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觅不知道她已被困在这个密室里几天了。
她只记得凤凰发怒后,朝她施了个法术,她就陷入昏迷,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这密室中。
昏暗的石室里只有几颗夜明珠发出微弱的光芒,换作别人,肯定觉得跟置身黑暗无异。幸好她现在不辨五色,在她眼里这世上早就只剩黑白二色,夜明珠的弱光已足以让她适应这密室。
只是这里比禺疆宫更阴冷一些,失去灵力护体,她的身体有些吃不消。更要命的是,密室里弥漫着一股暗香,她知道,这是软魂香,能让灵力低微的人手脚无力,昏昏欲睡。如果她有灵力,这种迷魂香只能算雕虫小技,可是如今的她手无缚鸡之力,跟凡人没什幺区别。
几日来她只醒过几次,每次醒来都依然只她孤身一人,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锦觅暗暗有些失落。
被凤凰禁锢在此处,锦觅却一点也不怨他。是她负他在先,就算交出这条命也不够抵偿他半分。这世上唯一能让她惧怕的,就是凤凰不爱她,视她如无物。先前凤凰对她那般决绝,每一次看她的眼神都嫌恶得好像会玷污了他双眼。多好,她不由庆幸,现在他至少还肯把她留在身边。
只是她失踪的这些天,不知润玉是否会去花界寻衅。一想到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锦觅又不由地咬牙切齿。如今凤凰虽然称霸魔界,能与天庭分庭抗礼,可是她的凤凰,从小就是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这样骄矜的人,本来就是天之骄子,应当畅意翱翔在骄阳之下,值得拥有世间一切的美好。而今却被润玉削去神籍,被逼得饮魔血入魔籍,活在这暗无天日终日阴冷的魔界。
六界皆道,战神旭凤是水神锦觅的情劫,侥幸的是水神总算逃过一劫,飞升上神,成为天后。却不知,她才是凤凰的情劫。那幺骄傲的人,曾经把一颗心捧到她的面前……然而,她不仅害他丢了一条命,还堕化为魔。
思及这些,她禁不住泫然泪下。满腹心事抵挡不过绵绵不绝的睡意,锦觅再次陷入睡梦中。
不知过了多久,密室的暗门悄然打开,一个身着玄色衣袍的男子踱步到床前,静静地看着安然入睡的水神。
此人正是魔尊。
夜明珠在黑暗中泛着柔和的幽光,枕上鬓云乱洒,她整个人缩在软被中,月色般素净恬静的小脸露在被外,呼吸轻浅,睡梦中却仍然轻蹙眉头,就跟这些天他看到的一样。
魔尊神色难辨地望着她,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这样仔细地端详她。
她的面容看着清减了不少,较以前多了几分娇柔之感,只是单单薄薄的,像片轻飘飘无所凭寄的雪花。
这样的她于他而言是陌生的。
不是已如了她的意吗?为何他复生以来见到的她都是愁容满面,连在梦中也不开心? 那个人待她不好吗?
不,即便他待她不好,她却还心甘情愿为他冲锋陷阵,不然怎会以身犯险屡屡跑来魔界……
思绪百转千回,他的心也跟着沉沉浮浮。
复生后接踵而来的噩耗压得他喘不过气。昔日恋人助兄长篡权夺位,父帝为了保住他的一魄而殒身,母神跳下临渊台灰飞烟灭,他被削去神籍。
『你可曾爱过我?』
『从未。』
『既然我能和锦觅联手杀你一次,自然也可以再杀你一次。』
这三句话,成为他的梦魇。午夜梦回惊醒的时候,每一个字都在生生将他凌迟。
那个人,谁见了无不夸她天真烂漫,性子如泉水一般清澈,招人喜欢。以前他总爱取笑她不好好修炼,谁料她早就无师自通习得一身无上秘技,仅用两个字就将他这战神打入无间地狱,万念俱灰,再无求生的欲望。
人间的凡人觉得无望的时候,总会烧香拜佛求助神灵,求取一个活下去的信念,让他们相信自己的苦难和痛苦终将会有尽头。
可是神仙呢,绝望的时候能向谁求取活下去的欲望?上清天的佛祖只会告诉他们这些尚未得悟大道的神仙:\"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一切烦恼业障本来空寂,一切因果皆如梦幻。\"
他从来不信这些。
压抑在心头那份恨不得毁天灭地的不甘,反而支撑他走到今日。
他怨那个人,他掏心掏肺跟她朝夕相处了那幺多年,最后她却没有一丝信任,仅凭一个梦就判定他的死刑,用一缕青丝算计他。
彼时他以为两人情投意合,以为她对润玉没有男女之情,所以即使知道上一辈那些牵扯不清的纠葛,他也不愿放手。只要她的心向着他,他就无所畏惧。她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的后盾。
到头来一切都只是他以为。
他的后盾,变成别人用来置他于死地的利刃。
他把他的软肋藏在身后,即使在命悬一线的时候也不忘保护她。
他的软肋,在他看不到的后方,变成张牙舞爪的夺魂刀。
他活成了一个笑话。
『你可曾后悔救了他?』
『从未。』
『你可曾爱过我?』
『从未。』
心死倒地的时候,他仍然想不明白,同样两个字,怎幺能让一个人从天堂跌到地狱呢?同样一个人,明明昨天还互许终身,情意绵绵,怎幺第二天就说一切不过是血气之勇,连他想碰触她都尖叫着不肯让他靠近。
不爱我,为什幺要骗我?
如果当初知道她的心另有所属,再痛他也会成全她。可是他的小姑娘,拿着一缕青丝,说惟愿侬心似我心。
他直直望着九霄云殿外的彩霞,耳边传来吵闹的厮杀声,眼角流出一滴血泪。
所有的怨恨化作一声只有他听得到的叹息。
活着太累了。
他终于不用再去想那些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