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玉漱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为何腰盘黄绦,身穿直裰……”珠帘内,水光钻面的优伶兀自挑着兰花指,一字一句唱腔婉转。

她们相遇时,玉漱恰如剧目所言,二八年华,如花似玉。

只因幼年家贫,时逢天下大乱,风雨飘摇,双亲含泪舍她入空门寄活。平日里烧香打水吃斋供道,倒也无事可做,趁着年幼,时常独自偷溜下山,与山下的小伙伴呼应,同往梨花园去。那管事的好不神气,直骂得几个孩童呼呼喘气。他们不得入内,身上也无银两,一筹莫展之际,头顶着瓦楞帽的一个小娃拍了拍脑门,灵光闪现,领着几人就蹑手蹑脚寻了处窗棂趴下。

自此这免费的戏折子,小娃娃们听得不亦乐乎。好景不长,她天天荒废道业山上山下来回奔跑,一来二去,时间一久被道长觉出端倪,某个艳阳高照的下午,她被勒令不得再下山玩耍,誊录了几百遍经书道文,直到手指发软,月上柳梢又下天边。次日枕着一片竹简醒来,灰白色的道袍被夜里不知何时打翻的墨水染换了颜色,脸颊尤显墨痕斑驳。

她不敢再下山了,自此抱心守一,循规蹈矩守着道观里的真人像过活。这一守,就被道观蹉跎了十余年,从金钗至豆蔻,豆蔻到及笄,一直到碧玉。道观里的女冠不多,算上师父也才五六个,她们口里念叨的是经文,心里留下的是寂寥。玉漱睁着一双灵动活泼的眼睛,将百态纳入其中。

生在道观,她注定会有很多无人解答的疑惑。

譬如那折子里唱的,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为何腰盘黄绦身穿直裰。玉漱一直半知半解,她不知道戏曲的原貌,也没从头到尾好好看完过。巾帼与须眉的差别为什幺会这样困惑着主人翁,但是这个问题所处的情境,她注定无法从道观获得答案,就像没人告诉她为什幺男怕夜奔女怕思凡。

后来,她被空空道人牵着迈入修真界大门。

空空道人面若桃李,年却花甲,自从纳玉漱归门下,二人相依为命,一路携手共进。好景不长,名花易落,空空道人始终未突破筑基大关,含恨殒命。

于是留下一个二八年华的玉漱独自行走在修真界内。彷徨,恐慌,惊惧……每一个风餐露宿的夜里她都切身体会着,她害怕阖上眼帘就是永远,许多个夜晚里干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到黎明。

她和林忆昔相识得很不是时候,彼时她初入玲珑坊的地盘,被一头一阶蚀狼追得满山头跑,阳光像那个被罚抄经文的下午一样好,金灿灿洒下人间,也洒落在飘荡着她哀嚎的山谷。烂眼睛招苍蝇,倒霉透了。

女修士看着她四处奔逃丑相毕露,丝毫没有要插手的样子。玉漱不会忘记,那一天,那道纤细窈窕的身影只是站在树下,便令她感到有凉风拂过。不由暗骂自己真贱,人家幸灾乐祸看自己好戏,她却不感到愤怒,而是……而是什幺,时至今日,她好像已经忘了当时是怎样一种感情。

一直折腾到傍晚,火烧云,风洗大地,女修终于掐诀于胸前,唤出了一只妖兽,那是一匹二阶的蚀狼。她拍了拍妖狼屁股,一根葱白的食指对着玉漱喊,去吧,救世人于水火。

自此玉漱就知道这个女修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恬淡,面善只是假象,心黑才是真理。

与她相识不久,玉漱便问衣铺所在,与空空道人生活的日子里从未敢穿过直裰,师父不喜女孩身着如此粗糙朴素的服饰,是以她穿了好几年鱼鳞金甲,凤冠霞帔。她心里还是爱着道袍,一袭灰白色袍子,洗涮了所有弯弯绕绕的心思,像道观那样简洁周正。

与她设想得一样,女子露出讶异神色,旋即笑着给她一纸卷轴,上面画着玲珑坊的地图。

“我比你大上些许,”说着,她舔舔嘴唇,不怀好意地笑了,“你应该叫我姐姐。”

“好呀,”玉漱眼如月牙,弯弯斜坠,“忆昔姐。”

这一唤,便是一生。

四年后的一个下午,玉漱自传音符内知晓了她已离去的消息,原来玲珑坊终究太小,太小。玉漱早知她心志高远,苦于资质囹圄一隅。

却没料到这一天来得这幺快,太过突然。她们还未道别、互诉衷肠,没有十里长亭的垂柳寄别,怎算得上情谊圆满。

此后许多日夜,她都辗转反侧,无法安睡。都说往事如烟,修行者志在大道,注定要经历许多事,邂逅许多人。生离死别,爱恨情仇,都已身不由己。可是她用这些道理搪塞自己无数次,夜幕降临,星月悬空,她还是睁着黑白分明的眼,与床帷两相静看。

玉漱终于明白,为何私底下老是将那出折子戏唱反。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她默默念着,在心底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倏忽地,眼神发亮。

既然山不就她,那让她就山可好。天涯海角会有时,此情绵绵无绝期。

题外话:玉漱还会出场。

喜的是肠胃炎好的差不多了,悲的是,俺又卡肉了。小青龙的肉好难写啊,明明之后的一卷情节都想好了,就是卡在肉这里。唉。给俺出谋划策吧,咋写啊,要不一笔带过吗。

对了,最近两天回看了全文,感觉这本文里的女主不够狠,不仅耽于男女情长,而且容易心软,你们觉得呢。但俺要是把她变狠了,可能前后文会比较跳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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