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到延州后,周画屏每日都在雨声中醒来,这次也没有例外。淅沥雨声在清晨照常响起,不过今日稍有不同,长久躲在云层后的天光从缝隙中漏出,落入窗棂。
看着敞亮的屋子,周画屏心情舒畅,但耳边无法忽略的雨声还是为她蒙上一片阴影,让她想起此时此刻还有众多百姓因水涝在受苦受难。
因此,周画屏迅速起身,打扮后赶往延州州府。
曹俊茂也在州府中,见到周画屏后立即将昨晚从文库中找到的有关怒河河堤的档册交了过去。
“本宫还想着曹大人或许需要帮手翻找,没想到大人你一人便可以。”周画屏对曹俊茂的办事效率十分满意,露出惊喜之色。但没过多久,她的表情就从喜转忧,“这里面怎幺没有怒河河堤的架构图?”
手上档册翻了有两三回,但她一直没有找到基础架构的设计图,要知道这一部分可是修复河堤骨架的关键。
曹俊茂踌躇道:“下官也不太清楚。文库资料繁多,隔段时间就要归档整理,也许是在过程中不慎丢失了。”
周画屏脸色难看。
河堤档册年代久远,出现破损和遗失的情况在所难免,但偏偏最重要的部分遗失了,这让人如何不气闷。
压抑的氛围持续一会儿后被曹俊茂开口打破,他提出另一个办法。
“殿下,其实骨架设计图也不是必要的,”曹俊茂靠近周画屏,将她手中档册翻到最后,末尾一页上列有数个人名,“如果我们可以找到当时参与建造怒河河堤的工人,便能从他们口中得知河堤骨架的构成。”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但就是不知道十多年过去那些工人还找不找得到。
现下涝灾当头,不是纠结方法是否可行的时候,但凡有一丝机会就该一试。
周画屏决定照曹俊茂的提议做。
“你说得有些道理。这样,我们分头行动,曹大人你和靖皇弟一起救济灾民,本宫则负责寻找修建过怒河河堤的工人,如何?”周画屏说。
“那自然是好。”曹俊茂先答应下来,但他似乎有所疑虑,嘴唇动动又补上一句,“殿下在城中寻人如遇不便请随时派人知会下官,下官一定竭尽所能为殿下排忧解难。”
“如果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本宫一定叫上你。” 周画屏笑了笑。
不过她似乎只是把曹俊茂所说当做场面话没有放在心上,揣好档册便往外走去,急着要开始找人。
档册上的名字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个,周画屏找到宋凌舟商量,打算各自负责一半,争取在傍晚前弄清楚他们的去向。出了驿馆,宋凌舟沿着路往北走,周画屏则一路向南,两人背离而行。
周画屏经过坊市时在行人中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赵游光。
赵游光没有像往常一样披甲带刀,只着了身常服出来,不过他眉宇凌厉,即便不加修饰在人群中也十分出挑。
周画屏原想避开,但赵游光的目光先一步落到她身上,当她要擡步时赵游光已经大步流星来到她面前,他看向周画屏,眼中露出惊喜光芒:“殿下你怎幺会来这里?”
“怒河河堤亟待修补,我来找有当初参与到工程中的劳工,看能否从他们那里问出有用的信息。”周画屏反问,“将军又为什幺会到这里?”
赵游光道:“昨天突发洪灾,为了救援将搜查疑犯一事耽搁了,我今日来城南是再详细进行一次排查。”
周画屏一拍脑门,而后苦笑着摇了摇头:“最近事太多,若非你提起本宫都快忘了。”然后又擡起头问,“怎幺样,有没有发现邓亭文的踪迹?”
赵游光笑意减淡:“没有,但凡问过的人家都说没有见过这个人。”
周画屏低声嘀咕:“这就奇怪了,邓宅已毁,邓亭文在延州有无亲朋,能躲到哪里去?”
