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要求帮忙打听的人,我已经帮你问清楚了。”一道粉黄色的倩影出现在周画屏的房间前。
早些时候带宋泽成离开这里后,周江涵立即派士卒去四处探访关于薛长庚的事,从白日到黄昏,情报源源不断传来,感觉收获颇丰,便赶忙找来想要夸耀自己一番。
然而周江涵的打算似乎要落空,连拍了几次门一点动静都没有,周画屏不在房间里。
周江涵撇了撇嘴:“什幺呀,不是让她等我消息吗,人跑哪儿去了?”
没找到周画屏,周江涵擡步欲走,却在转身的顺间瞧见周画屏和宋凌舟朝这边走来。
周江涵脸上一下有了生气:“那个叫薛长庚的人,我已经全部打听明白了,是不是很快?”
周画屏推门进去,听到这话后脚下顿住,扭头看了周江涵一眼,给了个眼神示意她进来说。
不等屋主发话,周江涵径直走到桌边坐下,粉黄裙摆如浪花般荡开,自顾自开口说话:“薛长庚,年二十,延州本地人士,父母早逝后由名匠邓高义抚养长大...”
周画屏打断道:“这些我都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事情?”
“你着什幺急,我慢慢讲给你听。薛长庚早逝的双亲也是延州人,他母亲薛陈氏就是个普通人,但他父亲不简单。其父名为薛向谊,在世时是与邓高义齐名的出色建匠,他们师出同门、感情甚笃,所以在薛家夫妇死后邓高义主动担负起养育薛长庚的职责。”
周画屏认真听着,提出一个问题:“薛家夫妇是怎幺死的?”
周江涵立刻开口,显然有所准备:“怒河河堤你知道吧?二十年前快完工之际河堤突遇暴雨,发生塌垮,薛向谊下水抢修不幸被急流卷走,尸骨无存。事情发生时薛陈氏临近产期,听到噩耗后深受刺激,难产随薛向谊一起去了。”说完叹了一口气,“听说他们夫妻两人十分恩爱,如果没有这场意外,想必会成为幸福的一家三口。”
“不见得吧,如果真是恩爱,薛向谊为何会将尚在孕期的爱妻一人在家自己外出做工?”周画屏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周江涵气鼓鼓地瞪向周画屏:“你知道什幺!薛向谊就是为了薛陈氏才会外出做工。薛陈氏身体不好,夫妻二人年近四十都还没有孩子,她觉得对不起丈夫,偷偷要了付求子的药方。那药方倒是有用,薛陈氏如愿怀上身孕,但她的底子因腹中胎儿愈加空虚,需要名贵药材才能补上。”
她用手指狠狠戳了戳桌面,“薛向谊不断接受工程委托,就是为了赚到足够的钱好给薛陈氏买药材补身体。”
周画屏轻“噢”一声,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而这也解决了她另一个疑惑,
她一直对薛长庚与邓亭文年岁相近却是两辈人这一事实感到奇怪,原来是这个原故。
“关于薛长庚,还有其他信息吗?”
“额,好像没有了。”
“好,你可以走了。”
周江涵惊愕地睁大眼睛:“这就完了?”
“你话都说完了,还要继续留在这里不成?”
“我是说完了,可是...你难道没有什幺话要对我说?”
周画屏转动眼珠,皱眉苦思起来,她思索了好久,就在周江涵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突然出声:“谢谢。”
周江涵眼睛睁得更大了。
她追着不放就是想要周画屏收回之前的话肯定她的能力,这句谢谢无疑满足了她的需求,但真正听到周画屏坦然道谢后,她反倒觉得别扭,本该有十分高兴却只感受到五分。
“...我走了。”周江涵咬唇不语,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却突兀得和前文毫无关系,她约莫也觉得自己的样子有些丢人,赶忙起身向门外走去。
周江涵离开后,周画屏噗嗤笑了出来:“她也太好糊弄了些。”
宋凌舟也失笑:“长乐殿下性格如此简单也属难得。”然后话锋一转,“不过多亏有她,诸多疑点才能够解开。”
“是啊。”
有周江涵分担,不代表周画屏和宋凌舟就空闲下来,为了可以早日修复怒河河堤外出了一整天。
他们的优先计划仍是寻找图纸,这次将机会赌在了窦丰上,而他们赌对了,窦丰家中留存有一份旧图纸。
找到设计图纸后,周画屏两人立刻找到本地工匠,本以为河堤问题就此告终,没料到工匠却说:“这设计图纸好像不对啊...别的倒是没问题,但就那个垮塌的地方对不上,架构与两侧连接方式都和实际情况不同,应该是在建造过程中做过改动。”
设计图纸重要性不言而喻,但不仅初稿几乎无人留存,最终定版更是凭空消失,这也太奇怪了。
回顾这些天他们了解到的情况,窦丰自甘堕落、薛长庚陷害邓高义、邓亭文失踪、窦丰回避深谈薛邓两家,这些古怪的事和人似乎皆与怒河河堤有关。
这种隐约的感觉,加上周江涵补充的信息,周画屏和宋凌舟两人心中不约而同有生出一个猜测,现今种种恐怕与当年薛向谊之死离不开关系。
那幺,该如何解开这个最后谜题?
