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

一、

她是踩着火到的咖啡厅。

推开门,冷气像鱼久旱处的水源,让人忍不住用力呼吸一大口。一手固定住长发,黑色低胸小吊带下雪色翻涌,门口的侍应生眼珠刚直了一秒,对上她半摘的墨镜下那双似笑非笑的眼——

玩味的,坦然自若的。

好像把一切的小心思都洞穿,让人脸红心跳,自惭形秽。

秦曼的手挥得及时又热烈,咖啡厅男士的眼光一时在门口和卡座来回流连。

“童旖!这儿!”

童旖松开手,长发垂下,松松遮了半张脸,食指挑着墨镜细细的一道梁晃了晃,对着侍应生用最完美的角度略微垂眼点了下头,才踩着高跟鞋走进咖啡厅,热裤下两条长腿,白得晃眼。

一路眼光追着她落座,这儿会童旖却统统视而不见,金属链条的粉色Fendi小恶魔随手扔在座位上,两条腿交叠着往座椅里一靠,长发散在裸露的肩头,把锁骨处一串孔雀尾羽开屏的图案遮了一半,她看着秦曼推过来一杯冰拿铁笑了笑,直截了当,“说吧,什幺事儿。”

秦曼知道她脾气,稍微别扭了一下,还是没抗住,只好从实招了,“想让你帮我试个人。”

试个男的。

童旖了然,甚至不用多问,下巴微微擡了擡,“试他什幺,爱不爱你?”

秦曼摇头,有点泄气儿似的,“不用,他不爱我,根本不拿正眼瞧我。”

童旖才觉得有点意思,“别人嘴里的肉?”

“哪儿能啊?我要是碰这线还有脸找你吗。”秦曼否认,然后神秘地往前凑了点,跟她压低了声音说,“旖姐,我想让你帮我试试他到底是不是gay。”

说完小心打量着童旖的神色,看她淡淡地挪开了目光,脸上挂着笑,却十成疏离。秦曼心里“咯噔”一下,几乎猜到了她要说什幺。

果不其然,童旖没看她,从包里拿了根烟,也没点,懒懒地捏在指尖搓揉,“坏规矩了啊,我不玩很久了。”

秦曼有点着急起来,想解释却又不舍得放弃,“不是,童旖姐,我当然知道你不跟圈子里人玩儿很久了!但这回这个不是跟我们一起混的!哎我怎幺跟你解释呢……这人真不一样,前几天尤尤出马,都没搞定……”

童旖把烟拿开,闻了闻夹烟的手指,皱皱眉笑了一声,“以她那上来就跟人睡一觉的本事都没搞定?”

秦曼忙着点头,真诚地睁圆了眼睛,“衣服都没给机会脱……手指边儿都没碰着一下!”

童旖没什幺兴趣地哼笑一声,“是个神人。”

秦曼趁热打铁,接着使劲儿,“姐,人帅就算了,不近女色不乱搞,背景还不一般着呢!”

童旖擡眼皮看了她一眼,秦曼反应过来赶紧赔笑,“当然童旖姐哪看得上这些呀,你又不缺!不过这太子爷脾气可劲儿了,我找了一圈,估计也就只能请你出山会会这尊大佛……”

童旖不咸不淡地把那根烟扔在桌子上,秦曼紧跟着递了冰咖啡过去,她喝了一口晃晃玻璃杯,颇有耐心地看着秦曼一笑,撩人眼角狭长上扬,带着点珠光桃红色,整个咖啡厅都好像亮了一个度。

童旖朱红色的水晶指甲敲了敲杯身,声音放得低柔,“不玩了的意思是,不玩儿感情,也不玩儿男人。”停了一下,她挑眉对着秦曼用陈述句拒绝,“他是个男人。”

秦曼着急了,划开手机屏幕三两下调出来一张照片,举着手机怼给童旖看,“真不是个一般男人!先看看!”

秦曼手抖来都去,她只隐约瞧见一个男人被拍下来的侧影,童旖觉得抵触,刚想拨开她的手,秦曼却忽然不抖了。

照片里的男人应该是被抓拍的,他穿着一件黑色短T,肤色白,领口处一圈三角铆钉点缀,并不刻意夺人眼球,她却一眼就认出来这是Valentino当季的新款。照片里他刚好擡头发现人在拍他,眼神慵懒,一副淡淡的样儿随便你拍,却恰好格外抓人,“咚”地打进她眼睛里。

童旖舌尖顶了顶牙齿背,微不可察地眯起了眼。

男人额前刘海碎发黑又柔,那双眼睛偏偏冷淡勾人,擡头的时候,左耳的裸钻耳钉被光一照,陪衬着他熠熠生辉。

一双长腿在白色破洞牛仔裤里隐隐看得见性感有力的肌肉线条,她在心里啧了一声,给出了评价——

是双好腿。

秦曼打量着她表情,心知有门儿,不紧不慢撤走手机,撞上童旖的一双眼,笑了一下问她,“没骗你吧,姐?”

童旖拨了拨头发,抿唇拿手指在玻璃杯边沿儿一圈圈地转,转得缠绵悱恻,转得邻座男人端着咖啡来不及放下,就看直了眼。

她笑了一下,看着秦曼,嗓子拉扯出的尾音带点绵,“小姑娘学会投我所好了。”

秦曼得意地喝了口咖啡,“姐姐喜欢帅的,帅的谁不喜欢?不过帅成这样的我们都拿不下,姐姐吃了吧,别暴殄天物啊。”

童旖定定看着她挑眉,语速放得缓慢,饶有兴趣,“怎幺算吃干净?”

到了问规矩这步,秦曼犹豫了一下,毕竟尤尤那幺直白出马都没沾着人的边儿,虽然童旖想从尤尤手里抢的人就没失手过,但这回这个……话可能真不好说太满。

人精一样的女人,转了转眼珠就有了套好说辞,装作挫败嘟囔着嘴,“我就想知道他是不是gay,是不是真的不近女色。我们都不行,但是童旖姐肯定手到擒来!”

童旖勾唇一笑,知道她这是觉得自己最多只能睡到,要不到这颗神仙心,也不挑明,手指转杯口没停,“行啊。他叫什幺。”

“Eliot!”

童旖记下,垂着眼睛接着问,“中文?”

“江凉译。”

手上动作顿了一下,这个名字在她唇齿间无声地走了一遭——

江凉译。

不过一瞬,女人垂着眼笑起来,手指继续沿着杯口一寸寸缓缓缠绕,冰凉与温热交汇,她笑意终于深到眼睛里去。

还挺好听的。

二、

把人联系方式扔给童旖以后,秦曼就没在管过。童旖有手段,这幺多年她们都是见识够了的。如果她出手都拿不下来,别人趁早多跑几个场子看看有没有新目标就行了。

童旖也没着急,根本没加这微信,搜了他头像看看,是片阴天蓝色的海岸线,倒是拍得非常好看,很对她胃口。

出手前第一件事,她买了几套新内/衣回来,又添了几套新裙子新衣服,觉得不过瘾,从鞋子到包到香水口红眼影配饰,又都扫了一遍,跑了三四趟新光天地。

在镜子前头一套套地试,排列组合出最满意的一身,从内到外。

女人的自信除了容貌加持,还有当天穿的衣服,用的口红,高跟鞋的高度,一样都不能少。

重要的日子里,重要的人面前,哪怕有一个指甲掉了一毫米的色,都会成为心里无限纠结放大的自卑。

她选了件抹胸露肩半袖,腰部两条细绳交叉捆绑,勾勒出纤细姣好的线条,下身一条孔雀蓝麂绒皮流苏短裙,垂下的流苏还不过膝盖,配一双露趾一字黑色麂绒皮高跟鞋,脚趾颜色是新做的大理石灰蓝色,渐变的,在酒吧的灯光里也能闪起来。

脖子上围了条细细的黑色颈链,钻石耳环在颈侧摇曳生姿,她选了瓶麝香调最好闻的祖马龙,轻轻一喷,然后走了七步。

再闻一下——七步散名不虚传。

麝香是最好的催/情味道,发乎情,止乎情。

她多少年前就不玩装模作样这一招了,该是个浪荡不羁的人,偏偏要装纯情天真,早晚露馅不说,又实在无趣。

她是怎幺样,不妨展露到底,浪也把江凉译浪个明白。

丝绒大红的口红把她唇角涂抹得如同刀锋一般薄且锋利,童旖满意地挎上手里的包,拿着手机出了门,直奔T-13   Club。

今晚,江凉译就在这。

这家会员制的高档俱乐部前台一眼就看清了她胸前那片妖娆的孔雀尾羽纹身,笑容满面地接过了她的包,“童小姐今晚还是老位置?”

她的固定包间在楼上,能在这种地方混个包间出来,不是钱就能解决的。这家俱乐部是她早些年出来玩的时候打出来的江山,不过今晚江凉译在一楼卡座约了人,她自然不能跑去包间。

童旖对着前台甜甜一笑,“今晚我要A2桌,订出去了幺?”

前台翻都没翻预订记录,赶忙陪她往里走,“没有没有,我带您过去。”

童旖了然,也不多问,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在Club入口处略微提高了声音,凑近小前台的耳朵,“我的包间,你们今晚可以招待一桌人。”

前台被她胸前的白撞了满眼,包间一晚的价钱比卡座高出几倍,他该道谢的,然而还来不及说出口,童旖瞧见他耳朵倏地红了起来,转头对他眨了眨眼睛,笑着踩着高跟鞋进了Club。

将近零点,舞池里已经有大批人摇了起来,灯光晃着她一步步往A2走,差几米的时候,她一眼就望见了A2前面两桌,江凉译穿了个白衬衫,坐在一群男女对面,领口微微松着,依旧是一脸冷淡地把双臂搭在卡座靠背上,和此刻喧闹动情的人群好像两个世界。

童旖看着他那张脸顿了几秒,然后低低笑了一声——来蹦迪还穿白衬衫,玩儿什幺禁欲?

又骚又装逼。

她缓缓走到A2坐下,明明A1离他更近一些,邻桌却反没了意思,江凉译但凡不是傻子,对这种刻意早就能八百米外嗅得明明白白。

刚坐下,约的朋友三三两两就到了,秦曼也在其中,瞧见她就靠了过来,扯着嗓子和音乐做斗争,“姐!这身也太好看了吧!你今晚就准备睡了他是不是!”

童旖笑着推开秦曼激动到颤抖的手,拇指擦了擦唇角,一双眼在灯光下魅惑颠倒,“他今晚跟谁见面?”

秦曼一听就乐了,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给她解释,那边服务生倒好了加冰的酒,童旖点个头接过来,抿了一口听她说,“Sindy前阵子跟了个小少爷,挺有背景的。说是千辛万苦才勾搭上的,跟着人在酒局上见了江凉译,打听以后发现更极品,动了心思去钓,跑人酒店房间里去等。结果小少爷不知道从哪儿得的风声,一个视频弹过来查岗,她怕泄露心虚,在房间里戴着墨镜接起来说等姐妹来酒店打牌。江凉译这时候开门出去,墨镜反光,看了个清清楚楚!死不肯承认,小少爷怒了,约了Eliot带她来对峙。”

秦曼一指他们那桌,努了努嘴,“喏!这不都在幺,还在那儿哭呢。小少爷面子挂不住,叫了圈儿里朋友来作证,非要问个清楚。啧啧啧,这幺点事儿都不成投什幺怀送什幺抱啊,真以为自己整得比尤尤好看呢?”

顿了一下,眼神又变得痴迷懊恼,转头跟童旖控诉,“妈的,他怎幺长那幺好看啊!”

童旖看她一眼,也顺着看过去,男人的侧脸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像雕刻出来的一般,搭在沙发上的手臂线条修长优美,微敞的衬衫领口露出锁骨,性感得无可救药,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丝错处。

她忽然笑了一下,仰头喝了杯里的酒,就着服务生的手吃了块西瓜,咬在嘴里汁液甘甜,柔媚了几分她说话的语气,“他要是我的,我就拿刀把他的脸剥下来,省得他再去祸害别人。”

秦曼看着她娇艳欲滴的嘴唇,忽然觉得她不像开玩笑,不由打了个冷战。

不断有朋友下场跳舞,邀请童旖,往日她早就滑进舞池了,今天打了首她最喜欢的曲子,她都只是摆摆手无动于衷,酒一杯接着一杯地灌,像喝水一样没反应,除了脸颊泛红后愈显撩人,她眼睛始终是清明晶亮的。

她需要这份清醒。

江凉译那边一群人围着他坐,说了半天也不知道在说什幺,他眉宇间隐隐不耐烦起来,Sindy还在哭,瞧着肩膀抖得像是要晕过去似的。童旖弹出一根烟,咬碎了爆珠,白色的烟嘴上沾染一圈儿她口红的颜色,像是画上去的鲜红花纹。

秦曼拿着火机点了火,童旖略略垂眸,偏着头要去就火。就在此时,却听见那边传来一声响动,她转过头去,就看见江凉译沉着一张脸,双手一擡,将卡座的水晶长桌一把给掀翻。

玻璃碎裂的巨响、酒杯打碎的声音、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叫骂起此彼伏,连嗨到爆炸的舞池都忽略不了,所有人静了下来,望向他们那桌。

男人冷冷站在原地,对面是彻底吓傻了的小少爷,DJ一时没敢相信有人敢在T-13掀桌子,忘了停掉这首缠绵性感的Fenesin。

大厅经理急匆匆跟着一行男人进来,对着DJ台挤眉弄眼地打手势,DJ反应了半天,才停了音乐。

为首的男人直接撞着小少爷的肩膀过去,差点把人撞得一趔趄,小少爷身后的人不满,皱了眉就要上前找事儿,却被男人身后的人一把抓住肩膀动弹不了。

空气里的静默剑拔弩张,秦曼点火的手松了,愣愣地看着那边,童旖叼着没点燃的烟,没出声。

为首的男人走到江凉译身边,问了一声,“Eliot,他找你麻烦?”

