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叶光风,一个活了好几百年的妖怪。本体是什幺暂时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是我和我爱人的相恋三十周年纪念日。
他早早订好餐厅,只等我从展厅回来就一起出发。而我则满怀玫瑰,在他开门的瞬间递上,给了他一个带着花香的拥抱。他脸颊微红,眼神亮晶晶的,拉着我的手一起出了门,一切都很和谐美好。
……不过,我最近总是有点苦恼。
他在我身前一点,走起路来微跛,但并不严重。这是为了我留下的病根——这辈子找到他的前十几年,我没有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完全不知道我其实是个身强体壮的大姥妖怪,只当我保养有方。所以当他看到飞驰而来的失控车辆时,一心只有我的安危,冲上来就想救我。虽然千钧一发之际我带他避开了疯狂男司机的醉驾车,但由于事发突然,他的行为也让我措手不及,他还是被那辆车撞断了一条腿,当场晕了过去,在医院里住了快两个月,出来右脚就一直有点跛。
这幺多年,我都悉心照顾,给他定做过不少特制鞋,但他心态很好,不怎幺穿,我也就渐渐作罢。所以,跛脚其实是小问题。
我们驱车来到餐厅,在侍者的引导下落座窗边。
菜单是早就定好的,但窗外灯火繁华,演奏悠扬动听,气氛正好,他便还想点些饮品上桌。等他点完,侍者微笑着说:“这位先生,我们餐厅这周有亲子就餐折扣,这边一起给二位处理好吗?”
我看到他一下子面沉如水,压抑着怒火重复:“亲子就餐?”
男侍者神情慌张,不知所措地在我们之间看来看去。我赶快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掌轻轻抚摸:“我们是情侣关系。可能刚刚入座不太明显吧?”
侍者两眼不敢擡高,道着歉离开了。他明显余怒未消,戴着眼镜的脸上,眉毛深深皱出了川字。
他十几岁时,我就是如今这副样子,为此不敢下手;他二十几岁时,我和他女才郎貌, 相配正好;但他现在四十几岁,我还是面如往昔,一同出门不免开始受人侧目。成熟自有其韵味,但毕竟岁月不饶人,白发和皱纹都是无可避免的痕迹。也许是年轻时工作过于拼命的影响,他近几年被诊为轻度远视,刚才不得不戴上眼镜方便点单。
那些或诧异、或可惜的眼神,说实话,还是有点困扰的。理论上来说,倘若一个人活了好几百年,太阳底下无新事,她应该会对世事恬淡超脱——但我活得比人类长是不错,可作为妖我还正年青,凡事顺心不是更好吗?当然,我并不是因为他而有什幺烦躁,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毫无疑问,我们之间感情深厚,我用实际行动拒绝了他上辈子英年早逝造成的失去,死亡也未能将我们分开;我知道我爱他,爱他忠诚的思想,闪光的灵魂,而不是脆弱的外表和青春。我有信心将这份爱情持续下去,目前我也做得足够好。
所以,衰老也是小问题。
好不容易气氛才恢复正常,餐厅动人的背景乐功不可没。曲目虽称不上很难,但乐句处理细腻,情感丰沛,以至于我边吃边逐渐走神到了小提琴欣赏上。于是我擡手叫来侍者,表示打赏的意愿。她走到不远处跟乐手耳语一番,便带人过来了。
先前的距离对妖怪的眼睛来说不算远,但我并未投注许多注意力,只留有瘦长的印象。等他走近一看,一张在餐厅并不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端秀的青葱脸蛋,眼下一颗小痣,学生气很重,安静地跟着侍者来到桌前。
我不由放柔了语气:“你演得很好,是来兼职的学生幺?”
年轻乐手看着我说:“我是来替我朋友代班的,不是固定兼职。”
一番寒暄之后,我已经知道他是本地x音小提琴专业的学生,名叫徐涤心,今年刚大二,因为朋友生病才来临时顶班。我本想再聊,但对面的爱人虽然还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嘴角却向下抿起,一言不发,怨气几乎快挥发到我脸上。
他有时非常小心眼,这点让我很无奈。他相信我,但常对我和其他男性的普通交往过度介意,对我来说接近无理取闹。难道结了婚,连正常人际交往都要全面叫停?给驻场乐手脸色看事小,但我往来的几个合作伙伴和他只是有几面之缘而已,他也当面客气,背地拈酸吃醋。工作毕竟是工作,我对他提过几次,他有所收敛,但明显并不真心知错。为什幺我百分百相信他,他却不能回报我同等的松弛呢?是缺失的前世记忆让他患得患失吗?我不清楚。在我内心坦荡的前提下,吃醋对于恋人而言也是小情趣的一种,我不会过分介怀。但是,我认为有必要表明自己的态度,告诉他我希望他怎幺做。
我递给徐涤心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我朋友名下有几家剧院,希望将来有机会合作,请你收下吧。”
我爱人看了他一眼,将手越过桌面复住我的,无名指上的戒指折射出一瞬闪光,“小徐收下吧,光风她不太管这些,就是热心。”
徐涤心的目光在桌上停了一下,双手接过名片,朝我微微一笑:“谢谢你。”
他的神情中有种笃定的意味,我并不讨厌。爱人握着我的手缩紧,让我微微皱起眉。
爱人有过强的占有欲……当然是小问题,否则能是什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