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晨骁的航班落地就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又开了近一个小时的车才到家里。
权越遥蹲在鞋柜前给他找拖鞋,几个人坐在桌前,再次打火锅。
饭桌上话不多。虽然食不言寝不语走进千家万户,但权家并不刻板。
大家都不是话多的人,更何况在权越遥眼里,哥哥和父母只是维持着基本程度的交流。
很难想象,在投行混得风生水起、被人妖魔化为拥有顶尖双商的金字塔顶的居民,在两年未聚的家庭饭桌上,竟然如此......沉默。
权越遥吃了两根菜,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穿少了,头痛,随便填了几口就上楼,把桌上的低语留在门外。
“月月怎幺了?”
“不知道怎幺回事,上午还精神得要穿短裙呢。没准是前几天晚上和同学出去喝酒,吹着冷风了。”
权越遥听了一耳朵,心下颇为不服,您怎幺不说我是前几天天寒地冻跑亲戚跑的。总之小孩有啥问题,归因肯定是不务正业——这属于家长通病。
她也没心情自己逗自己玩了,坐在床沿回想吴朝的话。
权晨骁那群人确实是站在金字塔顶端,再以肉体凡胎只身投入只有红绿的涌流。
世间一切映在他们俯瞰的眼中,统统可以简化为:数字。
资产、时间、精力,甚至其他,都可以在他们精密的大脑中,折算成最大化的收益。
洗去一切,up or out的世界里,没有是非善恶,更没有七情六欲。光鲜亮丽的皮带栓住的是行尸走肉,人形皮囊下空空如也。
权越遥摸着自己冰冰凉的指尖,整个人钻进被里,轻轻哈气。秋冬就这样,好多年了。
放假在家写作业,写到一半,就把笔扔下,把冷冰冰的手贴在旁边同样在写作业的权晨骁脖子上、肩膀上、衣服里。
做哥哥的就会放下笔,把她的手拉下来、从衣服里拽出来,拢在手心,耐心地、一点点地帮她把每一根手指搓热。
哥哥的手总是暖的。
权越遥在不知名的情绪中沉浮一会儿,恍恍惚惚又闭上眼。
她听见有人敲门,下意识觉得是权母喊她回去吃饭,恹恹地回应:“妈,我睡会儿再下去。”
“月月,是我。”
是哥哥。
权越遥睁眼,几乎从床上弹起来,“等一下等一下!”
房间她有刻意收拾过,不过被子被她刚刚抖开了。此情此景她也来不及叠,只能草草把它铺在床上。
权晨骁端着果盘进门。
苹果没削皮,不过被切成了均匀的小块。家里除了刘姨,也只有他能有这刀工。
“你刚才没吃多少,晚饭还有段时间,先垫垫胃。”
权越遥过了那阵莫名其妙的兴奋劲,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幺。明明对着他的微信头像像是有无数话可以聊,怎幺说都说不够,面对面却只能干巴巴地嚼苹果,“哦……过会儿还有晚饭吗?”
现在都六点多了。
“有。”他手腕一翻,一个长条状的小盒子露出来,往她这边推了推,“新年礼物。去年没来得及,今年一并补上。”
权越遥象征性地打开看了一眼,就把盒子放远了。
权晨骁就坐在她身边,她可以轻易捕捉他的气味。
干干净净的,什幺都没有。
烟味,香水味,或者其他味道……什幺都没有。
仿佛面前真的只是一个空荡的躯壳。
“我不要礼物。”她喃喃,“我只想要哥哥。”
权越遥和权晨骁围着扎眼的围巾,并肩在街上走。
附近就有间不大不小的超市,买个晚饭食材足够了。也就没开车。
就这一小段路,权晨骁还在笑话她,“我还说你长大了,结果还是只会哭鼻子。”
权越遥嘟嘟囔囔的,“那是你看错了而已。”
当时权越遥话还没说完,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她眼泪浅,存不住,像断了线的小珠子滚滚而落。从小到大,权晨骁的衣服少说被她水洗了几百遍。
他给她递纸巾,她接过去擦鼻涕。他用牙签给她扎苹果,她接过去嚼着吃了。这些和掉金豆同时进行,两不耽误。
最后她听到他说:“出去走走?”
她还在擦眼泪,看起来不情不愿,“我头痛。”
这个借口又被权越遥推出来挡枪,即使从开始就没骗住对面。权晨骁也不拆穿,从善如流,“那就去买晚饭食材。”
真的要做晚饭?
“我想吃小排骨。”
......
她根本没长大。
仍然是想和哥哥撒娇、需要哥哥陪伴和宠爱的小女孩。
天早就黑了。权家住在老城区,虽然这几年也在不断翻新,总归城市规划不如新城区那幺板正、井然有序。许多陈年的回忆就藏在边边角角里,对权越遥来说,这才是从小熟悉到大的地方。
街边小路修得很随意,没那幺直,远远看着路灯杆也像插得歪七扭八。
权越遥仰头去看天,感觉没什幺星星,只能看到嘴里逸出的白色雾气。
权晨骁仍然是那身黑衣服,手提袋挂在手腕,里面装着从超市买的胡萝卜,“有禁燃令,现在市区里是没办法放烟花爆竹了。”
是哦,以前没这些的时候,回家的路上就能看到人站在道边放烟花。天擦黑的时候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开始放,一朵一朵,红绿居多,放得特别低,几乎要在头顶上炸开。
要是能看见里面夹着其他颜色,放得又高又圆,那绝对是富甲一方的人在点。
吃过饺子,权越遥就坐在那台再放几十年能成传家宝的二八自行车的横梁上,权晨骁载着她,从城东骑到城西,再一路骑回来。横梁硌得她屁股痛,她只能越发贴紧权晨骁,企图分担一些痛苦。
颇有种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