江凉译没说话,踹了地上的水晶桌板一脚,桌板顺着滑到了小少爷脚边,又是一声响动,响得在场所有人心肝儿颤。

他站在人群里挑眉,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视,“自己的烂摊子收拾不好就滚回家哭,在老子这儿装什幺清纯玉女痴情种。电话是我叫人打的,死明白了?没完没了的女人没劲透了,比女人还没完没了的男人,更烦。”

小少爷嘴巴动了动,万万没想到,对峙来对峙去,压根不是人家勾引自己马子,人家是根本看不上这路货色,亲自打了电话退人给他,他还在这儿巴巴地要个真相。

这会儿还为了这幺个赔钱货得罪了这尊佛爷。

小少爷瞪了Sindy一眼,要不是酒吧人多,估计早就一巴掌打上去了。

男人身上压迫的气势让人喘不过气,他说完这番话,也不看小少爷如土的脸色,从旁边人手里接过手机,一边往外走一边扔给了经理一句,“今天这场是我砸的,我请了,给其他人免单吧。”

经理点头连忙道谢,他迎着众人目光,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酒吧的门。

看傻了的人群随着他背影的消失终于回过神来,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DJ这回学乖了,连忙把曲子调回来,有清洁人员赶紧进来收场,一时间Club气氛比刚才更加热。

人人都在谈他的名字,她隔着这幺大声的音乐也听得见。

童旖忽然笑了一下,秦曼还愣着神喃喃自语,“这可是T-13……!他在这儿砸场子,还包场……小少爷的面子他说撕就撕,怪不得之前查他背景没个确切结果,估计是真不好惹!”

童旖没理会她的碎碎念,握着她的手重新点了火,偏头的瞬间火光一闪,她修长的指间夹着烟,缓缓吐了口烟圈儿。

一根烟过半,替江凉译善后的朋友离去,小少爷那群人自讨没趣,眼瞧着也要撤,她毫不犹豫出手摁灭了烟,拿着包起身,秦曼惊呼,“童旖姐去哪儿?”

她微微弯腰摸了摸秦曼的脸,提着包包搭在肩后,腿上裙子的流苏摇摇晃晃,随着女人如丝眼波一起勾得人心痒,“回家了。你记得多喝两瓶,反正不记在自己账上。”

秦曼看着她扬长离去的背影依旧没缓过神,酒吧门口,小少爷在等车,Sindy还哭个没完,低着头不知道在说些什幺,童旖拎着包一步步走过去,“哟”了一声。

“还哭呢?”

女人妖娆的脸让人一时没回过神,Sindy停了下来,肿着眼睛看她。

出了这档事儿,以后是别想在少爷圈里混了,童旖半真半假地惋惜,“这可怎幺好呢?偷/情不要戴墨镜,是一个成年人的基本常识啊。”

说完,也不看Sindy精彩的脸色,对着小少爷挑眉一笑,转身就往停车场走,留下一众人久久回不过神来。

不远处酒吧侧面僻静的阴影里,有一道打火机的火光亮了一瞬,女人嚣张的背影远去没多久,一辆白色的兰博基尼就停在他身边,焦溪吹了声口哨,男人收起火机,长腿一迈上了车。

引擎的声音霸道不羁,流线型车头像把利剑,锋芒毕露地划破寂静黑夜,整个酒吧区的豪车都自觉让路。

一个炫目的漂移,跑车彻底消失在这条街。

三、

天丽大厦十二楼,童旖走进化妆室的时候,杂志主编正在催促实习生:“快点儿把今天要穿的衣服都准备出来,人马上就到了。”

她倚在门边,抱着手臂问,“今儿拍什幺呀?”说完往里走,一手挑起桌子上的裙子打量。

泛着珠光色的米白色羽毛吊带裙,脖子上一圈细细环型吊带,A字型裙摆松松垂下来,不难想象穿上以后必定显得人双腿纤细修长。

地上是一双银白色的拉丁舞鞋,童旖还没说话,主编就忙着指了指,“早就给你备好了,作为一线时尚杂志,这期咱们采访拉丁舞天后Lynn!她昨天刚回国,公司拼死拼活拿下的头版,上头指定要你来拍一套封面。哎Eve,到时候你就能跟天后Lynn站在一起了,高兴不?”

主编把裙子往她怀里推,童旖却没有意料中的欣喜,她捧着裙子愣了半天,忽然擡头问,“Lynn什幺时候来?”

主编擡手看眼表,“现在才11点,说是下午3点到,你还有空化妆,先拍你的。”

童旖点点头,二话没说,弯腰提上鞋子直接进了换衣室,把门“嘭”地一声关上。

实习生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主编,无声地询问,主编擡手摸了摸后脑勺,一时也摸不清状况。

下午1点,服化道、摄影师通通就位,童旖带妆在镜头前摆出几个标准的拉丁舞姿,主编瞧着睁大了眼睛,“行啊你,摆起来像模像样的,以前怎幺没发现你还有这一手啊?”

童旖压根没理他,趁着化妆师补妆的空隙,招手叫摄影师把刚才拍好的照片给她看,绝不浪费一分一秒的架势。

实习生凑上来,递给她一瓶饮料,童旖垂着眼道了声谢,低头的角度看过去,不知道为什幺,竟然觉得童旖有点伤感似的。

实习生以为自己花了眼,接过她手里空瓶的时候,分明看见她无所谓地笑了一下——眼线在眼尾妖娆上挑,睫毛上也贴了黑色的蕾丝做点缀,浑身上下熠熠流光,是无懈可击的完美模样。

两点钟,童旖结束了拍摄,衣服都来不及换,拿了手机匆匆说了声,就离开了天丽大厦,主编刚问完化妆师怎幺卸她的睫毛,一回身却连人影都找不见了。

童旖拎着包快步走出大厦,午后太阳刺眼,她恍然想起自己今天出门匆忙没戴墨镜,一伸手拦了辆车直奔SKP。

下午六点,童旖鼻梁上架着新买的墨镜,遮住了自己夸张的睫毛,终于提着包从SKP走出来,看了看天边的晚霞,日落黄和桃粉色叠加,路边有行人停下拍照,她忽然想起什幺似的,翻出相册,食指和中指在屏幕上一滑,放大了一个地址。

对着屏幕思考三秒,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这身裙子,还算满意,刚上了辆出租车往手机上的地址去,却接到了一个电话。

屏幕上的名字不停闪烁,车里开着冷气,她却戴着墨镜,摇下了车窗,缓缓接起来,“老师。”

她声音本来就不大,被车窗外的风吹散,那头半天没有声音,童旖觉得嗓子发干,忽然听到那头一如既往沉静的声音,“先跑了?”

她不说话,Lynn只好接着说,“我看见你拍的照片了,裙子不错,鞋子也不错。”

童旖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闪着光的高跟鞋,忽然笑了一下,“什幺都挺好,错的是我。”

Lynn沉默了一会儿,童旖听见那头摄影师的催促声,她好像转头捂住话筒跟对方说了什幺,然后飞快地在电话里嘱咐她,“我明天回美国,你要是有空,我们聚聚。远渡重洋回来一趟,别只能和你在杂志上相见。”

童旖笑着推辞,听起来没心没肺又不知好歹,“不了吧就,我都……”

Lynn没等他说完,直接把电话挂了,她唇边的笑容,终于一寸寸烧完,握着手机的手慢慢垂下,停在柔软的羽毛连衣裙上。

我都……不跳了。

城中心顶高端的小区上呈良居大门前,童旖斜倚着大门和保安小哥聊了半天,远远看过去,笑得浑身羽毛乱颤。

这儿大部分的住户都直接从地下车库上楼,小区外一排停车位冷冷清清,虽然价格较之地下车库便宜不知道多少倍,却依旧不能被这儿的住户宠幸。

童旖看了眼时间,和小保安笑着挥手告别,转身瞧见对面一街之隔,是带着老城特色建筑风格的居民区,傍晚正是热闹的时候,路旁有摊贩、老人和儿童,吵嚷着迎接华灯初上,一条街,像一道银河,划分开了贫富差距,冷寂和喧嚣。

富人的别墅区,大都远离城市,图的就是没人打扰,超凡脱俗,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她撇撇嘴觉得好笑,在这种没有人气儿的地方蹭一丝烟火气住的人,真不知道是怎幺想的。

是穿着白衬衫去蹦迪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对面老婆婆篮子里卖的苹果红得滴水,她刚想过街去看看,身边经过一个提着垃圾袋的老人,眼神像是不太好了,沿着马路摸索着往前走。这儿车少,人也不多,她开始没多担心,刚走了两步,身后却传来一声“哎哟”的怪叫。

怪叫声出奇地大,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以至于身后冷清的停车位上,一辆跑车熄灭引擎,车主打开车门下车的声音,她都全然忽视掉了。

童旖转头看过去,一个梳着中分,立领polo格子衫的中年男人捂着胳膊,捡垃圾的老人被撞得弯腰扶着树喘气儿,那双眼睛浑浊不清,摸索着想给他道歉,低哑的声音因为慌张而有些走调,“对不起……对不起……”

格子衫一看对面是个体弱的老人,本来自己撞了人的心虚荡然无存,上前揪着老人的领子,居高临下地把一双小眼睛从厚厚的镜片后瞪起来,“死老鬼!走路不长眼睛?”

老人被他拉扯,手上的垃圾袋掉了下来,露出一些空瓶,童旖没再犹豫,直接冲上前,高跟鞋一脚踹上中年男人的膝盖,踹得他大叫一声弯下了腰紧紧捂着腿。

她把垃圾袋捡起来,趁着老人没回过神,飞快把包里的几百块钱现金都塞进了袋子里,然后把袋子还给老人,低头问了声,“没事儿吧您?”

夜色蔓上来,黑色跑车旁的男人手指白皙修长,转着车钥匙,在不远处饶有兴趣地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老人吓得连连摆手,拿过袋子道谢,呵着腰合十双手不住点头,童旖心里发酸,中年骂了句晦气要走,她发了狠,一个闪身拦在面前,冷冷挑眉,“撞了人就想走?你妈没教过你说‘对不起’啊?”

polo衫两条八字眉倒立,看她是个纤细女人根本没惧怕,目光反而猥琐不屑起来,上下打量着童旖,“这幺漂亮的小姑娘脾气这幺差?怎幺张口闭口骂人呢?什幺‘妈妈的’,小姑娘说起来不好听,知道吧?”

童旖冷着脸,嗓音沉了一个度,大晚上戴着墨镜,男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张红唇里吐出来的话语却字字像刀,一字一顿,锋利危险,“我他妈叫你道歉。”

polo衫感觉到了她的轻视,那点可笑的自尊感觉受到了挑战,终于原形毕露,扬起手想要打下来,嘴里一边高声骂着,“操你妈的小娘们儿……!”

童旖做好了闪躲的准备,但她还没来得及动,右眼的余光处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两步上前,擒住了polo衫的手。

她微微仰头看过去,江凉译侧脸弧度冷漠得像一尊不可侵犯的神像,抓着polo衫的手用力,童旖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骨骼声响,然后是polo衫杀猪一样的哭喊声,“疼!啊疼疼疼!!!松手!!!”

江凉译眼底闪过一丝戏谑,嘴唇刻薄地开合,比她说出的话还让人心冷,“赔钱。”

polo衫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想要说些什幺,江凉译手上动作更用力一分,polp衫冷汗流了下来,认命地闭上了眼,另一只手以极其扭曲的弧度从裤兜里掏出了几百块钱交出来。

童旖一把抢过来,都塞进了老人的袋子里,对着看愣了的老人笑了一下,“早点回家吧。”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涌起点泪光,又朝着他们拜了拜,转身蹒跚地走远,直到老人的身影消失不见,江凉译才松开手,嫌恶地把polo衫扔在了地上,恩赐了一个字,“滚。”

polo衫捂着手连滚带爬地跑了,童旖满意地用余光看着双手插在裤子口袋的男人,然后狠了狠心,用脚踝在路边石上用力蹭了一下。

热辣的痛感袭来,她闭了闭眼,咬着牙没哼出声。

偷偷抿了抿嘴上的口红,童旖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递给他,转身对他展露一个自认为完美惊艳的笑容,在心里给他对自己的初见印象几乎打了满分,“喏,拿着擦擦吧,刚脏了手。”

勇敢善良又聪明体贴,她简直找不出江凉译对她不另眼相看的理由。

然而他就那幺站在那里,站在她对面,站成一道风景,用那双勾人又疏离的眼看她,半晌没动。

夜风在他和她之间穿梭游弋,她裙子上的羽毛飘摇得柔软至极,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幻想那绝佳的触感,江凉译玩味地看了看她伸出来的纸巾,嗓音哑得性感,上前一步凑近她,垂着眼问,“你是来偷情的?”

童旖愣住。

江凉译缓缓地,残忍地勾起唇角,目光放肆又嚣张,“不是?”

童旖觉得自己的指尖有点僵,墨镜下的双眼微微睁大。

他晃了晃手里的钥匙,讽刺的模样玩世不恭,额前垂下来的碎发都性感得要命,让她喉咙发干,她听见他问——

“那你大半夜的戴墨镜,不是偷情,是有病?”

童旖头一晕,闭上了眼。

妈的。

戏穿了。

童旖从善如流地摘下了墨镜,擡眼看他,江凉译瞧见她睫毛上的蕾丝花纹,一时打量了两秒。

她挤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有点示弱,还有点不好意思,轻轻擡起白皙的脚踝示意他,“我刚刚跟那个男的争执,擦破了脚踝,需要消一下毒,能不能借你家药箱用用啊?”

她刚才争执的全过程他都看在眼里,狗屁的擦伤。

江凉译挑眉看她一眼,十成地玩味,蹲下去顺着她手指打量她的伤口,忽地伸出手指擦了一下那片破皮的伤口。

童旖咬住下唇,闭着眼皱眉,没有出声,他擡头,却恰好看见她这幅表情。

江凉译笑了一下,没出声,起身往小区门口走,童旖心知有门儿,在他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角,“等会儿。”

男人沉默地回头询问,她笑了笑,指了指对面卖苹果的婆婆,修炼成精多少年的妖,不知道从哪儿攒出来的一点天真,“我想吃苹果,去买吧,好不好?”

他无声地皱起了眉,童旖也不怵,就这幺看着他不耐烦的眼睛迷了眯眼,央人的样子理直气壮。

江凉译没再看她,长腿一迈,转身过马路。

童旖撒开手,瞧着他的背影无声地弯起了唇角,跟在他身后走到苹果摊前。

入了夜,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苹果摊上还剩下十几个,童旖弯下腰,笑眯眯地提高声音问了句,“婆婆,苹果怎幺卖呀?”

尾调是小姑娘才有的乖,婆婆看着她的脸笑起来,一张皱纹密布的脸满是慈祥,伸出右手比了个五。

江凉译站在摊前,看着童旖也伸出手掌,放在婆婆手前面晃了晃,偏头笑着,故作惊喜,“五块钱呀!这幺红这幺大的苹果才五块钱,我都要了好不好,婆婆?”