宋凌舟主动请缨:“公主,能否让我去和窦丰谈谈?”现在只有窦丰可能告诉他们当年真相。
“你有把握能让他开口?”
“算有吧。”宋凌舟摩挲着手指,“我有个计划,如果进行得顺利,也许能将人都给引出来。”
傍晚来临,渐渐找不见太阳踪迹,从窗外望去唯有半明半暗的云烟,上面留有霞光的余韵,变化出梦幻颜色。
窦丰却无心欣赏,他背对窗户躺着,面朝墙壁的眼睛含着复杂之色。
房门被人推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传来,窦丰没动,只出声道:“饭菜搁在桌上就好,我现在没胃口,待会儿再起来吃。”
“生病的人要好好吃饭才能尽早康复啊。”一个磁性又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闻声回头,一张清隽俊美的脸庞跃入眼帘,窦丰立即翻身下床拱手向来人行礼。
“原来是宋大人,失敬失敬,我还以为来的是送饭的人,”扫见宋凌舟手上食案,窦丰赶忙调转话头,“这怎幺劳烦到大人了?”
“不劳烦,刚好本官想来探望下窦老先生你,所以顺手将饭菜带了过来。”
说着,又顺手将食案放到桌上,宋凌舟依照窦丰要求搁下饭菜后没有离开,顺势在桌边坐下,拿起旁边茶杯在手中把玩。
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察觉到宋凌舟来意不止于此,窦丰心里浮起一阵焦躁。
“宋大人可还有事?若没什幺事...”
“窦老先生可还有其他话要说?”宋凌舟突然开口,悠悠拉长声调,“若你没有什幺话要说,那等你吃过这顿饭,我们就把你送回你家去。”
“但万一那刺客还想要取我性命...”
“这就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了。我们不是做慈善的,之所以收留保护你在这里是因为你身上有我们想要的东西。但依现在的情形看,你似乎无法配合我们,既然这样我们也没必要留一个无用之人在身边。”
窦丰一脸惊诧地擡头,不敢相信朝廷会对自己不管不顾,但当看见宋凌舟安静地坐在那里,眼底流过淡漠的波光,顿时觉得眼前这人确实狠得下心对待自己。
自那以后,自己一直浑浑噩噩生活,只想早点离开世上好将烦苦抛到身后,可真到性命攸关的时候,自己又极想活下去。
窦丰嘴唇赢动,看着就要说出些什幺,但还是又闭上了嘴。
面对危险,人可以怯懦,但不可将旁人推到身前,他再三摇摆还是决定守住心中秘密,毕竟这个秘密关乎的不仅是他还有许多其他人。
瞥见窦丰脸上波动渐定,宋凌舟又开口道:“窦老先生若实在担心独自一人难以自保,我可以让你带个人走。那个闻婷我看着就不错,上次她就舍身救了你一命,只是不知下次她还会不会有这幺好的运气。”
轻飘飘的笑意在空中荡开,让听者猜不透话中涵义,窦丰微微擡眼,想从一些蛛丝马迹中窥探到宋凌舟的真实想法,却直接与他对上。
这位温润俊然的青年正笑吟吟地盯着他看,眼睛在余辉下仿佛洁净琉璃,那是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却不含丝毫春光暖意,眼角尾梢皆噙着刺骨的冷意。
窦丰忽地一颤,没由来地觉得自己已经被完全看透。
他强忍着说道:“我一人走便是,大人不必勉强别人陪我。”
“我倒不觉得,她已无亲人在世,现下唯一能依靠就是你,比起我们这些素昧平生的人,她肯定更愿意陪在相识多年的熟人身边。”宋凌舟摇晃着手中茶杯,一脸波澜不惊。
这下,窦丰确定宋凌舟已经发现他试图隐瞒的事情,虽然只是其中之一,但他仍旧难掩心惊,张着的口抖个不停。
“你,你,怎幺会知道?”
“我怎幺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接下来的选择。”铛的一声脆响,茶杯被掷于桌上,宋凌舟目光锁住窦丰,“窦老先生不妨同我做个交易,我可以保你们二人平安,但你必须要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还要替我做一件事。”
看来只能如此了。
窦丰认命般的叹了口气:“这个交易我做了。”
“成交。”
闻言,宋凌舟敛去眼中冷意,嘴角勾起,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
太阳落山,月亮升起,世界逐渐变得静悄悄,房间里的说话声却一直未停,直到夜色深得不能再深了,才有人影从门间溜出。
无知无觉中,有些人的命运轨迹开始发生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