周画屏虽然疑惑但没有过多思虑,邓亭文的事情暂时不急,现在最要紧的是修补河堤,这关乎到整个延州城的安稳。
“本宫还要找人,就不和将军闲聊了,告辞。”周画屏不欲与赵游光多说,转身要走。
赵游光却不打算放周画屏走,抢步到周画屏身前:“城南这片我基本已经摸熟,殿下不如带上我,省得多绕远路。”
周画屏听了有点心动。
她这两天在驿馆和怒河间两点一线来回,以至于有地图在手仍还辨不清方位,走到坊市就用了不少时间,让她不由担心今天以前能不能完成既定计划,如果有个熟悉本地的人随行,情况会大有不同。
斟酌再三,周画屏下了决定,她点头:“嗯,那就麻烦你陪我走一趟了。”
赵游光淡漠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笑意。微雨渐停,阳光从天上落下,他的脸被照得明亮,仿佛变回了从前那个开朗恣意的少年。
赵游光从周画屏手中拿过地图,偏头问道:“走,我带你去找人。”
当初同邓高义一起修造河堤的人不是与他师出同门就是师从他门下,在延州工匠中皆排前列,即使十多年过去也没有被人们遗忘,周画屏和赵游光向随意走过得路人打听,很容易就有所收获。
然而,收获与预想差距太大,当年参与河堤工程的人好多都早已不在延州,至于他们现在身处何地更不得而知。
几番探听下来,名单上的人名大多被周画屏划去,只剩下最后一丝希望。
“窦丰,”周画屏轻念出声,手指在这个名字上点了点,“可别让我失望啊。”
她将名单合上,呼出一口气后,擡起脚步和赵游光一道开启新一轮探听。
有道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次次失望过后周画屏终于看到了希望——窦丰,怒河河堤建工者之一,仍居住在延州城里。
根据好心路人提供的住址,周画屏和赵游光走进城南某片平民区,这片区域房屋杂布、巷道散乱,纵然赵游光之前走过一遭,仍然认不太清路,两人在街巷中绕行,花去好长时间还没摸到窦丰家门前。
眼看日头快要落入地平线,两人决定抓紧天黑前最后一些时间再找一回,不承想天公不作美,召集阴云罩在城上,提前了天幕暗沉下来的时间。
阴云密布,少不了暴雨出席,雨滴砸落下来,周画屏和宋凌舟只得躲到就近的瓦檐下避雨。
过去四五米有户人家,听见雨声,一位老妇匆匆出屋到院中收取上午晾出来的衣物,无意间瞥见外头有人站着,探头出门。
老妇向周画屏和赵游光招招手:“要不要进来躲雨啊?”
天上黑云浓厚,看样子这场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对外出却没带雨具的人来说,能有户人家可以暂歇再好不过。
“真是太感谢您了。” 周画屏和赵游光面带微笑,接受了来自老妇的好意,一前一后随老妇进了屋。
屋里没有别人,家具陈设简洁,看情形老妇是独居在此,周画屏和赵游光的到来给这处屋舍带来不少人气,老妇难得感受到热闹,高兴地做了一桌子菜招待他们。
老妇的手艺远比不上御厨,做出的菜肴只能称作粗茶淡饭,但这种家常菜带有民间独特的烟火气息,周画屏和赵游光胃口大开,几乎把饭菜都干完了。
坐进人家屋里,又平白蹭了顿晚饭,周画屏有些不好意思,用完饭后忙起身拦住要收拾饭桌的老妇:“婆婆您别忙,让我来吧,我帮您把碗洗了。”
然后迅速将碗碟筷子叠在一起,从桌子上端起来。
见状,赵游光连忙起身想要搭把手,却被周画屏闪身躲开。
周画屏:“不用你帮忙,我一个人就行。”
她边向老妇方向擡了擡下巴边对赵游光使眼色。赵游光了悟过来,周画屏是不想他们两人都去洗碗而冷落老妇。
于是赵游光坐了回去:“好,那我留在这里。”
见赵游光会意,周画屏笑着点了点头,双手端着碗碟,飞快往厨房跑去。
今日出门周画屏穿得十分轻便,只用一根青玉簪将秀发绾在头后,裙上只有腰间系带缀有宝石装饰,不看样貌像是普通人家富养出的女儿。
周画屏缩着脖子小跑进雨中,衣袂随蹦跳的双腿一荡一荡,这个时刻的她才有些在这个年纪的姑娘该有的少女气息。
望着门外渐远的背影,赵游光唏嘘不已。
印象里,周画屏总是以一副冷面无心的样子示人,无忧无虑的她似乎早已模糊在许多年前的记忆中。
到周画屏走进厨房赵游光才收回目光,他想和老妇聊几句,一转头双眼正好与老妇对上。
老妇目光戏谑:“知道你媳妇是个美人,但再美也不用看那幺久天天看还看不够?”
赵游光一听便知道老妇误会了他和周画屏的关系,连忙解释:“不,我们不是...”
他才开口就被打断了。
老妇一摆手:“哎,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老婆子我是个过来人,别说当年我自己和我那早死的老头子就是这幺腻歪,一个人的眼神骗不了人,光看眼神我就知道你喜欢那姑娘。”
赵游光愣住。
上次酒楼不欢而散后,他一直有在克制对周画屏的感情,至少没有在明面上表现出来,但听了老妇所说才知道只是他以为藏得很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