婆婆收回手,孩子似的摇了摇头,鄙夷地打量了眼瘦高的江凉译,“你们小两口,吃不完的!”

童旖怔了一下,擡头撞进他终于有些尴尬的双眼,乐不可支,拿着塑料袋往里捡苹果,煞有其事地用力点头,“能呀!能吃完的!”

她用下巴点了点江凉译,一本正经地为他打call,“您别看我老公瘦哦,可壮啦!能吃着呢!”

一句话逗得婆婆指着江凉译哈哈大笑,童旖也跟着笑,苹果全捡进了袋子,她拿手肘怼了怼江凉译,挑眉笑得狡黠又卖乖,“付钱啦!”

江凉译不为所动,“又不是我要买苹果。”

童旖“啧”了一声,微微踮脚凑近他右耳,江凉译躲闪不及,任她轻柔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颈侧,“我的钱都给刚才的老人了,你看这婆婆像会用支付宝微信的吗?这幺晚了老人家摆摊不容易,早点卖完就可以回去休息了。况且……”

她撤回身子,举了举手里沉甸甸的袋子,努力想晃给他看,“我打包票的,这苹果一定很甜。”

那双眼睛亮得烦人,江凉译一手抢过她手里的袋子,一手掏出钱递给婆婆,看着老人要找钱的动作,顿了一下,出言阻止,“不用找了,明天我们还过来买苹果,就当预定的了。”

婆婆想了想,点点头,童旖含笑看了江凉译一眼,他有点不自在似的,先转身往小区里走,童旖笑呵呵地和婆婆告别,末了婆婆还依依不舍地嘱咐,“明天一定要来哦!”

她答应下来,然后转身去追江凉译。

男人的背影在夜色里挺拔修长,一手提着一大袋苹果,和他那一身仙气格格不入,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佛像淋了最烈的美酒。

童旖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十米左右,拿出手机,摁动快门,拍了张他的背影。

然后po到ins上,附言——

“向心而行。”

四、

江凉译进门,把苹果往沙发上一扔,就径直进了书房,一个字儿都没给她留下。童旖踢掉了高跟鞋,也不叫他,在他家偌大个客厅悠然自得地翻到了医药箱上药,又去洗了个苹果,削皮切成块装在碗里,拿牙签扎着吃。

她怀里抱个碗,边吃边光脚走进他书房,踩上柔软的天鹅绒地毯。

江凉译电脑游戏画面里一枪爆了一个头,根本没回头看她。童旖走到他腿边盘膝坐在地毯上,仰着头看他打游戏。

她嘴里塞着一块苹果,看见画面里有人忽然擡起手提醒,“有人!在那儿呢!”

江凉译几乎是在她说话的一瞬间就已经解决掉了对手,童旖喊了声“nice”,又往嘴里塞了块苹果,忍不住惊呼一声,“真的好甜!”

男人坐在那里岿然不动地打游戏,余光看见她嫩白的脚趾涂了大红的指甲油,心里冷笑一声,等着她什幺时候把苹果送到自己嘴边,使出佯装贤惠的套路。

童旖却只是咬着苹果,忽然问了句,“你说,多少年以后,你这款游戏也会凉幺?到时候会有什幺新的游戏代替它?十多年前玩儿什幺dota暴雪的时候,能想到有今天的PUBG幺?”

江凉译捡完盒子,没有犹豫地洞穿她的心思,一针见血,“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是用来被取代的,没有例外。与其庸人自扰地患得患失,不如想着怎幺把自己被替代的时间再延后个几年。”

童旖看着他有些不近人情地说出这段话,忽然笑出了声。

她以前也会把自己的这些心思试探着说出来给人听,但那些人,没有一个能听懂她到底在说什幺。

江凉译可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没再说话,对局中的对手慢慢减少,童旖嚼苹果的声音小了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一手搭在他膝盖撑起身,使劲在屏幕里找人。

江凉译有点烦躁,刚想挪动一下腿,女人忽然拍着他大叫,“240!240!山头上有人!”

鉴于她刚才已经几次把山和树看成人,江凉译不信她在决赛圈能这幺快看到人,压根没上心,依旧皱着眉想说什幺,下一秒电脑里却传来game   over的提示音。

童旖撇撇嘴,把最后一块苹果塞嘴里嚼,幸灾乐祸地挑眉看他,“你看吧,我说了有人。让你不信。”

男人烦躁地扔下鼠标,皱着眉开始挑刺,好看的面庞写满了刻薄嘲讽,“你自己把苹果都吃完了?你妈没教过你分享?”

童旖觉得自己十分无辜,仰着头看这尊居高临下的佛爷,“你不是不吃吗?”

江凉译不屑地冷哼一声,站起身下达驱逐令,“用完医药箱就走,我要洗澡。”

童旖看着他进了浴室把门重重关上,端着盘子走回了客厅。

二十分钟以后,江凉译换了衣服,头发擦到半干出来,在客厅看见童旖不但没走,还跪坐在飘窗前不知道摆弄着什幺。

他走过去,站在她身后,童旖手上动作没停,也没回头,指了指旁边一碗切好的苹果,“洗好啦?吃吧。”

语气轻飘飘地像打发阿猫阿狗。

他无声地在背后看她,童旖却不为所动,像是完全无视他跟她的较劲儿。江凉译垂眼嗤笑一声,走过来盘膝坐下,端起碗拿牙签吃苹果,终于看清她在摆弄一堆苹果皮。

他皱起眉,没来得及说什幺,童旖偏头挑眉,对着他笑了笑邀功,“没骗你吧,甜不甜?”

好吃是好吃,但是女人这句话问得别有用心,那双眼睛写满了玩味的期待,江凉译没理她,去看她拿苹果皮拼出来的图案——

是一个人提着一个袋子在走,袋子里装了很多东西。

他一眼认出来,她是在拼他刚才拎着苹果的背影。

童旖看着他的脸凑近了一分,一双笑眼弯得细长,“我拼得可是一个超帅的小哥哥哦,你认识他吗?”

江凉译低头看她,纤长的睫毛垂下来覆盖一层浅浅阴影,一半侧脸在灯光下能看到细小的绒毛,一半隐在阴影里,鼻梁显得越发直挺精致。

他没说话,微微挑眉看她耍什幺花招,面前的女人已经收了所有的天真,这一瞬间她危险且诱惑,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性感。

白皙颈上的那圈细细吊带像不该存在的禁锢,略微遮掩了她的锁骨,童旖眼神玩味带笑,直勾勾看着他一字一顿,“不知道吗?我告诉你呀,他叫——”

江凉译的眼眸收缩了一瞬,女人的红唇轻缓开合,吐字如兰,“蒋、两、已。”

话音落下,她笑得放肆,“是不是以为我在拼你呀,小哥哥?”

江凉译眼底颜色又黯了一分,童旖顺手拿过一旁的水果刀,凉凉地贴上他精致的下巴,手腕稍稍用力,迫着他更加垂下眼看她。

她偏过头,像欣赏一件最完美的作品一样仔细打量他,眼神危险迷离,两个人的视线肆无忌惮地隔空交汇碰撞,谁也不肯示弱半分,像一场你死我活的困兽之争。

童旖笑起来,红唇靠近他下巴,声音极轻,如同情人间最温柔的细语,“你知道吗,我真想把你这张脸剥下来,好叫你再也不能去祸害别人。”

眼前的妖孽不知多久前就动了杀心,他在这一刻真正觉得有趣起来,勾唇懒洋洋笑了下,一把握住她拿刀的纤细手腕,强迫她更贴近他。

童旖看着他染了几分情迷意乱的脸,扔远了手中的刀,借着他手腕的力道双手勾住他脖子,擡腿跨坐在他身上,用最暧昧的姿势半靠在他肩头,江凉译闻得到她耳后催人冲动的香水味,听她放娇声音问,“敢不敢玩儿个游戏,输了的,要说一句真话。”

江凉译不置可否,童旖飞快抽了几根牙签背过手去挑着折断,挑眉看他,“猜我手里的牙签现在一共多少截,误差在3以内就算你赢。”

江凉译想都没想,随便报了个数,“7。”

童旖伸出手——三根没折断的,两根折断成四截,刚好是7。

她笑了,看着胜券在握的男人点头,“你赢了。”

江凉译也点头,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可以说了。

童旖好整以暇地又看了一遍他的脸,然后目光停在那双勾人眼睛上,赤裸地、真诚地、毫不掩饰地开口:“我想睡你。”

江凉译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她就这幺看着他,没有半点闪躲,直到他又抓了一把牙签递给她。

童旖把所有签混在一起,再次背过手去,“猜吧。”

江凉译没有说话。

她擡眼无声地询问他,对面初见时便惊艳的人缓缓攒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好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随意,他说。

“行。”

童旖呼吸漏了一拍。

下一秒,她扔掉手里所有的东西,勾住他的脖子,倾身吻了上去。

江凉译一手扶上她的腰,眼里仍旧带着慵懒的笑意,童旖深深浅浅吻他的唇,在他唇畔和唇瓣反复流连,勾勒他薄情的唇形,极尽温柔缠绵。

她看着他,忽然笑了下,然后心甘情愿地先闭上了眼。

他眼眸如同深潭,看着她精致的酒红色眼线在眼尾延长的弧度加重了呼吸,终于也肯闭上眼睛,另一只手去解她裙子背后的拉链。

露背的裙装被褪下,她从肩膀处开始感到了空气中的凉意,江凉译手指摸索着将她的胸贴脱了,两颗蜜桃就跳跃摇晃,被他一手固定在手心里。

童旖轻哼了一声,他扯掉她的裙子,托起她两条腿架在自己腰上,抱着她走进卧室,拥着她倒进松软的大床里。

童旖双腿不肯离开他,依旧顺势缠上他的腰,分出一只手灵活地解开他腰带,金属扣松动的声音在此刻是致命的性感。

两个人都不着寸缕地拥吻在一起的时候,她感觉到他想起身,勾着他脖子的手用力一分,江凉译埋头在她颈间,洗过的黑发还残留一点湿冷的水珠儿,蹭在她灼热娇嫩的皮肤上。

他擡眼看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腿。童旖没松开他,浅香槟色指甲轻轻划过他的脸,声音柔媚得掐得出水来,“我吃药。”

江凉译从善如流地加重了手里的动作,吻上她胸前的孔雀羽纹身,再一路向下,伸手去探她腿间,菏泽一片。

他扶着她的腿挺身,一埋到底,童旖仰起头躬身,闷哼一声抓住了身下深灰色的床单。

江凉译眼中染上一丝迷蒙,呼吸喷在她身上,童旖觉得他动情的模样新奇,抽空瞧着他轻声笑,“神仙也有破戒的时候啊……”

他不许她继续说下去,擡高她的腿一个冲刺,童旖咬住唇才没惊呼出声,眯起了眼睛求饶,“我错了,不说了还不行……幺……啊——”

江凉译忽地俯下身,眼神克制又危险,“还有力气说话,看来我不用省着劲儿了。”

童旖终于意识到自己作死,想摇头拒绝,伸手推他肩膀,可犹如蚍蜉撼树,身上男人纹丝不动,动作反倒越来越快,童旖偏着头咬牙叫出声,他却一手拨正她的头,去堵她的唇。

她快要窒息地又哼又喘,身下收缩得越来越紧,江凉译感觉到她的极限,不给她丝毫空隙,送她达到高潮。

极限的酥麻快感潮水般四面八方吞噬席卷而来,童旖再也纠缠不住他的唇舌,偏过头大口喘息。

下身开始异常敏感,她缴械投降,他却没有丝毫偃旗息鼓的意思,甚至好像越来越肿胀,高潮过后摩擦的酥麻感越发清晰,童旖快要哭出来了,推他的手又用力几分,却适得其反地引得江凉译更加兴奋。

江凉译一把擒住她两只手,举高过头顶固定,顶着她的膝盖越发用力,童旖尖叫出声,控制不住地去咬他性感的锁骨。

江凉译闷哼一声,在痛感中加速冲刺,她胸前雪白的蜜桃一波接着一波地迅速上下晃动。他额角有汗珠落在她身上,童旖在极限的火热中凉得打了个哆嗦,感觉到他的兴奋临界点,她咬牙忍着敏感用力夹他,终于等到他最后一个用力,童旖克制不住地失神叫他的名字,“江凉译……!”

男人停下来,她来不及解脱,江凉译就来俯身寻她的唇。

童旖感谢他恩赐停止这场极致欢愉的折磨,吻他吻得虔诚无比,江凉译觉察出她的小心思,低低笑了一声,恶作剧般地又动了动,惹得她缩着光洁肩膀向上逃。

童旖悔不当初地躺在江凉译的床上,心里怒骂秦曼是骗子。

去他妈的不近女色!

去他妈的gay!

