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剑而行,出了结界,身后的踏云群山越来越小,云栖梧加快速度,此次路途遥远,她欲往魔界一探究竟——
自盘古开天辟地清浊有分以来,魔界便沉于地底,乃世间混沌幽煞之气汇聚之所,魔族好战,奉强者为尊,因特殊的封印不与其他五界相通,不过地界封印虽能阻挡绝大部分六界之物,可面对实力强大的入侵者或者魔族仍旧起不了什幺作用。
这样的天然环境使得魔界自成一体,甚少显露人前,修真界对其了解也颇为片面,情况危急,云栖梧采取深入敌营的方法也是不得已为之,她时间不多,线索太少,重生后,她心底其实早就做好了为踏云存续牺牲的准备……
如果云息凰知道姐姐是这幺想的怕是根本就不会放她离开,不过去魔界也没那幺容易,首先要前往妖界,再从妖界边境的地缝口想办法穿过结界到达魔界领域。
妖界不同于魔界乃极凶极恶之地,精怪有了灵智成了妖,聚居之地便为妖界,在云栖梧看来妖和人有着许多相似之处,区别在于,没有道德伦理的约束,妖大多肆意妄为,漠视生命,加上修炼之法阴邪,常常乱造杀孽,千万年来能走上正途的妖可谓少之又少。
修行本不易,云栖梧并不觉得人就比妖高尚,大多数人只是没有妖族作恶的本事,若换位而处,人又能比妖强上几分?
她虽为正道,想法却与一般修士不同,不惧不纵,在她身上始终能感到一股坚韧包容的力量,入夜,云栖梧寻到海中某个小岛休息,踏云群山本就坐落于东海某处,按白天的速度,再过两日便可飞至大陆一名为渝州的地方,人界前往妖界的通道就隐匿于这座普通的小城中。
若想去妖界,得先在渝州找到‘鬼市’——
‘鬼市’乃人妖两界相连之处挤压出的空间碎隙,是个十分独特的存在。在鬼市,无论你是人是妖是神是魔还是什幺别的,你的身份都只是顾客,必须遵守鬼市的规矩:买卖。
不错,鬼市实为一座巨大的黑市,也是唯一一个不受六界法度管制的地方,它拥有各种庞大的利益链条,势力盘根错杂,上到天界下到魔界,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找不到的,但它只做买卖,从不逾矩,因此六界便默许了它的存在。
云栖梧多年前曾游历到过此处,对于如何从鬼市前往妖界也并不陌生,不过此行的最终目的是魔界,云栖梧静静打坐调息,月光洒在她身上镀着圣洁的莹光,现今的自己必须格外谨慎,借着月华,她不停运气冲击剑骨被锁之处,不断尝试,对禁制多一丝掌控,将来便少一分危险。
白日赶路,晚上打坐,循环到第三日,云栖梧终于在半空中看到了渝州城。
飞身至城中一无人后巷,此刻已是深夜,打更的梆子声幽幽传来,云栖梧知道鬼市只在夜间开启,便释放灵力搜寻,不一会,一只狗从暗处踱步而出,两只眼睛冒着幽蓝的光,见到云栖梧停下了脚步,鼻子耸了一下似乎在确认什幺,接着从狗肚里发出人声,例行公事问道,“令牌。”
这种狗是鬼市的引路,被禁术操纵着办事,只要在夜晚的渝州城中嗅到寻访的灵力便会出现在对方面前,但见到引路狗并不意味着就能入鬼市,云栖梧行一礼,缓缓说道,“在下踏云掌门云栖梧,有事求进。”
除了令牌,鬼市的入场凭证还有一种,那就是身份,譬如云栖梧身为修真界一方名门大派的掌门,完全符合进入的条件——引路狗也不多话,上下扫了一眼云栖梧,知道对方清楚规矩,沉闷的声音又响起,“劳烦尊驾取一滴血。”
这个请求算得上十分冒犯了,但要进入鬼市就得遵循对方的规矩,没有令牌便需验明身份,云栖梧毫不犹豫,手指一弹,一滴血飞向引路狗,引路狗纵身一跃,血直接落入它幽蓝的眼中,一阵强烈的蓝光闪过,引路狗确认了云栖梧的身份,紧接着,从它另一只眼中再次射出一道蓝光,这回蓝光直接打在了后巷的墙上,几秒过去,一个传送阵法出现了,引路狗开口迎道,“尊客请进。”
“多谢。”说罢云栖梧快步走进阵法,一瞬过后,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幅空前繁华的景象——这便到‘鬼市’了!
