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盛夏午后的阳光透过木条的缝隙斜射进来,陆颜渊想,若当年父亲能稍微等待木工多下点工夫修缮,她今天也不至于那幺难受,应该说,父亲若能多点耐心陪伴孕期的母亲,那这间牢笼也不会被造出来。
用木材随意搭建的书房十分不隔热,说是书房其实倒比较像工具间,整间小屋闷湿还带霉味,这间书房是陆颜渊的父亲在母亲怀她时所改建。
当时母亲因孕期的不适而夜不能寐,总是在夜半三更时辗转,或起身去厕所干呕吐泻。
父亲浅眠总是被吵醒,忍耐不了几日,便动身委托了村里一位正巧赋闲的木工改建他之前买在附近的废弃空屋。
父亲是村长,在村里的声望很好,木工没考虑多久便应下,带着底下工人尽速修缮小屋,多搭了个简易淋浴间和木板床再装修了下,耗时差不多半月,因为要装空调,本该再多几日修补工程才要完工,可父亲忍受不了失眠多日,想着能住即可,空调都没装上,直接结算了剩余的费用,便一声不吭地逃进了避难所。
她胡乱地握出了个马尾,露出脖子散热,没带到发圈她只得用单手撑着,马尾被她握在手里乱晃,像条狗尾巴,她感觉自己是只被曝晒准备送去腌制的鱼,或许也不是,换作是鱼早翻白肚了,不会如自己一般受这种长痛,反复流汗淋得整身湿湿黏黏再被风干。
没有衣物遮挡的部位被叮了好几个蚊子包,她有些庆幸今天穿了长袖,就是苦了腿,尤其她皮肤白,抓没几下就红了一大片,她本想再解开一颗扣子,可又想到这样被叮的面积又会增加,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宁愿热死也不要痒死。
才被关在这边第二天陆颜渊就已经生出不快感,父亲能为了逃离母亲愿意来这种屋子忍受另一种意义的苦难也是挺莫名其妙,陆颜渊想,可能当年温室效应没有那幺严重吧?
昨日刚被丢进来时,陆颜渊还想得很美,有淋浴间和床的毛胚房倒也能勉强凑合,她父亲不算太坏,至少还把她装旧衣的行李箱扔了进来。她正想准备打算长期抗争,在脑内制定了多种计画,现在实际体验了两天一夜,生出些许后悔之意。
这边既不隔热也不隔音,屋外鞋底摩擦石子树枝的声音,陆颜渊都能清晰入耳,更不遑人们的交谈声,她听到脚步声伴随着窸窣的人声靠近,即使声音的源头们已经故意压低声量使用气声了。
陆颜渊到底是在这里生活将近二十年,虽许久未归,但还是能辨别出这些声音属谁,她的目光移至木条上被虫蛀出来的小洞,驼背的两个妇人站在小屋前,面对面在谈论着什幺。
“...你听说了吗?”
蔡婶背对着陆颜渊,纵使看不见表情,她大概也能想像得到蔡婶那代表性的八字眉此刻已经皱到了一块。
“陆家的小姑娘?”
“对对对!”
“你小声点!”
陆颜渊有些心虚,把目光收回,背抵在墙上,只用耳朵去听,她听到类似竹篓碰撞在一块的声音,大概是蔡婶被王婶拍了一把,她们又把声音放得更轻。
“你说小渊好好的男生不喜欢怎幺会去当那什幺、那什幺......”
“那叫同性恋!”
蔡婶一激动,声量又下意识地往上提了几分,陆颜渊听见王婶急急忙忙地发出一声:“嘘...”
“她小时候明明不是这样子的...不会是城里压力太大了吧?”
“阿耕去城里听说也不好受...”
“阿偃跟她挺相配的,希望她这这几天冷静过后能考虑一下...”
陆颜渊挺意外村里人知晓这件事,毕竟父亲爱面子,竟然不怕丢脸敢把自己是同性恋的事说出去。
妇人们的声音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见,周围静得只剩蚊子的嗡嗡声,陆颜渊才收起贴在木条上的耳朵,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白衬衫因她抱臂蜷曲着身而被弄得皱巴,还沾上了久未整理而满布整屋的蜘蛛网和尘土,陆颜渊想,早知如此便换身衣服了,这件衬衫她刚买没多久,虽然并不是什幺名贵的品牌,但也有点心疼。
她下意识要去摸裤兜,摸空后才想起手没机被父亲没收了,她其实有戴手表的习惯,手表的表面有细微的擦痕,但不影响表针正常行走。
父亲那一掌因肝火升得急,下手也重了些,父亲是南方人,加上小时过得穷苦,营养不佳,个子生得不高,而陆颜渊也因遗传身材较娇小,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一没留意整个人被冲击力给带到撞上餐桌,手表也因此落了伤。
被打的左脸很快地开始胀红,过几天可能要变瘀青了,可她却没感到有多疼,打小便是如此,她总觉得知觉神经出了问题,一直以来都察觉不太到痛觉。
父亲仍在骂她,说她不要脸、有病,陆颜渊只是捂着脸平静地任他破口大骂,想起了儿时第一次被父亲体罚的场景。
她跟村里的男孩子去礁溪抓鱼,几个男孩子抓到的数量加起来都没她一人抓得多,她不顾满身淤泥,兴冲冲地扛着一整桶的鱼回家,她见到陆明在院子抽烟,她小跑到他面前,正要开口,举起的水桶却被陆明一手打翻,那些川鱼落在地上死命摆尾,像极了她的处境。
她则被父亲抓去厅堂挨罚,藤条狠狠打在她纤瘦的小腿,她听见父亲咬牙切齿道:“没个女孩子家的样!”
“我让你读那幺多书有什幺用?”
“说了让你不要学男孩子那样玩泥巴!”
父亲一直希望她是个男孩,所以她效仿男孩子,却终归是东施效颦。
陆颜渊当时被父亲罚得可狠,可感受不到疼痛,自然也哭不出来,她想到朋友们说过,哭越惨会被揍越狠,但这法则似乎不适用于她家,她不哭不闹反而被父亲揍得更狠,小腿被抽得十分狰狞。
那天晚上隔壁的小梅来家里找她,看见她腿上密密麻麻条状的血痕差点吓晕过去,陆颜渊看久了也觉得确实有碍观瞻,后来学聪明了,不痛也会装痛装哭,父亲见她哭了的确下手轻了。
没有痛觉这点一直是她心中的隐忧,进城里读大学后她有去过大医院作些详细检查,可检查结果却是身体十分健康没有任何病症。
可陆颜渊却觉自己全身上下都有点毛病,她偶尔会突然记不起东西。
之前高考时,就曾在考史地时出现这个症状,她恍神了一整节,最后交了白卷,导致她重考一年,还被父亲打了一顿。
这症状并不是间歇性失忆,而是突然脑中一片空白,身体无法自主控制,有点像是被夺舍,虽说她不太清楚夺舍是什幺感觉,只是听她那爱看小说的室友提过。
陆颜渊想,自己可能得了些现代科技侦不出来的奇病怪症,也好,反正她是个不受喜爱的孩子,哪天忽然病逝了也无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