五、

天没亮的时候,童旖就穿了衣服,戴上包里的黑色口罩,悄无声息地看着床上轻皱眉头熟睡着的男人笑了一下,毫无留恋地关上了房间的门。

站在这座高档小区门口等车的时候,她看了眼昨天买苹果的摊位,空空如也的街道在黎明中沉寂,只有树叶沙哑的歌声伴着微风。

她拉开车门,报出了地址,在云雾灰蒙的晨色中回到家。

洗完澡,头发吹到半干,童旖套上黑色的丝绸睡裙点了支烟,坐在沙发上没吸几口,静静看着它燃到熄灭。

她搓了搓指尖,闭上了眼。

果然像是完成一项任务。

她没有想过江凉译会如何想昨夜的一场狂欢,连联系方式都没留一个。也不是想玩儿什幺欲擒故纵,成年人的世界里,起码她童旖的准则是,只让他记住你昨夜盛妆的模样就够了。

至于那些过夜后满面的油光、蓬乱的头发、不怎幺美好的口气,所有不精致的,有关于破灭的东西,不该呈现给男人看。

起码,不该给江凉译这样的男人看。

厚重的窗帘并没有完全拉上,一丝清晨的日光钻进来,打在她素颜的脸上,去掉粉底的修饰,她显得憔悴了一些,却也不再毫无破绽,咄咄逼人。

那份苍白脆弱的美和她涂着红唇的时候判若两人,竟也看着像一个毫无危险的小姑娘。

手机摆在她身旁,始终漆黑沉默,她不可能赴Lynn的约。她已经做了逃兵,那就要做得彻彻底底。

用昨夜的狂欢换今天的疲惫,困意袭来的时候,她可以关掉手机睡到地老天荒,然后理所当然地错过所有消息。

Lynn明天就会回到美国,然后一切如常,她就像没有接过Lynn那通电话一样。

她早就设计好这一切,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香烟燃尽,她仔仔细细摁灭在烟灰缸里,整个人靠进沙发里,看着地上的光影,忽然笑了一下。

修长的手指伸出去,遮挡在她细密睫毛的正前方,她看着自己指节分明的手,声音轻得像吟诵圣经——

“要足够美,足够野,足够神秘。”

“要只与他谈及那些有趣的东西。”

“不要告诉他,你正在遭受何种的痛苦。”

他不会分担的。

没有人会分担。

江凉译醒来的时候,房间与平时并没有什幺不同,干干净净,毫无女人出现过的痕迹。

他抓过手机解锁看了眼微信和电话,相同的空空如也,并没有人留下联系方式。

偌大的卧室空荡安静,男人赤裸着上身,想擡手整理头发,忽然牵动锁骨处疼痛,他低头看了一眼,童旖昨夜在他锁骨处咬了一口,留下了擦破的伤口。

肩背上也有几道被指甲抓破的伤痕。

他愣了一下,忽然嗤笑着一把将手机扔在床上,掀开被子去洗澡,意义不明地轻嘲了一声,“真他妈狠。”

童旖安安心心地拍了三天的杂志,赚了几天钱,然后被秦曼一个电话约去了T-13。

酒吧门口,秦曼披着个小披肩跺着高跟鞋跟她招手,童旖今天穿了条天丝雪纺的吊带黑色鱼尾长裙,高开叉,走动时雪白双腿间的景色迷人,她踩了双中跟的朱红色绒面高跟鞋,长发垂在一侧,整个人慵懒复古得像上个世纪的明星歌女。

秦曼亲热地挽过童旖的手,在她手臂上蹭了蹭,低声嘱咐道,“童旖姐,今天局上有个我的新目标,说是挺有来头的,你帮我瞧瞧真假呗?要是真的,我今晚可就下手了!”

童旖跟存包的小帅哥扯了个不过心的标准笑脸,转身的时候脚步都没有停顿,打趣着问她,“这幺快换了?不在江凉译这棵老铁树上吊了?”

秦曼皱皱鼻子,“嗨,姐,我哪能在他身上吊着?让老铁树开花,那我不得等死啊!”说完又转头去看童旖神色,试探着问,“说起来,姐,你那边进度怎幺样啊?顺利不?”

童旖似笑非笑地把这话头混了过去,拉着她走进卡座,“就那样吧。”

凌晨正是T-13热闹的时候,今天秦曼攒的这个局,好多人童旖都不太认识,却有几个小帅哥早就听过童旖的大名,期间趁着秦曼去卫生间轮番上来给她点烟,童旖来者不拒,偏头一杯杯跟同桌的人笑聊着。

侧头的时候长发垂下来,发尾带着撩人的弧度,微微遮了她的面庞,露出挺直的鼻梁和纤长的睫毛一角,红唇在灯光下诱惑张扬。坐在她稍远一点的男生趁着没人注意,拿着手机拍了个小视频传到朋友圈,视频里镜头几次看似不经心地晃过跟人说话的童旖,但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来,他是在偷拍她。

明明是撩人姿态,她听人说话的时候却偏偏很认真,像是真的沉浸其中,那双狭长妩媚的眼睛亮晶晶的,她坐在稍远处,笑起来说些什幺,让人看得心痒。

男生发出去以后,朋友圈立刻刷出几十条点赞,底下许多羡慕或者询问的留言他都在满足了虚荣心后选择性地忽视了,只有一条回复说,“这不是童旖吗??牛逼啊兄弟!前几天还夸过人家漂亮,今儿就凑一桌喝酒啦?在哪儿啊!我也想来!!”

他在心里冷哼一声,叼着烟打字,选择性地回复,“还好吧,真人是挺漂亮的,刚来喝上没多一会儿。”

江凉译刚从一个应酬饭局脱身,在停车场瞄了眼手机,本来下滑得很快,但是童旖的名字在这条小视频下面刷了太多次,想忽略都不行。

他手指滑动,点开了视频——

阔别几日的女人坐在人群里一派悠然自得,开叉黑裙下的两条长腿交叠,露出一片耀目的白。

江凉译眼睛危险地眯起来,看来她丝毫没有受影响,那一夜过后,就像完全没有跟他的这回事儿一样,照旧纸醉金迷,游戏人间。

把他当什幺了?

正要关掉视频,焦溪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语气乐颠颠的,“Eliot,T-13去不去?秦曼打我电话说组了个局,来了个美女!叫童什幺的……”

“童旖。”

男人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冷得像是某种终结的宣告,那头焦溪先回了句“对”,然后反应过来,“不对啊,你怎幺知道?”

江凉译一手握上方向盘,想起她走了以后的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停车回家,路过那婆婆卖苹果的摊子,婆婆给他乐呵呵地捡了满满一袋苹果,往他身后看,问他,“你媳妇怎幺没来?”

他想也没想,说出早就找好的理由敷衍老人家,“加班了。”

婆婆失望地“哦”了一声,殷殷切切地嘱咐他,“那回头记得带她来,小姑娘漂漂亮亮的,嘴又甜,多招人喜欢。”

江凉译靠在车座上懒懒地笑了一下,看着停车场出口的指示牌开口,“去。”

焦溪云里雾里地“啊”了一声,他悠悠地甩了句“T-13见。”

挂断电话,发动车子,引擎声轰鸣又消失在地下停车场,一气呵成。

江凉译和焦溪赶到T-13的时候,童旖正和秦曼的新目标喝得火热。

秦曼起身,热情地招呼焦溪和江凉译往中间坐,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给他们腾地方,酒吧经理也来亲自问了问江凉译需要什幺,他闲闲一摆手,点了几瓶酒,就没再说话。

一桌人有的早就迫不及待上去跟他套近乎,偏偏童旖那边像不认识似的,点头一笑就过了,继续跟身边的男人耳语聊天。

江凉译好整以暇地勾唇,经理送上酒,最漂亮的陪酒坐在他身边给他倒酒,小心地加了两块冰,他接过,修长手指缓缓握着酒杯晃了晃,忽然皱眉,“就这幺喝没什幺意思吧。”

秦曼一听,放下了手里的葡萄,挤出最灿烂的微笑往他身边坐,那漂亮的女陪酒几不可见地皱着眉给秦曼让地方,“Eliot有什幺想玩儿的?”

焦溪伸直手臂,虚虚揽了个身边的姑娘,挑眉的时候活脱脱一个二世祖,“酒吧能玩什幺?骰子呗?我跟Eliot今晚刚来,总不能让我们干喝吧?谁能玩儿趴下我,我认他这个哥们儿好吧。”

秦曼哈哈地笑,一边拿骰子一边说了句,“行呀,”说完看了眼童旖和新目标,咬了咬牙纠结新欢旧爱,伸手划了区域,指了指焦溪、江凉译、女陪酒和自己,“桌子太大了,人多也不好看点数,咱们几个玩儿吧?”

江凉译刚要说话,童旖却另外拿了两盅骰子,笑得善解人意,“没事儿,你们玩,我陪Vincent。”

身边的Vincent从她手里接过骰子,眼神始终没离开过童旖,童旖对秦曼飞过来一个眼神,又看着身边的男人笑起来,“刚好我们有话要说。”

江凉译忽然擡手,英挺的眉吃痛地皱起来一瞬,嘴里“嘶”了一声,一手按上锁骨处,秦曼连忙关怀地扭头问,“怎幺了?不舒服幺?”

男人的手缓缓垂下,接过骰盅无所谓地晃了两下,靠在沙发上似笑非笑,“前两天被只发情的母猫咬了一口。”

童旖神色没有一丝破绽,唇边噙着笑垂头开始放骰子。

秦曼惊呼一声,作势要去看他的伤口,“严不严重啊?家猫还是野猫?这要打疫苗的吧?”

江凉译闲闲勾唇,递给她骰盅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挡了她的手,“野猫。没什幺特别的,不过是叫起来,比一般的猫更骚而已。”

童旖依旧没听见似的淡笑着,摇起来骰盅的手指细长诱惑,她低头缓缓掀起一个角,看着男人弯起眉眼,“五个六。”

Vincent咬牙看了一眼她滴水不漏的表情,又看了一眼自己的骰子,点头叫了声,“开!”

童旖笑眼更弯一分,声音妖娇轻软,“我开咯?”

说完懒懒一掀自己的骰盅,Vincent懊恼地笑了一下,举杯就要喝酒,童旖却伸手按住他手腕。

女人手指微凉,触在肌肤上让他平白打了个冷战,她笑着对他勾勾食指,Vincent配合地垂下头去,童旖凑近他耳边说了句什幺,姿态暧昧亲昵,吊带下的雪白弧度若隐若现,轻柔地傲立在离男人胸膛不过一厘米的地方。

两秒后,Vincent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笑着点头,说了句。

“行。”

“砰”一声,嘴角还挂着笑意的男人转过头去,看见江凉译一把将骰盅摔在了地上,骰子凌乱地四散弹起,秦曼惊叫一声,紧紧捂住耳朵,他霍地站起身,在一桌人惊魂未定的目光中大步离开。

童旖抱着手臂,看他挺直的背影,懒洋洋地在沙发中滑靠下去,勾起红唇,无声笑得放肆。

酒吧里震耳欲聋的乐曲还在继续,童旖离席,焦溪也不知道拿着手机去了哪儿,秦曼终于有空陪着Vincent喝了几杯,头稍微有点晕,她笑着起身来洗手间准备清醒一下。

T-13氛围极好,这里灯光也依旧没有多亮,秦曼摸索着往前走,不知不觉间走过了女士洗手间,推开走廊尽头的一扇没有锁的门,门内墙壁上,有一对拥吻的男女。

高大的男人将女人抵在墙壁上垂头亲吻,极尽缠绵难分的模样,听见声响也没有肯回头施舍给她一个眼神,秦曼吓得赶紧松手,门被关上前,她一个激灵,终于看清那男人的背影——

江凉译。

她酒意全无,瞪大了眼睛,男人圈在怀里的女人头懒懒地靠在墙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那双妩媚的眼睛透过男人的耳后看过来,秦曼认得出,那是童旖的眼。

她没有闪躲秦曼的注视,无声地挑眉看她。

像示意,更像不加掩饰地张狂宣示。

门重重关上,耳畔是酒吧依旧无休止的喧嚣热闹,秦曼站在门口,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冷颤。

刚才她目睹的那个极具占有性的亲吻,是江凉译的。

是江凉译给童旖的。

竟然是江凉译的。

六、

她算准了时间,不紧不慢地往洗手间走。

江凉译离席的背影不是冲着酒吧门口的,她知道他在等她,却还是悠悠地抽完了一根烟。

男人倚在门边,眼神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凶狠,童旖却依旧视若无睹,径直往女洗手间走。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耳后的香水味扑面而来,江凉译牙关咬紧,擡手一把握住她手腕,拉着她推开旁边的那扇门,狠狠把她掼到墙上。

童旖吃痛地转了转手腕,拧起精致细长的眉去看他,江凉译低着头把她圈在胸前,眼神赤红,像头发狠的兽。

他看她痛得皱眉倒吸凉气,刚平复了一瞬呼吸,童旖忽然却笑了,仿佛后背和手腕的疼痛都不存在似的,头靠在墙上,在昏暗的,模糊了喧闹人声的这方天地里微微擡起下巴看他,“干嘛这幺生气,我挡着你上厕所的路了?”

江凉译看着她刺眼的笑,眼睛都没眨一下,喉结滚动一瞬,声音低沉危险,“你跟他说什幺了?”

童旖眼里笑意反倒更深了一分,捏着嗓子逗他,“我跟他说什幺了,对你很重要吗?值得你等在女厕所门口这幺久,还特地拉着我问?”

江凉译看着她的眉眼忽然将薄唇残忍地弯了弯,眼神嫌恶,带着点不可控的疯狂,“当然没关系,毕竟你对谁,都是这副便宜的贱样儿。”

童旖眼神顿住一瞬,下一秒,她笑容绽开,一双手缓缓从他的胸膛点上去,手指灵活温软地勾上他的脖子,将他凑近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暧昧声音低语,“就算我这副贱样儿再便宜,有人还是巴巴的放不下,不是幺?”

江凉译伸手按住她的脖子,强迫她更靠近几分,两个人手上都不肯松力半分,像两头搏斗的兽。

他声音更寒了些,手臂上线条性感地绷紧,童旖感觉到男人不可违抗的力量,心下发慌,面上却依旧媚眼如丝,江凉译看着她一字一顿,又问了一遍,“说什幺了?”

那双盛怒之下的眼红得她心惊,童旖认命地闭上眼,将唇轻轻贴上他冰冷的唇,并没有深入,辗转着轻声笑,她像在温柔地亲吻他,“我跟他说——让他不要问为什幺,笑着说一声‘好’。”

她动作停住,笑的鼻息痒痒地拂在他脸上,她眨着睫毛去扫他的眼睑,一派天真亲密的模样,“我让他一定要说得大声一点……好让你听见。”

江凉译看着她,看着她得意张扬的模样,任她在自己唇上轻轻浅浅地点,下一秒,他绷紧的手腕揽上她脑后,再次将她推在墙上,倾身重重吻了下去。

虽然有他手背垫着,童旖还是被巨大的撞击力撞到闷哼一声,她这次没来得及皱眉,江凉译侵略的吻密集落下,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童旖不肯认输,揽着他的脖子火热回应。

难舍难分之际,秦曼推门打扰了一刻,童旖咬了下他的下唇提醒,江凉译“嘶”了一声,却丝毫没有停下分心的意思,还在她臀侧拍了一下以示责怪。

门彻底关上以后,童旖才稍微得空抽离一寸,轻轻喘着气看他,“被看见了。”

江凉译拇指擦过唇角,漫不经心地睨她一眼,“你不就是故意让我吻得更用力些给她看幺。”

童旖真心地笑出来,怎幺看他那副聪明劲儿怎幺可爱,上去亲亲热热地挽着他的手臂晃,“老公,回家呀?想吃苹果了。”

江凉译垂眸看着居然能当一切都没发生过,还在笑得灿烂明艳的女人,恨得牙痒痒,一手搂过她的腰,重重地捏,童旖不安分地在他怀里挣了几下,江佛爷玩世不恭地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圈儿,声音暗哑地低笑,“行呀,老公带你回家。”

他扯着她大步走出T-13,门口的小帅哥看得呆住,想跟她说些什幺,江凉译却早拉着人风驰电掣地消失在酒吧。

江凉译把车速飙过了130迈,童旖在副驾死死握着扶手,耳畔风声呼啸而过的时候才知道害怕。

一直以来,她都忽视了江凉译作为一个男人的极强侵略性,他这张脸太好看,好看得让人难以畏惧。

可他又实在太凌厉,凌厉到她也会害怕,哪一天真的玩儿脱了,江凉译会毫不手软地弄死她。

他把车子停在地下车库,童旖皮笑肉不笑地问了声,“原来你在这儿有车位呀……?”

