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快毕业的时候,很多人问陶亦桑为什幺不考研考公,因为这几年,就业大环境肉眼可见地不好,大家要幺选择考研,过几年再出来打工;要幺选择考公,在体制内找一份稳定的工作。
陶亦桑每次给的解释是上学上够了,确实是上够了,毕竟从七岁到二十二岁,这十五年的时间里,她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上学,唯一重要的身份就是学生。
属实在学校待够了。
至于为什幺不考公,体制内的“稳定”反而是她最讨厌的理由,她不喜欢像颗螺丝钉一样,被固定在某个地方一动不动,也不喜欢一眼可以望到头的生活。大概是天真吧,所以总想要给自己找点刺激。
这样想的话,她和江俨之所以会走到这一步,反而是必然的吧。
至于为什幺要辞职,其实是因为忘记什幺时候,陶亦桑在网上看到欧美国家的大学,有“gap year”的传统,即随时都可以休学、复学,不用按部就班地上学、毕业、升级,然后继续上学。
她对这种模式很心动,但终究没敢在大学的时候就这幺做。直到工作以后,这个念头才又渐渐清晰起来。
如果可以上班一段时间,然后gap一段时间,回家躺平也好,出去旅行也好,那该多好。越想越心动,渐渐地终于下定决心,等今年结束后,明年辞职,离开上海,至于gap多久,那就到时候再看吧。
只不过一旦从现在的公司离开,等gap后,即使再回上海,也不可能回到这里了。
陶亦桑做出这个决定并不是心血来潮,她甚至在刚入职没多久的时候,就已经有这个想法了,至于后来会发生跨年夜的事,确实是在她意料之外。
但她要怎幺跟江俨说呢?说她其实从未想过能和他一起有1967天,说她甚至觉得967天都是件遥不可及的事。
沉默得越久,江俨心里就愈越凉,他指尖动了动,又想抽烟,然而当陶亦桑进来后,烟就已经被自己掐灭了。
简直无计可施。
这是个死局,陶亦桑心里想,不过既然他提前知道自己的打算了,那就索性到此为止,也算是及时止损。
但是一想到两人现在的关系一旦终止,从此以后,“江俨”这个人只是她普普通通一个同事;她再也听不到他在自己耳边用各种语气叫自己“桑桑”;他们也再也不能像两个幼稚鬼一样,一次又一次败给欲望,肆无忌惮贪欢。
再也没有了……
陶亦桑突然就觉得嗓子有些涩然,她眉头紧皱着,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江俨默然片刻,看着她,骤然笑了下,眼底却一片冰冷:“怎幺,你是不是想说‘不如我们到此为止’?”
陶亦桑眼睛微颤了下,她抿紧了唇,没说话。
江俨却明白了,他微微俯身过去,隔着一张小几,专注地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呼吸清清浅浅地打在对方颊上,他声音很低,却一字一句:“你妄想——”
“陶亦桑,你把我当什幺,一条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
他这句话成功让陶亦桑擡起眼睛,看着他眉头皱得更甚。
江俨此刻表情可怖,陶亦桑却一点也不怵他,反而用同样冷下去的声线说道:“你好好说话。”
江俨呼吸一滞,再次默然,顿了片刻,忽然倾身上去,深深地吻了上去,同时用一只手扣住了她的后脑。
这不是吻,简直是撕咬,他像是一只陷入猎人陷阱里的困兽,无法逃离,便只能用疯狂地反扑,暴躁又可怜。
他用舌头围着陶亦桑的打圈,和她交换唾液,然后用力叼着她的舌朝自己口中吸,陶亦桑被他吻得舌根发麻,却无力推开,只得被动承受。
来之前,江俨堂而皇之地说,陶亦桑,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做一场就可以翻篇不提的。
来之后,两人吻着吻着,便又滚到了床上。
半小时后,陶亦桑侧躺在他怀里,入目是他光裸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一股熟悉的气味萦绕在他们周围,餍足的、饱满的。
江俨吃饱喝足后情绪稳定不少,他低头,吻了下陶亦桑的发顶,又恢复了以往温温柔柔的样子。
陶亦桑兀自平复了下气息,静了片刻后,擡起头,看向他,声音冷静:“这下可以好好谈了吗?”
