宵禁,是一年中菱安县最热闹的时候,只除了祁家。

年节未过,祁夫子已然气息奄奄,将要不行了。外头正下着雪,不大,但足矣做压死人的最后一根稻草。祁沉端着碗药跨进房里,脚步匆匆但小心翼翼。一进来,她强打起张笑脸,“爹,药煎好了,您快趁热喝了吧。”

祁夫子不说话,只摇摇头,招手让祁沉过去。祁沉端着药过去,作势要喂她爹,被拦住了。

将死的人眼里亮着别样的光彩,在他那张暮气沉沉的躯壳底下,依稀能辨认出曾经是如何光彩夺目,“沉儿,你过来。”

祁沉将耳朵递过去,祁夫子一字一顿地说,“沉儿,家中桃花长得甚好,爹爹将他配给你做夫郎如何?”

祁沉大骇,心中一时大乱,不知道如何是好。一方面是自家爹爹在县里学堂做独一份的男夫子,平常最是一本正经,向来不提什幺邪魔歪道、什幺精精怪怪,此刻偏主动提了,怕不是同古书里那样,见了两位无常娘子,开始说胡话了。

另一方面,她今年不过将将及笄。虽然大户人家的娘子这年纪总该有几个通房郎君教着通人事,免得将来对着正君手忙脚乱,没半点女子气度。但祁家人口简单,祁夫子扑在学堂,祁沉也一心只想着念出个功名来,使得祁沉十五岁了还懵懵懂懂的,对什幺情啊愫啊一窍不通,不过粗粗从同窗哪里看过些话本,也是觉得无趣的很。

“爹,女儿还小,您待女儿再大些,您再替女儿……”

祁沉握住祁夫子手,觉得冰得很,一时间脑子里转过无数经学道理,但通通治不了病,救不了命。

“没什幺再替了!”

祁夫子坐起来,将枕畔一本旧册子递给祁沉。那册子没甚幺特别的,祁沉粗粗翻了遍,大部分都是空白的,只中间一页隐隐约约绘着三两枝春桃。

“这册子是你姥姥当年留给爹的,说是上面绘着的种种妖鬼精怪,但从好几辈前就都散光了,只桃君当年受了伤,留在院中养伤。”

“爹,您想太多了,这桃树我从小就见着,从没发觉过什幺异样,更别说成精了。您且好好歇着,若是非要我和那桃树成婚,等来年春天,我就与他拜堂成亲……”

“你现下先把婚书写了——咳——”

祁夫子一口腥血涌上来,他佯做无事,要将那口赤物憋回去。祁沉看在眼里,已然知道父亲是大势已去,将那旧册抢在手里,咬破指尖写到:

“看此桃花灼灼,宜室宜家;⼘他年⽠瓞绵绵,尔昌尔炽。祁氏之华以此书同宝册桃君誓约定盟,结秦晋之好,成白头之约。”

祁沉写罢,看着那两三枝桃花底下突然立着个穿粉衫子的男人,画中无雨,却偏偏举着柄油纸伞,脸侧着,看不清面貌。

再一晃神,纸上还是那些东西。

她晃晃脑袋,只见砰一声响,祁夫子软瘫在床上,已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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