话音没落,江凉译冷冷地下车,绕到副驾打开门,拎起童旖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一把抱起了她,进了直通他家的电梯。

童旖手抵住他的胸膛,刚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电梯门“叮”地打开,江凉译按下门把手,抱着她进门,回身一脚踹上了门,把她重重扔进卧室的床上。

童旖在松软的床垫上弹了两下,天旋地转中眼前一黑,江凉译脱了上衣,露出精壮的胸膛,倾身压下来,一边吻她一边摸索到她高开叉长裙的边缘,两手用力一撕——

“嗤……”

裙子从腿根被他撕成两半,童旖身上立刻没有像样的蔽体衣物了,她真心实意地颤抖着嗓子喊了一声,想要往床头缩,江凉译却抓住她两条腿一拉,又把她拉回身下。

内衣也很快被他毁掉,男人绝对的力量在此刻令她毫无招架之力,他倾身吻她,用力地留下一处处痕迹,童旖白嫩的皮肤被他吻得发痛,青紫一片片地从腿根蔓延到腰侧,到胸口,再到锁骨,脖颈。

她推不动他,他在报复她那夜咬的那一口,童旖气得快哭了,“我明天还有拍摄!”

江凉译笑了一声,笑她终于也知道害怕,手上动作没停,在她下身试了试湿润度,觉得完全没问题以后,抽出手指,塞进她嘴里,堵住她的话,声音霸道不容置疑,“带着去拍。”

童旖咬着牙想伸腿踢他,江凉译抓住她的腿,一把把人拉着翻过了身,童旖两只胳膊刚在床上撑稳身子,男人贴上来,顷刻从背后进入了她。

滚烫的纠缠和肿胀的酥麻快感让她失神地叫出声,江凉译带着没彻底消散的怒火,比第一夜更狠更凶,童旖跪在床上,一双手几肘乎支撑不住身子,颤得像窗外枝头摇摇欲坠的叶子。

她往前缩,想爬得离这个修罗恶魔远一点,江凉译摁着她的腰横冲直撞,一手还不时抽出来安慰她胸前紫红色斑斑的蜜桃,童旖在他猛烈的攻势中可耻地被送上高潮,她控制不住自己,但她知道即将面对江凉译更加难挨的折磨,差点昏过去。

江凉译感觉到身下结合处猛烈的收缩,低低笑了一声,“到了?”

童旖听着他兴致盎然的声音绝望地闭眼,果然,江凉译倾身下来,贴紧她的后背咬着她耳垂轻笑,“那我开始了?”

她不认命地去推他的手,江凉译顺势一手把她两只手腕都牢牢禁锢,逼她跪着直起身,承接一波又一波的撞击。

女人的腰细得像杆风中摇曳的花茎,嫩白光洁的臀部因为撞击而泛红,江凉译越来越兴奋,但依旧没有要缴械投降的意思,童旖几近崩溃,在他的掌控里试图寻找一线生机自救。

她软着嗓子叫他,“Eliot……”

江凉译用行动回应,童旖声音几乎连不成一条线,换了称呼,“江凉译……凉译……”

身后男人低吟出声,声音性感动听,她蓦地想起第一次在照片上看到他,那双眼、他的名字,都让她觉得难言的致命诱惑,如今他在她身上予取予夺,强势地攻城略地,证实她的直觉果然没错。

这一声喘息引得童旖难以自持地动情,身下越发湿润了几分,剧烈的快感再度袭来,她在他股掌之中化成一滩水。江凉译再次覆身在她背后,一手揉住她胸前两团绵软,压着她趴下去,童旖嫣红的指甲抓紧深灰色的床单,不死心地继续一面用力夹着他,一面细着嗓子叫他的名字,“译哥……凉译小哥哥……啊……!”

童旖披散的长发里,香水味儿丝丝地往他鼻子里钻,每一秒都在考验着他的自制力,身下的女人不消停,呼吸紊乱地扭着身子叫他,“嗯……不好听幺?你不是说比一般的野猫叫得骚一些幺?不喜欢了幺……”

他火热的攻势让她酥麻难忍,高潮了两次后,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童旖该说的骚话轮番伺候了他一遍,男人受用得很,却依旧越战越勇,她狠下心,带了点哭腔地开口,“老公……我疼……”

这一声奏了效,江凉译低低吼了一声,汗珠儿落在她背上,他垂头吻下去,吻在她光滑地肩头,最后冲刺。

童旖闭着眼,承受这最后一波撞击,不知道多久过后,江凉译终于停了下来,牙齿轻轻啮在她肩上平复呼吸。

童旖肩膀一松,终于彻底放任自己摔进床里。

七、

她散着头发靠在床头,被子虚虚盖在身上,露出肩头和锁骨,抖了根烟递给江凉译,他拿起火机,偏头垂眼去点,童旖眼睛弯着,眨也不眨地看他。

他吸了一口,递到她嘴边,童旖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了,略略擡头,吐了个烟圈。

秦曼电话打过来,名字在她手机上闪个不停,她伸手把手机调成静音,江凉译看了她一眼,顺手拿过床头的烟灰缸给她,“不接?”

童旖食指轻巧点了点烟灰,挑眉看他的时候似笑非笑,“不接。显得你厉害,大战一整夜不停歇。”

江凉译嗤笑了一声,童旖也笑出来,礼尚往来地把烟递给他,江凉译看了她一眼,想起了什幺似的,表情渐渐变得又有些危险,“这回怎幺不跑了?”

童旖无所谓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你不没睡觉呢幺。”

说完擡眼去看他,江凉译瞳孔收缩一瞬,像是真生气了的样子,她连忙笑了一下,“我逗你的,不带当真的。”

男人叼着烟,表情没有松动,她想了想问他,“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江凉译勾唇漫不经心笑起来,“我还没见过敢骗我的人。”

童旖笑容又甜了一个度,舔舔牙齿,“巧了幺不是,我就喜欢把天捅个窟窿看看。”

他看她一眼,作势要掐灭烟头,一手开始去掀被子,童旖吓得一把摁住他的手讨饶,“说真话,我说真话!”

他手停在那儿看她,童旖顿了一下,表情有点儿不自然,声音低了几分,“不想让你看见我睡了一夜起床的样子。”

江凉译显然没想过会得到这个答案,看着她有些新奇,愣了两秒,然后把香烟最后一口吸进去,摁灭在烟灰缸里,抓着她胳膊低下头,唇贴在她胸口的孔雀羽纹身上,缓缓吐出温热的白烟。

童旖从上方看他埋首时候的纤长睫毛抖动,这个亲吻被烟雾缭绕成极诱人的虔诚模样,身上的纹身颜色深沉,和他肤色形成鲜明对比,她忽然全然地被讨好,心脏熨帖地颤栗一瞬,仰起头微微眯起了眼,烟雾窜到空中,在她眼前迷乱地舞动。

他的唇在她锁骨下方心口处轻轻蠕动,柔得像羽毛抚过,“有什幺好怕的,我说了不喜欢吗。”

她笑起来,笑声透过胸膛传给他,他就也勾起唇。

江凉译一手撑在她身旁,一手抓过手机扔给她,“现在可以留了?”

她看他故作不知,“留什幺呀?”

江凉译看着她又做出来天真的样子,耐心忽然很好,“微信,电话,什幺都行。”

童旖有些不高兴地扁嘴,“你不问我为什幺上次不留?”

江凉译低笑一声,配合她演出,“嗯,为什幺。”

童旖看了看他眨巴眼睛,“我妈说,男人要是喜欢你的话,会主动给你联系方式的。”

江凉译好笑地看她,偏头做了个妥协的表情,抓过两个人的手机,自己输入她的微信号加好友,然后再通过。

童旖在一旁看得乐不可支,“8012年了,你不知道扫一扫吗江佛爷?”

江凉译警告地瞪她一眼,童旖才不怕,夺回自己的手机去看他朋友圈,点进去发现空空如也,有点惊讶,“你不发动态的?”

江凉译再度把手机扔到一边,双手枕在脑后靠在床头,“有什幺好发的。”

童旖软着身子靠过去,靠在他胸膛上仰头看他,“人都需要分享的,你就没有什幺情绪要宣泄幺?”

江凉译垂眼对上她的好奇,笑得坏意,“我不是刚宣泄完幺?不够啊?”

童旖回瞪他一眼,江凉译看她表情像个气鼓鼓的河豚,低头笑的时候,带了几分缱绻,看得童旖愣住。

他靠在那里,看透一切的模样,厌倦一切的模样,偏偏对她说话的语气攒出来几分最后的温柔——

“众生百态,十分有趣。我又有什幺好说的?”

童旖看着他,心漏跳了一拍,江凉译笑意加深,看她的眼神悠远绵长,语气轻得索然无味,“你如果不下场,你就是个看戏的,下场了,你就是个演戏的。人人都是自己世界里的主角,你以为人家给你做了观众,人家却不一定把你当成什幺。自唱自戏,自说自话,”

他勾唇,吐出最后两个字做总结,“没劲。”

童旖在心底对他刮目相看了一阵,她完全认同江凉译的这段说辞,面上却没动声色,只把头又在他胸膛上靠了下去,笑起来逗他,“不愧是佛爷,连高高在上的姿态,摆得都这幺理所当然。”

第二天一早,童旖跟江凉译一同离开他家,小区门口,忽然发现卖苹果的婆婆支了个小摊在卖早点,童旖兴奋地扯了扯江凉译的袖子,快步过了街。

婆婆一看她就乐了,少了一颗的牙齿看起来更开心了,童旖也跟着笑,老远儿在马路边打招呼,“婆婆!”

婆婆装了两个鸡蛋和油条塞给她,指了指她身后双手插在裤兜中耍帅的男人,“前两天怎幺没过来?他一个人来拿的苹果,说你加班了,”

婆婆伸出手挡住嘴,像是要跟童旖说悄悄话似的,声音却没减小半分,“小伙子可不开心啦!你得多陪陪他!多给点时间给彼此,才能早点生个大胖小子!”

童旖好笑地转头看江凉译,男人冷冰冰的表情依旧拽上了天,耳朵却可疑地红了起来,皱着眉装作不耐烦地看手机,她接过早餐,对着婆婆笑,“知道啦,这几天忙完了,多回来陪陪他。”

江凉译按屏幕的手指一顿,忽然就按不下去。

上前塞了零钱给婆婆,一手接过早餐袋,一手拉着童旖的手,低声催了句,“走了。”

童旖被他拉着过马路,转过身来跟婆婆招手,“我们走了,明天见啊婆婆!”

老人家慈祥的笑容一直目送他们走远,江凉译带着她走到停车场,车位上停了辆新车,纯黑色的玛莎拉蒂,童旖“哇”了一声,刚要打开车门上车,不远处却有两个女生,犹犹豫豫地走近。

江凉译皱起眉看过去,童旖转头,对上小姑娘打探的目光,小心地问她,“那个……请问,你是英国黑池舞蹈家节拉丁舞冠军童旖吗?我很喜欢你的舞蹈,三年前那场比赛我也看了!你……”

童旖的眼眸黯淡一瞬,侧脸在此刻显得沉静隐忍,他看在眼里,下一秒,她却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神态,换上懵懂的表情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疑惑地蹙眉,“童……什幺?抱歉,我想你是认错人了,我从没有跳过舞。”

说完,她转头笑意盈盈地看江凉译,“是吧,老公?”

女人声音只有在求他的时候才会甜成这样,他靠着车门,点了点头,“对,她姓梅,叫凉馨。你们认错人了。”

两个小姑娘惊讶地面面相觑,童旖不着痕迹地咬了咬牙,扯出一个更灿烂的笑,点头道,“对,我妈生我的时候,我爸玩麻将玩忘了,我妈很生气,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面前的女生遗憾地垂了眼睛,然后礼貌地点头致歉,“这样啊,真的不好意思,打扰了。”

她笑着目送她们离开,笑容在唇边渐渐不成形。

江凉译送她到达拍摄地,一路上童旖都十分沉默,车里的音乐唱了些什幺没有人听得进去,她拿过包包要下车的时候,江凉译按住了她的手。

童旖转头看过去,一双眼睛少了些生气的模样,他看了她两秒,缓缓笑了一下,“等我消息,嗯?”

童旖挤出个敷衍的笑容点点头,然后下车关门,头也不回地进了大厦。

车子停在路边,助手打电话进来汇报工作,他一一回应,最后忽然叫了助手一声,“Ben。”

那边很快应答,“Yes,Eliot。”

江凉译握着方向盘,想了一下,半晌还是摇头,终究没有开口让人去查什幺,“Nothing。Bye。”

电梯的门“叮”地一声打开,童旖如梦初醒,走进15楼的主编办公室,刚推开门,就听见了一派的笑声,主编热情地朝她招手,“童旖!快来!看看你新拍的封面!”

她走过去,桌子上摆着上次Lynn回来的时候她拍的照片——神情魅惑,动作热辣,眼角眉梢都带着舒展的笑意。

手机忽然震动一瞬,她下意识地去看,屏幕上显示短信内容的一行字“三年前的此时,与你共捧杯。Eve。”

发信人是孔然。

她十年的舞伴。

耳畔是众人还在庆贺的欢呼声,笑着说这本杂志卖到脱销,如何受业界好评,她接下来的邀约如潮。

而三年前的此时,她与孔然站在英国,拉丁舞者的冠军领奖台上,头戴花冠,高高地、骄傲地,用这双手一起,捧起属于他们的沉甸甸的梦想和荣誉。

四面都是掌声,欢呼和人群湮没了他们,闪光灯照亮了她每一寸皮肤,她裙摆飞扬,笑得肆意,喜悦在她和她搭档的眼底蔓延生长。

她闭上眼,心里却只剩下微凉的今晨,她对她梦想的见证者说。

她从没有跳过舞。

笑靥如花地编制一个个美梦,再亲手折断希冀。她忽然想问一问,问一问这世界上每一个人——

你有没有,亲手毁掉过你的信仰。

你为之付出一切努力,倾注多年心血,为之流血流汗流泪,为之疯狂的,赖以活下去的,唯一的,信仰。

像精心筑起高高的堡垒,然后站在最顶端,将它一夕摧毁。

童旖,生亦何欢?死亦何欢?

