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家了?”
“不……”
她轻轻摇头,脸上并未出现他想象中的乡愁,相反,春水盈盈的眸子倒出他的影像,冲他嫣然一笑。
“春天太美了,一下就看入迷啦。”
“春天不是哪儿都有吗。”
他也笑了,无论是脸上的神情还是他倚靠在坐垫上的身体姿态,无不显示出一种惬意的闲适。这是他最近一个月不曾有过的闲适。
“如果想家就回去看看外公外婆吧,反正清明也快到了。”
她还是摇头,这回倒不再冲他笑了。清明的假期对她来说太过短暂,虽然顾惟说只要她想回去,学校也没什幺大不了的,但她毫无疑问做不出旷课的事来。加之以前清明她也从没回过老家,这样贸然跑回去,外公外婆要惊讶,母亲也一定会觉得奇怪的。
对于她的这番回答,顾惟并不觉得意外,不过,也实在不能说是满意。表面上她是和他住到了一起,可实际上,她既没有摆脱对原生家庭的依赖,也没有挣脱由此产生的束缚。她还没有真正明白跟他一起住的含义。他要的是自己的生活,没有他的父亲,也没有她的母亲。
一打开车门,和暖的熏风便扑面而来。医院里的一切还是她上次见到的模样——茂密的松柏青翠如初,花坛里栽有开着粉色花朵的蜀葵。盖满凉亭的蔷薇已全是嫩叶,看着比花还要可爱。那些掩映其间的米白色的建筑沐浴着朦胧的春雨,散发出一种既非城市,亦非山野的淡雅意趣。
苏凌霄见到她,就像见到久违的故友般张开双臂。这个拥抱把陈蓉蓉小小地吓了一跳。她感到害羞,有些不知所措,但,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因为苏凌霄的拥抱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故作亲昵,而完全是出于对她的友谊。之所以会不知所措,只因她的女朋友们——不管活泼好动还是安静内敛,大多都像她一样容易害羞,所以她们极少做出这样热情外溢的举动。回想起苏凌霄打一开始就给予自己的善意,从未用别样的眼光看待过自己,她油然生出一种女性间纯洁而真挚的情感。
坐进诊室里后,女医生一如既往地同她闲聊,问她过年有没有回家,近来过得怎幺样。这些话有一半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另一半则是出于真心。注射的时候,她的反应让女医生觉得有些奇妙,针头扎进皮肤里的瞬间,她将视线瞥往一边,好像不敢看似的。但是没过多久,瞥开的视线又转了回来,平静地看着针管里的药水缓缓推入肌肉,一点也瞧不出害怕的样子。
“第二针比第一针疼吧?”
“只疼了一点。”
冷不丁地,她听见苏凌霄说她长得很快,几个月不见便成熟了不少,而且人也越来越漂亮了。趁她还没反应过来,女医生一下就拔出了针头。她一边放下手臂上的袖子,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应着声。
“顾惟少爷也是。”
苏凌霄一边笑着,手上一边利落地贴好了她的伤口。然而,这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再度打破了她内心的平静。冯振霖的成人礼,气派的生日宴,群芳争艳的千金小姐,豪门望族间的婚姻……这些压根儿不曾见过的画面,却比亲眼目睹更加鲜明地浮现在眼前。她知道这些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在长大,顾惟也一样在长大,时间的流逝在任何人身上都毫无区别。所以继冯振霖之后,顾惟也会成年。她知道会很快,很快的……
春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两周。这两周里,德国境内的樱花也陆续开放了。当然这对顾惟来说毫不稀奇,他也从不会为了赶樱花季就专程过去一趟。只是忙了一整个月,他要开始休假了,要不是她怎幺都不肯旷课,其实去欧洲过复活节是个不错的选择。她仍然摆脱不了女高中生的认知,这一点束缚了他,而目前身在欧洲的父亲则是另一道束缚。他感到自己就像长得太大而无法被装回笼子里的动物,从小到大几乎没什幺不顺心的生活,好似一夜之间变得到处是刺。他无法再继续忍受下去,他真的应该独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