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漫漫下山路,小道姑不善言谈,搜肠刮肚,想了许多经文,想要教授仲青。哪知仲青似乎天生不喜劝人向善的经文,倒是个自来熟,从他嘴里冒出来的笑话,一个接一个。小道姑被他逗乐,两人相伴,这长路,也不觉得孤独了。

下了山,小道姑带着仲青先往一处农家去。那户农家里妻子常年生病,因为丈夫穷,家里请不起大夫,所以妻子常年卧病在床。小道姑云游到此,因她看病免费,这才认识了这家夫妻。说起来,妻子生的也不是什幺大病,只不过……

小道姑先为她诊了脉,确定病况。然后按着现在的病情,拟了药方,从药篓中取出草药,借了这家的厨房,亲手煮了药草,吩咐丈夫喂妻子吃下。一剂药下去,虽然没有药到病除的神奇功效,也能看出妻子气血顺畅,说话也有力许多。

等看着妻子喝完药,小道姑请出丈夫,将药方和需要注意的事项一字不落地尽数说与他听。说到后面,她先是顿了一顿,才说道:“这病要好,须少操劳,若是能多进肉食补养,身子也许好的快些。”

丈夫听了小道姑的话,露出为难神色。小道姑也明白这家的难处,说穿了,妻子的病不是什幺疑难杂症,不过是没钱请大夫,便拖延得越来越久。如今要好转起来,也得需静心调养,这在富贵人家,自然是如流水的补品往家里送。穷人生病,囊中羞涩,少不得要各处计较。

好在丈夫是个心善的,小道姑为他妻子看病,丈夫不住道谢,还捧出家中积蓄,想要支付诊药费。小道姑原不想收,又不欲让他们觉得自己欠了人情,本想取几文钱,说这是药费。她眼角余光瞥到等在一旁的仲青,忽然笑起来,改了主意,问那个丈夫有没有老旧的衣服,可以施予他们的。

丈夫连声应着,连忙招呼仲青与他进屋去取。仲青有些不乐意,嫌弃似的撇撇嘴。见小道姑等在一旁,也不好说什幺,只能乖乖去换衣服。等丈夫从屋里找出一套干净的褐色短打,待仲青换过,出了门,小道姑一看,笑着说:“还不错。”

得了称赞,仲青心里淌过暖意,头擡得愈高,想多听些夸奖。奈何小道姑是个不懂风情的,多余的话,是再没有的了。

同那户人家告别,小道姑再去别处看看还有哪些人家需要她,再把自己采到的草药部分分给村里的赤脚大夫,做完这些,方才带着仲青离去。

“我看你给人看病,怎幺不取诊费?”路上,仲青问。

小道姑羞赧地笑笑:“我不是名医,也不是专门学医,不过是用自己所学帮人一把,不出错已是万幸,怎幺好意思再收人家钱呢?”

“我看不是吧?”仲青回忆小道姑给人看病的过程,从诊脉到开药方,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她只是略通医理,“你明明不输名医。”

“话不可乱说。”小道姑连连摆手,“什幺名医,我不过是个道姑。只不过在师门那边略学过些医术,后来四处游历,看有些人生病,又请不起医生,便替他们看一看。看的小毛病多了,熟练一些罢了。”

这道姑也忒谦虚了,仲青纳闷道,要她承认自己医术高明,有这幺困难吗?

“再者说,”小道姑想到那对夫妻,感慨道:“许多人原本不是什幺重疾大病,不过是舍不得花钱,最后拖成了病入膏肓。我虽尽我所能,能救则救,可……唉,还是我学艺不精,修为太低。”

小道姑想到自己一人力量渺小,郁郁寡欢。仲青见她闷闷不乐,想出言为她拂去烦恼:“你也说了你是道姑,不是大夫。看病又不是你的职责所在。何况,就像方才那对夫妻,如果不是丈夫无能,挣不了钱,也不至于请不起大夫为妻子看病。要我说,没用的男人就不该娶妻,莫要为了他一个人祸害别人家姑娘才对。”

他原想着一番话能让小道姑开怀,哪知道说完以后,小道姑不仅没卸下心上包袱,还更加严肃地盯着他。他不知自己哪里失言,忐忑地摸了摸鼻子:“怎……怎幺了?”

“其实那对夫妻早年家境殷实,不过为奸人所害,所以才落魄至此。”

“真……真的?”

“骗你的。”

见仲青满脸疑惑,又带着被骗的怒意。小道姑扑哧一声,终忍俊不禁:“我不知那户人家过去怎幺样,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罢了。”

“那对夫妻过去或许是普通人,未来恐怕也还是普通人。人做事总不能预知未来,当初喜结连理,总以为就此生活美满。日后遭遇,无法知晓。便知晓了,各人也有各人的过法。”说到此,小道姑的情绪又跌落回方才的郁郁,“那些家人生病就典妻卖女,或者带着钱财走人的,我也不是没见过。”

“既然你见过,难道不怕那对夫妻也会如此?天长日久,如果妻子生病依旧不见好,那丈夫若觉得日子没个头,也许……”

小道姑脚下一滞,停了下来,紧紧抿紧双唇。仲青见状,慌乱起来:“我,我,我只是那幺一说,你别往心里去。”

小道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说:“我只能做我能做的事。”

她望着不远处,农田中农夫农妇正繁忙,叹道:“我不做官,也不为君,不能教民农桑,不能予民安定。若社会清明,律法公正,也许许多人的日子会好过许多吧。可叹我无能无用,只会些些微法术,粗通医理,只能救一些能救的。我欲救苍生,可我……”

说到这里,小道姑语声哽咽,双眼泛红,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见此情景,仲青大乱,抓耳挠腮,手足无措,不复之前自信模样。

小道姑自觉失态,深吸一口气,擡袖擦了擦眼泪。在他面前,假装欢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你随我再坚持一会儿,等会儿,就能到镇上了。你饿不饿?我请你吃东西呀。”

仲青凝视着她的脸,他可以说许多话,却又觉得这些话说出口,不能安慰她。

恐怕他所说的,她都懂。只她懂了,却仍旧一心执着。

“说什幺请客,”仲青也不想她多在这些事上纠缠,顺着她往下说,“你哪儿来的钱?”

“这……”小道姑被问住,思索了一会儿,拍手道,“无妨,钱嘛,想想办法就会来的。”

“说得可真轻松。”仲青揶揄道,“我倒要看看,你要怎幺赚钱?”

“嘻嘻。”小道姑故意卖了个关子,“这个嘛,山人自有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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