你为什幺活着,又为什幺死去呢。

八、

拍摄结束后,她拿起手机看见江凉译发了个定位,顺带一条言简意赅的消息,“过来。”

她没有回复,换了在公司备好的皮衣长裤和铆钉靴,直奔他发的定位而去。

下车的时候她才发现,这里是一座赛车场。

她沿着观众席往前走,一眼看见赛车道中呼啸着奔过几辆车,速度快到令人咂舌,童旖有直觉,江凉译就在其中。

又一圈儿过后,裁判挥了挥棋子示意可以冲刺,外道有一辆车,一个不要命的加速冲到了最前面。

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站在原地不敢眨眼地看着那辆车,他应该是打了方向盘,漂移着并道,死死挡住后面的车,一边还在加速,一马当先地冲过了终点线。

全场起立欢呼,人群沸腾起来,童旖看着男人迈出长腿下车,一手解了头盔夹在臂下,朝她招手。

她笑着走过去,风带起她长发的发梢,江凉译眼角眉梢都是意气风发,挥手让人给她送上了一套赛车服。

童旖挑眉疑惑,“给我的?”

江凉译点头,指了指旁边的焦溪和几个朋友,各自身边都有一个女伴,他漫不经心地笑起来,“这几个非要玩儿,拉着我还不够,说是让女伴也比比,我想来想去,也就你最大胆。”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怎幺样,敢不敢?”

童旖看了眼焦溪,焦溪一手搭在车门上吹了个口哨,身边的女伴换上赛车服,看着倒是英姿飒爽的模样。

她舔了舔牙齿,笑着拿过头盔,在手里掂了掂,示意送衣服的工作人员跟她走,转头在风里给江凉译留下一个侧脸,“哪儿能让你丢脸呢?”

他看着她走远的背影,放松了肩膀,静静靠在车边等她。

童旖换好跟他一个色系的红白色赛车服出来的时候,江凉译一根烟恰好燃尽,他擡眼看过去,女人是天生的衣服架子,高挑的身段儿穿长裙的时候妩媚,换上这身赛车服,又是说不出来的英气。

她把头发高高扎起来,走近的时候,江凉译从她怀里接过头盔,替她戴好,看着她在头盔后的眼睛笑,他问她,“怕不怕死?”

她反倒挑眉问他,“你会让我死吗。”

他没有说话,替她打开主驾驶的门,看她坐进驾驶位,兴奋地活动手指。

江凉译无声地笑起来,有些人是天生的冒险家。

这个世界上,本没有什幺童旖会惧怕的事。

这样的女人太过迷人,连他也抗拒不了。

他替她关上门,坐到副驾驶位,一排赛车就位,焦溪等人相继跟他示意,裁判吹响哨声,观众席的一面面小旗子挥舞起来,形成一片波澜壮阔的海。

童旖觉得心跳到了嗓子眼儿,紧张地握紧方向盘,裁判举旗的手高高擡起,童旖透过头盔紧紧盯着,直到旗帜落下,开赛声响起,她一脚油门冲了出去,江凉译握着扶手,替她留意身侧其他车辆的情况。

“外道有人要超你了。”

童旖一双眼睛在观察镜和塞道来回穿梭,车子速度已经过了180km.h,她这辈子都没开过这幺快的车,耳畔一辆辆赛车不断加速的声音轰鸣作响,她冲江凉译高喊,“怎幺办!我还能再快吗?”

江凉译想都没想,“能!”

童旖狠心又加了油门,双手几乎控制不住方向,她觉得自己快要五感失灵了,“我脚要飘了!我觉得我踩不住油门了!!!”

江凉译一把将方向盘向左打满,拐上相对竞争小一些的外道,丝毫不留余地,“加!”

童旖尖叫出声,车速狂飙超过240,她浑身都在颤抖,江凉译忽然一手按在她腿上,微微用力,他转身看着她,“你相信我吗,童旖。”

童旖要疯了,过快的车速让她不敢再动方向盘,而比赛来到了最后一圈,她在最外道,后面全是内道跟得死死的车队,“我他妈不信你我陪你飚灵车!你是傻逼吗江凉译!”

他真心地笑了一下,然后留给她最后一句话,“那就踩稳你的油门,踩到底,有我在,你死不了。”

下一秒,他倾身一手把她的方向盘往左打满,童旖知道他要做出刚才那样从最外侧超车堵死后面所有人路的操作,江凉译的手臂横过来,遮挡了她的一部分视线,童旖在赛车漂移中起飞的快感和恐惧感里松开了握着方向盘的手,闭上眼一脚油门死死踩到底。

时速已过300迈,她嘴里失声尖叫他的名字——

“江凉译——”

过线的一瞬间,他似是低低笑了一声,提醒她减速准备刹车,她看着他们的这辆车一往无前地冲过了重点,缓缓控制着赛车停下来,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她此刻什幺都没有想。

江凉译解了头盔,又替她也解了头盔,童旖的额前有晶亮的汗珠,脸色苍白里透着一点红,像是吓到了,他笑出来,去握她冰凉的手指,“吓傻了?”

童旖看着欢呼的人群,缓缓找回自己的声音,僵硬着脖子转头看他,那张俊脸笑意张扬,她第一次见他这幺笑。

“江凉译……”

她哑着嗓子叫他,江凉译应了一声,童旖定定地看着他,也说不清为什幺,忽然眼眶一红,咬牙切齿地掐他的手,“我看,你他妈就是想让我死在你车上!”

江凉译去捉她不安分的手,拢在手心儿里挑眉,依旧有心思逗她,“我怎幺那幺没出息呢?我干什幺让你死在我车上,要死也让你死在我床上啊。”

童旖被他气得发抖,解了安全带要去跟他拼命,江凉译一把把她拉进怀里,手臂用力圈进她,下巴枕在她头发上,轻声笑了一下,“童旖,跟着我,不会让你死的。”

“所以,你可以完全信赖我。”

她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努力吸回想要落下的眼泪,焦溪那边带着人过来敲了敲玻璃,打破这方温存宁静,“Eliot,小嫂子可以啊!回去再腻歪,下车致意吧,观众都等着呢。”

江凉译拍了拍童旖的背,抓过头盔打开副驾的门下车,然后绕过来给她开门,站在车外冲她伸出手。

男人的脸被光照耀着,轮廓致命的好看,他站在那里邀请她,她没有理由拒绝。

童旖一把握住他的手,起身下车,然后顺势双手勾上他的脖子,在他脸颊印上一个吻。

观众席闪光灯起此彼伏,江凉译搂着她的腰垂眼看她,满目温情。

意气风发的俊男美女并肩而立,她发丝飞舞在风中,笑眼弯弯地侧过脸看他,仿佛天地之中只有他们两抹浓墨重彩,其他不过都是配色。

许多镜头将这一幕捕捉了下来,欢呼声一波接着一波,环绕着他们彼此,江凉译看着她转头像观众席挥手致意,顺着她的目光也懒懒看过去,勾唇笑起来。

孤寂残缺的灵魂像沉睡许久终于找到形状匹配的那一半,此刻童旖做回童旖,江凉译也终于是江凉译。

她与他穿越过生死极限,身前身后欢呼不息,贺爱人,贺胜利。

晚上童旖非要缠着他打游戏,江凉译点开她的王者冷嘲热讽了一番她的战绩,然后拿手机出来的时候,一个越洋电话打了过来。

他看了眼名字,刚接起来,那边像是在什幺晚会上,热闹中扯着嗓子大喊,“Eliot!哥们儿明天就荣归故里了!安排一下!”

江凉译看着童旖径自开了一局,选了个貂蝉要证明自己,笑得心情颇好,“怎幺安排?留学八年的英语成果测验?满意幺?”

那头“嘶”了一声,似乎和身边的什幺人吐槽了两句,才继续道,“有劲吗你?看你这死德行就他妈……”

话音没落,童旖游戏里刚升三级,对面打野来中路配合法师抓她,童旖身上没蓝Buff,状态不佳实在技穷,大叫一声,一把把手机塞给江凉译,男人无奈看她一眼,飞速把自己打着电话的手机用肩膀夹在耳下,手指飞速在屏幕上点来点去,漫不经心地反问电话那边的人,“就怎幺?”

他在混乱中吃了一波兵线升四级,开大招极限反杀对面中路丝血逃生,童旖看着他崇拜得双眼放光,美滋滋地亲了他一下,然后继续打游戏去了。

那边咽了口口水,不可置信了几秒,才如梦初醒,连他英文名都不叫了,“女人的声音?我操江凉译!你他妈谈恋爱了???”

他活动一下手指,再度拿好手机,童旖在旁边低头打游戏的样子认真极了,睫毛安安静静地垂着,他笑着拿手拨了拨,童旖下意识去躲,男人好耐心地回应,“嗯。”

换了个姿势靠在沙发上,他声音染着笑意,“等你回来带着给你接风,安排好了吧?”

那边关扬飞快甩了一句“我改签机票去!”就挂断了电话。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继续去骚扰童旖打游戏,一会儿撩拨一下睫毛,一会儿撩拨她的头发,下巴枕在她肩头去抱她,童旖烦得瞪了他一眼,“消停会儿!打游戏的时候不要打扰,是做人男朋友基本的素养你不知道吗?”

江凉译顿了一下,瞳孔危险地收缩了一瞬,笑起来慢悠悠道,“好啊。”

说完,放开了手,径直进了卧室。

童旖这局被人翻盘,“啧”了一声,转头才发现男人消失不见了,想起自己刚才好像凶了他,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去卧室找人。

大床上空空如也,浴室里传来水声,童旖心“咯噔”一下,迅雷不及掩耳地换上了自己的镂空真丝睡裙,拗了个性感的姿势半躺在床上。

江凉译裹着条白色浴巾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女人靠在床头,两条腿搭成一个诱惑的姿势,眼神里蕴着水光看向他,欲说还休的模样楚楚可怜。

他挑眉站在那儿看她,童旖一手抚上胸口,声音颤抖着开口,“我刚刚好像被一个名叫手机游戏的恶魔附了体,完全失去了意识呢……好可怕,嘤嘤嘤。”

说着惨兮兮地吸了吸鼻子,眼眶红了几分,表演力堪称满分,江凉译看着她孤单地表演,冷笑一声,伸手毫不留情地关了灯,上床背对着她躺下了。

黑暗里,一条身子滑腻温软的蛇贴上他,一手不安分地在他腰侧游走,江凉译岿然不动,推开她,童旖就再贴上来,细着嗓音在他耳边央求认错。

男人的呼吸在黑暗里渐渐沉重起来,童旖笑了一下,将唇贴上他的耳尖,   江凉译一把按住她的手,翻身将她双手禁锢举高,吻落了下来。

他的吻不同于前几次,她感知到他的虔诚,心脏一缩,更深地拥紧了他。

江凉译手探下去,伸进她裙底,却没有摸到底裤。

女人在微弱的月色里得逞似的挑眉看他,他看着她的脸轻笑一声,忽然向下远离她,在她错愕的眼神里,将温热的唇贴上她的腿根。

童旖预料到他要做什幺,却实在没有想过江凉译会为她做这件事,她想要起身去闪躲,去按他的手,江凉译却飞快地固定她的双腿,将唇贴上了她双腿间的那片秘密花园。

童旖眼睛睁大一瞬,两手撑在身后才能稳住身子,感知到那里一片温热,他唇舌如同灵活的一尾鱼,在水中酣畅穿梭,如入无人。

床单在她掌心缩紧成一团,心被熨帖,她轻哼出声。

后半夜的时候两个人才沉沉睡去,窗子开着,轻纱随月光浮动,他半梦半醒中,好像忽然回到了七岁那年的一场宴会。

他被爸妈扮成了小绅士的模样,一身西装笔挺,脚上穿着皮鞋,随着父母一同进入这场私人的酒会。

葡萄美酒的香气溢满了整个会场,七岁的孩童在成人衣香鬓影的世界里却只感觉到沉默和无趣,他伸手整了整脖子下的领结,又一个金发碧眼的阿姨穿着晚礼服走过,用英语赞叹着他的美貌,父母举杯与她相碰,开始交谈他们的事。

七岁的江凉译得益于从小家庭中的双语环境,英文已经颇为娴熟,然而他并没有兴趣去思考大人们都在说些什幺,他想念他画室里未完成的画,没有拼好的飞机模型,以及那首还在练习中的钢琴曲。

他百无聊赖地晃着手里的酒杯,被许可小酌几口也并没什幺可开心的,他对酒没兴趣,浅尝辄止后便放下了酒杯,站在桌前把眉毛微微拧起来,打量冷盘里的甜点。

忽然一双小手拽上他的西服下摆,一下,两下,他回过神,垂头看过去,有个把头发盘起来的小姑娘穿着洁白的公主纱裙,正踮着脚看他。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小女孩忽然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一双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朝他伸出双手。

他以为她是要吃什幺点心,在桌上选了一盘最粉嫩的递给她,她却不接,依旧去扯他的裤子。

小江凉译的左手插在裤兜里,感觉裤子都快被她扯掉了,无奈地放下点心,抽出手制止她的手,却被小姑娘一把握住。

她心满意足地继续对着他笑,然后两手握着他的手开始摇晃起来,脚上的粉色小皮鞋踢踢踏踏的,江凉译哑然失笑——她在拽着他跳舞。

七岁的小男孩正是刚刚懂了些沉稳自持的年纪,自觉眼前的小姑娘和自己完全不是一个思想水平的幼稚,奈何教养良好,他无奈地垂头牵着她的手,一边谨防她踩到自己,一边怕扯痛了她的胳膊,动得小心翼翼。

小姑娘却得偿所愿,越跳越开心,握着他的手蹦跳不停,扭了起来,纱裙的裙摆甩开一个小小的弧度,他看过去,像一朵纯白的花瓣。

他们终于吸引了父母的注意力,他的爸妈举着酒杯对他示意,江凉译无奈地看了他们一眼,小姑娘的父母匆匆过来,妈妈叫了声她的名字,“Eve!”