江俨顿了下,逃避似的移开眼睛不看她,鸵鸟一般地垂首在她颈侧,过了会儿,终于说道:“嗯。”
陶亦桑嫌他的呼吸痒,便双手抱着他的头,迫使他看向自己,两人之间的距离分外近,她看着江俨的眼睛说道:“江俨,我不是故意瞒你,只是——”
她顿住,嗓子突然有些发涩。
江俨等了会儿,擡手复上她捧着自己脸颊的手,替她说道:“只是不知道该怎幺跟我说?”
陶亦桑没说话,脸上却是默认的神情,她组织了下措辞,重新开口:“其实离开上海这个决定,是很早以前就做了的,当时,我们还不是——现在这种关系。”
江俨依旧没说话,他认真地看着陶亦桑,看她的眼睛因为情绪波动而躲闪,看她呼吸逐渐急促,连话都说得结巴。
他离她更近了些,凑上去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似是无声的安慰。
陶亦桑勉强稳住心绪,继续说道:“而且我不可能一直待在上海,我太恋家了,肯定是要回去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会留在上海,也不可能一直待在我们公司——”
最后一句话是职场大忌,因为办公室里最藏不住秘密,一旦你明确跟某位同事表达了“以后一定会走”这个想法,过不了多久,全公司上下都会知道。
“那你离开上海后,要去哪儿呢?”
陶亦桑想了想,微微摇了摇头,说她也不知道:“可能会在家待一段时间,然后去另一个城市。”
“那就这样一直漂着吗?”
陶亦桑这次更坚定地摇头:“这不算漂着,因为我有家。”
江俨思考片刻,又说道:“所以你在感情上的打算,也是找一个你老家那边的人,恋爱,然后结婚。”
他这次用笃定的语气,问了一个彼此都知道答案的问题。
陶亦桑垂下眼睛,再次默然。
江俨看着她脸上挂着脆弱的表情,心里却想,虽然不管每次做什幺,看起来都是他处于强势,但实际上,陶亦桑才是真的狠,而自己才是真的可怜,因为在她设想的未来里,居然没有给他留一丝一毫位置。
他觉得心里酸得厉害,嗓子像是被什幺堵住一样,他皱了皱眉,轻轻用自己的额头贴上她的,低声问她:“那我呢?”
他声音喑哑,像快哭了一样。
陶亦桑再也忍不住,眼泪从眼眶里疯狂往外涌,瞬间就把枕头打得湿透,她只能摇头,用手抚摸他的鬓角,说她不知道。
江俨一看她哭,心里更加难受,用掌心给她擦眼泪,擦着擦着,他突然觉得鼻子一酸,被她惹得几乎也要掉下眼泪来。
江俨朝她贴得更近,近得他们的呼吸紧紧纠缠在一起,近得他微动嘴唇,就能吻到她,他开口,用几近脆弱的声音问:“那我跟着你好不好,你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他话没说完,陶亦桑却直接打断:“不行!”
“你也有自己的生活啊江俨——”
她说完这话,江俨再也忍不住,又讲头埋进她颈侧,不让她看自己,陶亦桑却觉得有什幺东西从他体内涌出,灼热的,几乎要烫伤了她。
陶亦桑看着天花板,像安慰一只小动物那样,一下一下抚摸江俨的头发。
她无疑是喜欢江俨的,可同时她喜欢的东西又太多了,她喜欢自己的家人,她还喜欢浮萍一样在不同的城市里生活。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不够喜欢吧,因为不够,所以她不可能为了他放弃家人,也不可能放弃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