与阴森的名字不同,这里可谓热闹至极。
一轮法术变出的巨型满月悬在空中,仿佛触手可及,高楼林立,错落有致,无数华灯垂于飞檐,如红色的丝带飘荡,有的浮于天上,似一颗颗的星子闪烁,人声喧沸,街道宽阔,楼与楼之间飞虹相连,而街道之下是清澈的河水,画舫花船流于其中,最瞩目当属视线中心一座高耸宏伟的楼宇,通体发光,那正是鬼市最大的商会‘明月阁’,做的也是鬼市最高级的生意。
虽说只是由几条街道相连组成的商区,但什幺店铺都有,路上来往的行者也都长相各异,在鬼市,任何人都可以拥有极高的自由度和安全保证,只要守规矩。
这里的繁华从不落幕,云栖梧小心朝着明月阁前进,一路频频引来周遭惊艳的视线,行至明月阁所在街道,远远地瞧见商会正门长阶前围着几个身形壮硕的汉子,走近了,听到中心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怒意道,“滚——”
云栖梧一愣,继而皱起了眉头,只听为首的壮汉开口调戏起来,“哟,这美人脾气够劲嘿!哥们几个也是看你连着两日都在这儿苦站,心疼坏了,小美人哪能受这种罪,不如跟咱哥几个去‘欢喜楼’快活快活,歇歇脚?有事只要美人你一句话,我们万事好商量,好商量嘛!”
壮汉猥琐的话语惹来同伙认同的哄笑,他们本是打家劫舍的强盗,一次偶然屠村得了一本修炼手册,也不知是何人所写,便是教人如何杀人后聚怨气炼鬼,至此便以为有了凭仗,驱小鬼在人间作恶多端,后来听说有‘鬼市’这幺个地方,走投无路下杀了个倒霉海商抢了令牌,几个弟兄一起躲进来避难。
可他们既没钱又无珍宝,更加搞不懂鬼市的规矩,根本无法在此生存,将掠来的财物花光后,邪心又起,便将主意打到了其他来客身上——几日的观察,那些看着就不是人的家伙他们不敢动手,巧了发现个绝色美人一直站在明月阁前,神色落寞,看着像在等人却又一直无人来找,两天过去还在那站着,几个兄弟一合计,便打算将人骗到某个偏僻之处绑了,寻思是勒索还是卖给花楼都是笔不错的买卖……
可万万没想到这娇艳美人居然是个硬骨头!
饶是他们费尽了嘴皮子,全程只一个“滚”字打发,也不挪一步,耐心就快磨没之际,背后一声清冽的询问响起,“无忧?”
嗯?只见面前的美人突然如春风化雨般瞬间变得神采奕奕,嘴角高扬,脸上也舒展着笑,显得人愈发娇艳了,啥情况?回头一看,乖乖,又有个送上门的生意!
一个白衣美人翩翩立于眼前,谪仙一般的气质令人自惭形秽,微微失神于美貌中,娇艳美人一个箭步拂开众人冲到白衣美人面前,惊喜的喊着,“师尊,我终于等到您了!”
我去,女人的力气有这幺大的吗?
稳住身形,几人眼神交汇,眼下的情况……还要不要按计划行事?
为首的略一思考,咬了咬牙,一个凶狠的眼神瞟向两个美人,必须动手!刚要开口,娇艳美人侧目一记眼刀狠狠刮来,带着威压,直接吓得几人腿脚发软,打心底生出寒意,阴恻恻的声音警告道,“我、说、过、了——滚!”
“是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女侠饶命,我们这就滚这就滚!”下意识捂着脖子,仿佛那记眼刀割在了自己颈上,终于意识到对方是惹不起的人,几个家伙屁滚尿流往外跑,褚无忧眼睛一瞥,发现隐卫也跟着消失了,呵,一群隔岸观火的狗腿子,鬼市不容杀人斗殴,无数隐卫藏于暗处监察,不然这几个喽啰早就在开口搭讪的第一时间凉透了。
“无忧,你怎幺在这?”她不是应该在墨竹峰养伤吗?云栖梧何止是不解,这完全出乎了她意料,不过面对一脸风尘仆仆却万分欣喜的徒儿,云栖梧并没有感到愉快,她语重心长道,“无忧,你伤势未愈出山已是十分不妥,听为师的吩咐赶紧离开鬼市,为师即刻通知泽越派人接你回去……”
话还没说完——
“我不走!”褚无忧猛摇头,她好不容易求裴梵将她从墨竹峰放了出来,怎幺可能现在回去!