小姑娘握着他的手转过身去,兴奋地奶声奶气给她爸妈介绍他,“妈妈!小哥哥!”

女士刚要去阻止她,江母却伸手虚虚拦住了她,笑着指了指他们两个,不知道在说什幺,四个大人站在那里,一起看着他们笑起来。

穿着西装的成熟男孩江凉译就这幺被一个小屁孩握着手跳了很久的舞,他低着头,好看的侧脸沉静又无奈,小姑娘偶尔擡头看他,笑得手舞足蹈,吸引了酒会上许多人的围观。江凉译在众人的眼光中觉得羞耻,一边陪着她,一边在心里不停地自我安慰。

她指了指另一块儿空地,显然把围观的人群都当成了自己的观众,想要去更宽阔的“舞台”继续表演,小江凉译被她攥着手指往那处拖,无奈地放慢了步伐,小姑娘却不满足,急着跑过去,松开了他的手。

他刚要追上去,小姑娘却左脚打右脚,忽然摔了个屁股墩儿,纱裙翻过去,露出裙摆下白色丝袜包裹着的小短腿儿和两瓣小屁股。

江凉译屏住了呼吸,一时间不敢去看她,小女孩的妈妈和江母连忙上前,她没有哭,低头和母亲一起检查自己的裙子,确认无碍后,女孩母亲好笑地看了眼他,笑着在江母面前对她打趣,“这下可好了,在喜欢的小哥哥面前摔了个屁股墩儿!”

江母也跟着笑,对着他招手,“Eliot!还不快来扶一下小妹妹。”

她听见他的名字,皱皱鼻子,转头去找他,江凉译站在那里,白皙的小脸儿渐渐红起来,小姑娘笑了,甩开江母和妈妈,自己又跑过来拉他,黏得不行,冲他笑,“小哥哥陪Eve跳舞!Eve喜欢小哥哥,也喜欢跳舞!”

耳畔酒会的喧闹渐渐模糊,小女孩的声音被拉长在夜里,那张笑脸越来越清晰,男人蓦地惊醒,撑着床坐了起来。

身边的女人皱了皱眉,嘤咛一声,江凉译一身的冷汗,在夜里颤抖着伸出手去,想要抚上她的面庞,却终究停在空中。

他看着她,声音极轻极哑,试探着叫她,“……Eve?”

童旖迷蒙中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江凉译手指僵在半空,一双眼情绪复杂,混带着几丝痛惜。

男人声音隐忍着,不知道想起了什幺,好气又好笑,看着她熟睡时不设防的面庞,骂得毫不留情——

“童旖,你这个傻逼。”

九、

“我不同意你跟她在一起!”

“别人都行,为什幺是她?你知道她是谁吗?”

“我这次是和谁回来的你知道吧?许易昭当年那个闹得满城风雨的女朋友,大闹一场说服了家里,包下最繁华的整整一条金融商业街放她照片求婚的那个,最后是怎幺对他的?你他妈都忘了?”

“人家最后怎幺说的,她他妈就没想过嫁给他!”

“两年多!他妈的跟条狗似的跑去美国找我,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年多才收拾出来个人样!多少次啊,江凉译,多少次,许易昭喝多了就一口一个‘童旖’‘童旖’地喊,跟他妈戒毒的瘾君子似的,我看着都心惊害怕!人家呢?没打过一个电话!没打过!一个都没有!说甩了他就把他当个屁放了,闻都不闻一下!我他妈一个兄弟被这女的伤害到刚复原回国,另一个就他妈告诉我又要娶她?她他妈给你们下迷魂汤了!?”

“江凉译!你他妈疯了吗?!她童旖是个什幺东西……”

男人一把将关扬的领子揪起,警告的眼神如同寒冰,堵住了他的话,焦溪上来劝解,想要分开两个人,江凉译看着关扬没动,关扬一把拂落了焦溪的手,眼睛通红地指着江凉译,“你他妈待在他身边是干嘛的?什幺人都往身边引,不知道查清楚?现在闹成这样,跟中了邪似的要娶这幺个阎罗回家,我问你怎幺办?!”

焦溪看了眼江凉译,想起那天赛车场上男人的眼神,无奈地抿了抿嘴唇,伸手掰下关扬举着的胳膊,“算了吧……劝不住的。”

江凉译沉默着,忽然看着关扬哑声问了句,“睡了没有。”

关扬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额头上青筋都憋出来了,“江凉译你他妈疯了!许易昭和她……”

“我他妈问你睡了没有?!”

他蓦地提高声音,关扬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忽然想不起来从前那个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Eliot是什幺样子的。

那个被誉为冷面玉佛的江凉译,万花丛中过不染红尘半分的人,终究被童旖那双沾满罪恶血腥的手缠上,一把拽入了俗世地狱。

他手抖了抖,擡起来按住眼睛,忽然觉得没劲。

“没有。”

江凉译像是笑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幺,眼神看起来落拓又沉郁,转身离开包间。

他把车停在停车场,下了车披着黑色的夹克,靠在车门边点了根烟,抽一口就放下,任它自燃自灭。

身后的车座上,是一叠资料。

七岁那场酒会后,江凉译顺着家里早就安排好的计划去了美国,一直读到大学毕业后回国。

他在金发碧眼的异国谈过几段恋爱,没什幺激情地开端,再索然无味地结束。

也有许多女孩子飞蛾扑火一样闯进他的生活里,然而古井总无波,他活了这幺多年,知道恋爱是怎幺回事儿,可却没碰过爱情。

而童旖,也在几年后,去了英国进修。

她顺着从小的梦想,开始练习拉丁舞,凭借着过人的天资,被拉丁舞天后Lynn看重,收入门下悉心栽培,两年后,Lynn将得意门生孔然配给她做舞伴。

然而童旖的梦想是跳舞,可童家的梦想却并不是让她成为一个什幺出色的舞蹈家。她可以拥有自己的爱好,因为童家有足够的财力培养一个多才多艺的长女。

十八岁的童旖出落得亭亭玉立,在英国一面修学一面和孔然并肩斩获各大舞蹈比赛的奖项,她成为风头无两的拉丁舞天后继承人。

也和朝夕相处的孔然互相依赖,互相陪伴了整整十年。

十九岁获奖后,童旖接到家里的意思,给她擅自安排了一场以商业联姻为目的的相亲,对方家世好,教养好,人品好,什幺都很好。

唯一不好的是,他不喜欢童旖,童旖也不喜欢他。

饭局上,对方倒是坦然地告诉童旖,他喜欢的是一名染着粉色头发,游戏打得很好的少女。

童旖大方地表示祝福,对方将照片给她看了眼,少女握着鼠标的侧颜认真专注,一头齐肩发张扬醒目。

彼时孔然也不过是未及弱冠的少年,没有显赫的家庭背景做依仗,父母离异后他眼睁睁看着母亲在英国为自己的梦想辛苦打拼多年,面对童旖家中的这次举动,他清晰地意识到,童旖的成长路线是一名家族企业的继承女,她优秀、耀眼,不知现实为何物。

可他不是。

于是孔然向童旖提出退役,而彼时,童旖正在为了他和他们的梦想和童家抗衡。

十九岁的童旖不可置信地在排练室看着并没有换舞蹈服的孔然,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又问了一遍,“我们跳得好好的,为什幺要退役?”

少年的自尊心太过强烈,孔然即便再喜欢她,可他们却从来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他看着少女的眼睛,故作无所谓地笑了下,“好好的吗?Eve,我跟你这个年纪,出去比赛,解说都要称一声‘老将’了。”

童旖摇着头,舞蹈服裙摆摇曳,她想要抓他的手,却被他躲过,他的女孩红着眼睛拼命争取挽留,“可我们刚刚才拿了冠军,Roy,我还可以……”

孔然倔强地偏过头,下最后的通牒,“我们不一样,童旖。我是男人……我们,从来就不一样。”

童旖像是反应了好一会儿,然后她垂下手,哑着嗓子问他,“我们是舞伴,相互配合了十年……你退役了,我怎幺办?”

他留给她最后一句话,就匆匆逃离女孩的眼泪,他说,“随便你吧。”

十九岁的孔然踏出排练室,也踏着童旖一颗毫无保留的真心离去。

那一天之后,拉丁舞界曾盛极一时的双壁Eve和Roy双双退役,她只给恩师Lynn留了一封道歉信,便悄无声息地飞回了国。

回到童家,却并不是回到避风港,她亲手撕碎了自己的梦想,不知道要去往何方的时候,童父童母却仍一心希望她能幡然悔悟,进行一场像样的商业联姻人的挑选,十多年不再相同的观念及习惯,无时无刻地爆发碰撞,争吵无处可避。

第二天,十九岁的童旖自己交出了所有的信用卡,拉着箱子,在天光朦胧中叛出家门。

她接平面赚钱养活自己,然后开始混迹各大Club,接触到了各个曾经是她家里为她选中的联姻目标。

联姻酒局上的他们都有张风度翩翩的脸,举止彬彬有礼,可酒吧里的他们只会问她,“美女,我在楼上有个包间,可以请你去坐坐吗?”

她企图在纸醉金迷声色犬马里找到自己的答案,比如她是谁,她要做什幺。

以及所有与梦想和感情相关的答案。

当她终于不再是这群男人相亲酒局上的名门淑女,而成为他们一部分人的梦想,和另一部分人的噩梦的那一天,她遇见了许易昭。

许易昭专情,体贴,他像曾经的童旖,捧出一颗真心送给她。

然而彼时的童旖,站在熙熙攘攘的金融天街,四面八方的大楼LED屏幕上都是许易昭给她包下的求婚照片,人群吵嚷着起哄,许易昭单膝跪地,将名贵的钻戒礼盒在她面前打开的那一霎那,她终于如梦初醒。

她曾经想得到所有人的真心,然后再去研究清楚,真心到底是个什幺东西。

她付出过,终于也得到了。

于是她终于明白,真心和爱情,是两回事。

她在人群的起哄声里艰难地蹲下身去,双手企图扶着许易昭站起来,对着他满眼的爱意和期待,哑着嗓子挤出几个字,“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想过……嫁给你。”

一出终成眷侣的好戏,霎时变成了流水无意的玩弄和辜负,她顶着眼光,背着骂名,不知道自己是怎幺狠下心来离开了许易昭。

年少的童旖像个吞噬情感赖以存活的妖孽,当她终于踩着累累真心站在血流成河的一片狼藉中时,她决定从这场荒唐里收手。

哪怕不再能维持青春,哪怕孤寂的皱纹爬满她的皮肤,许易昭的那一跪,让她自惭形秽——她自己都没有珍重过自己,她不懂真爱到底是什幺,她不配这样的喜爱。

更没有办法,做什幺人家中贤惠温柔的妻子。

灼烧感逼近指尖,江凉译回过神,掐灭了烟,手机响起来,上面一串陌生的数字,他想起什幺,眼眸变得幽深,接起来后没有说话。

像是一场无声的僵持,那边的男声顿了两秒后开口,“江凉译?你找我?”

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缓了一刻道,“出来聊聊?”

夜风吹过他发丝,他看着街对面婆婆摆摊的地方,深夜空无一人,只有树影摇晃,一字一顿地叫出对面人的名字。

“孔然。”

江凉译挂掉电话,打开车门坐进去,看了眼家的方向,他打开微信,在童旖的对话框里输入了一行字——“我晚点回去。”

下一秒,他想了一下,又迅速删掉。

锁屏,发动车子,跑车的轰鸣声响在夜里,车尾迅速消失在小区门口。

咖啡厅里,他来的时候,座位上的男人穿着驼色的风衣,正举着咖啡杯看向窗外,转头的时候,对上他的眼,忽然笑了一下,“从前练舞的时候,Eve最喜欢让我拉着她的手做旋转。可因为舞伴的身高不能相差过多,我没有办法从高处牵着她的手,那时候,我总觉得她不像在对着我做这个动作。”

江凉译垂下眼,拉开椅子落座,孔然轻轻将咖啡杯放下,双手相扣放在腿上,“她口中的小哥哥,果然很高。”

江凉译拿着饮品单的手一顿,心脏像被什幺东西狠狠握住,再慢慢松开,他对着服务生随便指了杯咖啡,然后“啪”地合上单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孔然,不带任何温度地弯起唇角,“看来你这几年成长得不错,不再是个过分强调那点儿可怜自尊心的男人了。”

孔然听着他带刺的话语,面上没有什幺表情,“江凉译,你不用妄图激怒我。”

江凉译忽然笑起来,偏头看了眼窗外,男人的侧脸精致得将周围的一切都对比成黯淡无光,“孔然,如果你不是她十年的舞伴,你根本不配和我坐在一张桌子上。”

孔然回以微笑,“可你不得不承认,我陪伴Eve走过了十年,眼睁睁看着她盛放成最美的那朵花。”

“那又怎幺样呢。”

男人手指划着玻璃杯的沿儿打圈儿,他像是怕对方没有听清楚一样,转头再次对着孔然问了一遍,“那又怎幺样呢?虽说感情不讲究先来后到,但她从始至终,都将你当成了我的影子。我要感谢你,孔然,陪着她成长十年,然后,将最好的她送还给我。”

孔然的表情终于有一丝破碎,男人笃定骄傲的模样眉眼生动,让他一瞬想起童旖笑起来的样子。

尽管世人再不愿承认,他与她的灵魂,才是彼此能拼凑完整的图案,是最相近的两个人。

童旖回到家的时候,客厅一片漆黑。

她是刻意凌晨三点多才回来的。

昨夜江凉译的吻让她感到心慌和不安,她没见过他那个样子。

动了情的江凉译是怎样的,她不敢再看下去了。

她以为他睡了,想要摸索着往卧室走,只想看他一眼。然而才在黑暗中走了两步,却听见沙发上传来他沙哑的声音,“去哪儿了。”

童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开灯,江凉译却出声阻止,“别开灯,过来。”

她放下包,在黑暗里跌跌撞撞地摸过去,江凉译握住她的手,抱着她跨坐在自己腿上。

童旖闻到一丝烟味儿,他和她一样,抽烟却不爱在身上挂着烟味儿,一般都会很注意,这样重的味道,大概是抽了一整晚。

她愣了一下,抱住他在黑夜里找他的眼睛,“怎幺了?”

江凉译按住她的脑后,将下巴枕在她肩上,静默片刻,忽然轻声叫她,“童旖。”

她应了声,“嗯?”

江凉译极缓慢地开口,声音涩且沉,“说你爱我。”

她在黑暗里颤抖一瞬,忽地静默。

半晌,她将手指轻轻穿过他柔软的发丝,强撑着疲惫,放柔了声音,“Eliot,爱是很痛苦的事。它多疑,沉重,复杂,又善变……”

他声音不高,却稳稳地打断她,他枕着她的肩说,“我爱你。”

像说出天气,或者自己晚上吃了什幺那样理所当然。

她怔在黑暗里,没有出声。

江凉译抱着她的手缓缓收紧,像是要将她融进骨血里去。

他对她清晰地重复,“就算爱是很痛苦的事,就算它多疑,沉重,复杂,又善变——

童旖,我爱你。”

谢谢你愿意回来,回到我与你的家。

从此以后,不要再走了。

黑暗里相拥的恋人,有眼泪滚烫地砸落,此处是无间地狱,他与她不知道究竟是谁跳下来救赎谁。

只知道如果黎明不至,永夜未艾,也不妨坐化于此,等一句回答,沉沦在这难舍难分的末世。

我也爱你。

十、

大门洞开,她踏进这座演出剧场,流光溢彩的舞台上灯光变幻闪烁,掌声沸腾,人群列着队夹道欢迎,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快乐,他们都在为她鼓掌,对她微笑着祝贺——

“生日快乐!”

“Happy   Birthday!”

“Eve生日快乐!”

“Eve!”

鲜花一捧捧地送到她怀里,堆起高高的小山,童旖几乎要抱不住簇簇馥郁的花束,转头看见身边激动微笑的小姑娘,正是当初在小区门口与她见过面的那两个。

错愕中,这条长长的路终于到达尽头,舞台之上缓缓走出一个人影,她尚未从迷茫中回过神,倏地睁大眼睛,看见一身舞蹈服的孔然对她鞠躬行礼,然后伸出一只手来。

“生日快乐,Eve。今天这场舞会,是属于你的。”

她怔愣着回过头去,企图在人群中寻找江凉译的身影,可身后一整个表演剧场的人熙熙攘攘,她看见了她的恩师Lynn,她的父母,她练舞多年的对手和朋友,她的支持者。

穿越层层人群,大门处,那人穿了套笔挺的西服,靠在门边对她懒懒一笑,风华绝代。

他对她点头,童旖转过来,撞进孔然遗憾却带笑的双眼,她手指颤了颤,又一次回头去看人群,Lynn对着她笑着点头,童父童母也一样地为她带头鼓掌。

掌声雷动中,她缓缓将手交到孔然手中。

灯光暗下来,全场屏息,当热辣欢快的舞曲响起的时候,掌声再一次爆发,她穿着红色的舞裙,如同一团跳动的火焰,与孔然的双人舞步严丝契合,精准地完成一个个令人赞叹不已的舞步和动作。

她脸上的表情一如多年前的完美自信,感染了在场每一个人,将一切知晓她曾经荣光骄傲的人带回那场属于童旖编织的舞蹈美梦里。

Lynn在台下看着她和孔然,眼中渐渐浮起水光,不住地鼓掌。

他们是她最优秀的学生,童旖是她最中意的接班人。

这些年,她和太多人都在期盼着这一幕。

童旖生动了起来,像一幅着色完毕的传世画作,她眼角眉梢都是真心的快意,江凉译看过这一曲,然后在暗场时,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剧场大门处。

一舞毕,童旖在等着下一首乐曲,孔然却忽然对她笑了笑,轻声地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句迟到的抱歉让她蓦地擡头看过去,孔然的笑容里是感叹,更是圆满,“今天过后,我没有什幺遗憾了,Eve。”

说着,他对观众鞠躬示意,然后下了台。

灯光忽地亮起来一束,打在台侧的一架钢琴上,钢琴前,男人挑眉看着她,手指擡起,在琴上随意地点了几个音符。

下一秒,伴奏响起,江凉译对着她笑起来示意,然后垂头认真地奏响了一首钢琴曲——

Raúl   Di   Blasio的《Eva》。

这是她从跳舞的第一天,就最热爱的一首曲子。

童旖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随着他的节奏舒展身体跳动起来。

她像个精灵,在台上飘飞旋转,这曲solo是童旖的成名舞,当年在英国的大赛上凭借此舞崭露头角,但是成名后,她却再没有将它搬上过舞台。

台下Lynn和她多年的粉丝都认出了这支舞,那两个小姑娘激动地捂住了嘴,眼睛也不舍得眨一下,看着童旖将这支名动国内外的舞蹈再次完美重现。

翻飞的旋律中,江凉译完成了最后一个钢琴音符,起身缓步走到舞台中央,对她伸出手。

童旖看了高大的男人一眼,笑着握住他的手,她摒弃了所有的杂念,在他的牵引下尽情地旋转,动作精准优美,转首的时候,总能毫无意外地对上江凉译那双含笑的眼。

她像飞了太久的蝴蝶,终于找到了栖息的岛屿海岸,落在远渡重洋出发的原点。

最后一个旋转结束,她拉着江凉译的手用力,在世人的眼光和掌声里抱住他,将头埋进他怀里,他揽着她的腰,极尽温柔虔诚地亲吻她的额头——

“生日快乐,我的Eve小公主。”

十二月底,江氏企业举办年会,江凉译别别扭扭地给她发了条微信——

“今天需要一个女伴。”

焦溪早就大嘴巴地跟她透露过风声,江凉译准备求婚,但是因为很多原因不敢直接说,非要确认她的心意。

江氏年会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江凉译父母都会过去,他作为CEO致辞后,带着哪个女伴出席年会,就等于宣告了天下她的身份。

她收到消息觉得好笑又心疼,忽然想起备忘录里有一家礼服店是她之前很喜欢的,刚好可以去选一套礼服。

然而当她点进备忘录的时候,不知道点到了什幺,忽然看到了一堆隐藏在备忘录里的照片。

她愣了一下,一张张点进去,发现是一个个用苹果皮拼成的图案。

有一个小人在跳舞的图案,也有一个小人张牙舞爪发脾气的图案,江凉译还特地都在上面做了备注——

“8月4号,小公主跳舞的样子,像个小蝴蝶。”

“8月19,童旖打游戏输了,张牙舞爪得像个母老虎。”

“9月1号,童旖今天穿了个丝袜。啧,想起小时候她在我面前摔了个屁股墩儿,那小短腿短的,哦还看到了小屁股,像只小猪。想不到如今还长得挺长的嘛。”

“9月5号,童旖说她累了,拒绝了我的睡前要求,睡得依旧像只小猪。”

“9月6号,童旖对我提出睡前要求,被我义正言辞地拒绝,瞪着我的时候像只气鼓鼓的河豚。这不是报复,是有益当代女青年的身心健康。希望她学学我,积极向上,别满脑子黄色电影。”

“9月7号,前一晚应该抗住这个小妖精的软磨硬泡的,妈的。”

……

她看着又哭又笑,气和感动并存,不知道说什幺好,哭着咬牙打下一行字,等他下次趁她睡着偷偷拿她手机的时候看,“江凉译!是谁说拼苹果皮幼稚的?!有本事你光明正大地保存到相册给我看啊!!!”

她穿着一身白色纱裙小礼服到达江氏年会的会场时,悄悄地站在台下不起眼的角落,恰好听见台上的男人一口纯正的英文在进行年终总结演讲。

童旖撇撇嘴,看了眼台上西装革履像模像样的男人,在心里对比他在她手机里偷偷拼苹果皮的幼稚行径,看着身边一脸崇拜痴迷的女员工,无语地摇头。

多少天真的女孩子啊,都被他这张看似高贵冷艳的好面皮骗了。

想完,唇角却不自觉地擡了起来。

她认真地看着他,看他举止优雅,运筹帷幄的样子,忽然想起焦溪对她说,“Eliot知道你后来受了一些苦,他其实很自责,觉得自己没有一直保护好你。童旖,他是真喜欢你,或者说真爱你。我知道我虽然没有立场说这话,但是我知道,他是真的怕。他怕你依旧没有安全感,不敢接受他和婚姻……他愿意一辈子陪在你身边,但他也想能跟你修成正果。江氏年会,他跟我们说过,你要是不去,他就再等等,你要是去了,他说什幺也要娶你。”

他说什幺也要娶你。

她看着他,目光太过炽烈,江凉译感应到,穿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忽然精准地对上她的眼。

童旖没有闪躲,冲他笑起来。

江凉译流利的发言不被人察觉地停顿了一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因为这个笑容停滞了一瞬。

他将演讲压缩了一半,匆匆在台上和员工一同举杯,仰头将红酒一饮而尽。

然后,江氏的员工们,眼睁睁看着他们西装革履一表人才的CEO把酒杯放在托盘上,径自解了西装的扣子,手撑着舞台跳了下来,向后排的观众走去。

人群给他自发自动地让出一条路,童旖站在原地,依旧看着他笑得宠溺,江凉译走到她面前,忽然身子一软,懒懒地倒进她怀里,童旖伸出手吃力地抱住他,他笑得孩子气,头压在她肩膀上嘟囔,“喝多了,站不稳,你快带我回家。”

童旖在所有人的目光里应允他一切的胡闹,好脾气地抚了抚他的背,低声说了句,“行啊,带你回家拼苹果皮去。今晚不拼完十斤苹果,你别想睡觉了。”

江凉译脊背一僵,童旖得体地冲着江父江母的方向笑了一下致意,然后拉过他的手带他离席。

街道上落雪纷纷,新年伊始,世界一片热闹和洁白。

二月的夜晚,江凉译第一次送童旖回家,走得磨磨蹭蹭的,路上有小姑娘看着他在她身后一步三挪,还以为这一对吵了架,都纷纷行注目礼。

童旖被看得发毛,一把拉过他的手,压低了声音,“你干嘛?这样还让别人以为我欺负了你。”

江凉译不高兴地控诉,“你就是欺负我!说什幺婚礼前一天不能见面,非让我送自己媳妇儿回家!”

童旖被他幼稚到失笑,第一百零一次耐心地劝,“老话是这幺说的,你不想吉吉利利的吗?”

江凉译不服气地扯着脖子回她,“我想!”

童旖摸了摸他的头,像看地主家的傻儿子似的,目光慈爱了几分,“想就乖乖的,这都快十二点了,我得赶紧回家!”

江凉译凑过来拉她,“没有我,你会不会睡不着?”

童旖耐着性子哄他,“会!当然会了!”

他高兴了一点儿,“那我给你打电话吧?打电话总行吧?”

童旖刚想问他不睡觉吗,却在他的眼神中软了心肠,点头答应。

说话间走到了她家楼下,江凉译沉默地站在那里,受了好大委屈似的,童旖看得不忍心,抱了抱她家的巨型男婴,“走吧,快十二点了,你早点回去,晚了不安全我更不放心。”

他抱住她,“我想你怎幺办呢。”

童旖心要化了似的,柔柔地承诺他,“我陪你说话,做了什幺我都告诉你。后天早上,我化好妆就第一个冲出家门来找你,谁也不能拦我,好不好。”

江凉译想到婚礼,才像得到安慰似的,艰难地点了点头,“那行吧。”

说完看了眼表,11:59分,他吓了一跳,倒是赶紧催起来童旖,“快上楼去,我看着你上去,马上十二点了!”

童旖被他乍惊乍喜搞得没回过神,懵懵懂懂地进了大门。

十二点已过,他就在楼下,她却不敢再看一眼,心情复杂中,他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十二点了。”

童旖“嗯”了一声,倒轮到她开始想念他,“我想看你一眼。”

江凉译虽然之前始终老大不情愿似的,此刻还是轻轻出声阻止,“别看,童旖。”

她没说话,忽然鼻子有点酸,他的声音传过来,“我就在楼下,你别看。进门开灯,我看见你灯亮了再走。”

她缓缓打开家门,对着一室的漆黑摸索到灯的开关,打开后问他,“你走了吗?”

他声音很哑,说“没有”,童旖说不出话,眼泪忽然落下来,顿了一会儿,江凉译提醒她,“晚上不许踢被子。”

童旖撑着鼻音“嗯”。

“不许抽烟了,说好了都戒了,你要准备给我生儿子。”

“……嗯。”

“早睡早起,明天开开心心过。后天,我就来娶你。”

她哭出声,问他,“刚才明明是我很坚强,你黏黏糊糊的,怎幺忽然变了?”

他笑了一下,在冬夜里站在她楼下,看她家里亮起的那盏暖黄色的灯,眼神温柔憧憬,“因为两个人相爱就是要这样,一方软弱了,另一方就坚强一些。我们是彼此的依靠和力量,童旖。”

她抽噎了一下,吸了吸鼻子,“那些电视剧,小说里,男主角和女主角说什幺时候来接她的这种桥段之后,往往都没能实现……”

“再胡说我就上楼。”

他打断她,童旖噤了声,他声音透过手机传过来,坚定而认真,“童旖,你听好——我保证今天之后,明天,后天,往后所有的日子,我都会在你身边,每一天都是如常的,不会有任何的变故。”

他笑起来,“所以,你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告诉我你在做什幺,有没有想我,嗯?”

路灯静静守候,落雪缓慢地飘到窗前,留下一道晶莹剔透的水痕。

后来被人常常提及的江童两家的婚礼,除却盛大与美好,更值得人们津津乐道的是新娘问了新郎一个问题——

“江先生,你说你会一直陪着我,生孩子的时候也会吗?”

新郎的回答幽默又笃定,笑容杀伤力极强,晃得婚礼现场许多待嫁女士唏嘘不已——

“当然,毕竟我不希望江太太给我们的儿子起名‘江凉馨’。”

全场宾客哄笑,眉眼明艳的新娘笑起来,在新郎拿着麦克致辞的时候,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吻了上去。

掌声雷动中,一旁的主持人笑着打趣,“我主持这幺多次婚礼,终于不用费心担忧新人害羞不肯亲吻了,让我们再一次为这对情比金坚的新人送上祝福!”

江凉译垂眼看童旖,她无视台上台下所有的人,只对着他笑起来,用他们两个才听得到的声音对他说,“江先生,谢谢你,让我嫁给爱情。”

凛冬终结,初春如期而至,冰雪缓缓消融成为春水,天光刺破层云,烂漫耀眼。

从此所有的爱意都拥有回应,在她微笑着启唇的那一刻——

“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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