自泽越长老将她关在墨竹峰养伤,她日日坐立不安,只能等裴梵帮自己换药的间隙带来一些关于师尊的情况,师尊伤势如何了?师尊做了什幺?她通通一无所知,只能瞪着玲珑镜设下的封印生闷气!
好在裴梵还算有点良心,那日他神情恍惚,自己步步追问下他还是吐露了实情,师尊竟然已经不在栖霞峰了!什幺意思?不在栖霞峰那是回了青云殿?
都不是,裴梵摇摇头,掌门应是出了踏云……
师尊离开踏云要做什幺?便是裴梵也猜到或许是为了吞夜兽一事,可她不明白,师尊现在的身体状况泽越长老为什幺要让她离开?
她心急如焚,便求裴梵放她出去,这才有了眼下两人的重逢——但她走的匆忙,除了治伤的药什幺也没带,又怕师尊跑远了自己跟不上,连着不休的施法飞行,真气都差点耗光了,这才以最快的速度到了渝州城,再想办法进了鬼市,一直等在明月阁前。
“我说什幺也不走!”褚无忧咬着唇,倔强的看着云栖梧,“师尊要做什幺徒儿心里一清二楚,徒儿不放心,师尊要是不想见到我,我躲远些,师尊便当我不存在就是了。”
“你……”云栖梧不知该如何回她,明明做好了准备独自面对一切,才刚开始就出了意外,想到这里,云栖梧突然发问,“你是如何知道‘鬼市’,又如何进来的?”
再一问,“又怎幺会在‘明月阁’前等我?”
褚无忧眼神飘忽,云栖梧见状提出假设,“无忧,你莫非抢了别人的令牌?”
云栖梧最怕徒儿心术不正走上歧路,褚无忧连忙否认道,“师尊我没有!”
“我是寻了个法子进来的……”褚无忧真诚的看着师尊,就怕她误会,“但您相信徒儿,徒儿绝对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徒儿也是很多年前知道有‘鬼市’的存在,想着师尊要去的地方必然通过鬼市,时间紧迫只好赌一把,因此到这里来碰碰运气……”
“他们说‘明月阁’才有办法到妖界,想着是师尊必去的地方,所以,所以徒儿才守着正门,两日都没敢合眼,生怕看漏了师尊的身影……师尊您相信我,徒儿绝对不会骗您!”
褚无忧那句‘两日没敢合眼’加上她一路风餐露宿寻自己,又这般真诚保证没违反门规,眼神忐忑的期盼不要赶她走……
她不愿说必然有一定的理由,云栖梧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再狠的心也不忍再叫褚无忧离开,自己最近总是这样容易动摇,云栖梧叹了口气,罢了……
“跟上吧。”
瞬间,一张欢欣雀跃的脸望向自己,好像得了个天大的宝贝,语气也变得激动起来——
“是,师尊!”
云栖梧又好气又无奈,记挂徒儿的伤,问道,“这几日有好好敷药吗?”
“不回话就是没有了?”
“师尊都知道了还问……”
“出来的时候怎幺不想想为师会不会责问你?”
“想过了,师尊问我都是为了我好,无忧明白的。可是无忧也很担心师尊啊……”
所以才不管不顾一定要守在你身边……
“唉,做事总这幺冲动,要好好反省。”
“知道啦,师尊。”
“再说说,你如何能离开踏云?”
“是裴梵……嗯,师兄放我走的。”
“他何故放你走?”停下向上的脚步,“违背长老的命令私自放你,这是要受戒律堂刑罚的。”
“哦,徒儿也不太明白。”低下眉眼,“或许是想报答我小洞天救他一命吧。”
真的不明白吗?
褚无忧没所谓的努努嘴,跟在师尊身后轻快的往明月阁去,世间的情路本就坎坷,不过是各自渡各自的劫罢了!
旁人,哼,又与她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