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村是个不甚富裕的小水乡,村里人多靠打渔为生,划着船沿江直上,才能到上游的芜县易货换钱。
虞家在当地算是小有名气的富绅,遗留的田产多,祖辈又早早出去闯荡,给家里挣下了几分家业。
虞秋过三岁以前,是被太奶奶带着的。父亲虞萍乡有三个哥哥一个妹妹,各自都有孩子,又都在县里的工地干活,虞家爷爷奶奶便跟去照顾了,无暇理会虞秋过。
跟着太奶奶的童年无疑是幸福的,在虞秋过朦胧的记忆中,时常涌现出一幅温馨的画面。小小的孩子坐在芦苇荡前,年迈的老人用芦苇杆,给他编织出了活灵活现的小动物。一轮红日下,他举着小兔子,发出一串清铃铃的笑声。
太奶奶去世后,虞秋过便跟着爷爷奶奶,去到了叔伯家中。
老人家思想封建,说什幺也不肯让卢溪将虞家的血脉带走。然而虞秋过在亲戚家中并不受待见,不说叔伯们对家里多一张嘴的嫌弃,就是他的表哥表姐,也时常排挤他。
爷爷奶奶勉强算心好的,不会缺了他的衣食,管教却十分严厉。行为举止稍微出错,虞秋过便要受罚。
孩童尚小,没心没肺的,也没太大怨恨。等到上学后,看到同龄人的家庭和和美美,虞秋过便忍不住问起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在哪里?”
老人家没有编织童话似的美梦哄骗他,虞爷爷冷着一张脸破口大骂:“你爸短命,早死了!你妈就是个克夫的!她不要你了!”
破罐子破摔,往后大人们也不再避讳这事,闲聊时骂上几句,喝酒时也骂上几句,克夫的说头就如同被他们钉到骨子里,不带入棺材板不罢休似的。
这样的氛围,让虞秋过变得内向又敏感。他不敢交朋友,不敢接受异性的示好,只一个劲地埋头在学习里。他开始憎恨这个未曾谋面的母亲。
等到上了中学,长了见识,他不再相信克夫这种封建迷信的思想。但也彻底死了心,不期待这个没有回来找过他的妈妈。
爷爷奶奶去世后,叔叔伯伯如豺狼相争,瓜分祖上留下来得产业,可谁也不肯再管虞秋过。他已经十七岁了,往后要花的钱更多,自己的孩子都顾不过来,谁还能供得起他。
他们先是联系了卢溪的娘家,对方也是推脱,仍是那套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的说法,不愿意管这桩事。
后来便找上了卢溪。
虞秋过被婶婶送到县城车站时,她善意地塞了两张大钞给他,含糊着说让他不要怪他妈妈,当年的事一言难尽。
虞秋过迷茫地离开了芜县。
在穗城火车站见到卢溪时,她穿着一身利落干练的西装,浓茂而卷曲的长发垂到腰后。她举着写有他名字的牌子对他笑,温热的手掌伸过来,接过他手中的行李箱。
虞秋过有些不敢看卢溪。她像是电视里看到的光鲜亮丽的都市丽人,精致的妆容,恰到好处的口红,若隐若现的香水,不是他想象中的老气横秋。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一个养在小县城十几年的土包子,会有如此光彩照人的妈妈。
她的声音很亲切,一路上问他喜欢吃什幺,有什幺缺的东西,念书念到了几年级。
虞秋过紧张地抓着安全带,支支吾吾,勉强应答。
等到了她家,虞秋过更怯懦了。宽敞而整洁的套房,漂亮而温馨的布置,一只白色的精致的小猫窜到他脚边。
他看着自己发白的袖口,坐立难安。灰头土脸的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强烈的反差感朝虞秋过袭来,他淡漠的心底下,那被压制的不平隐隐复生。
这就是自己的妈妈吗?
她会记得一个这样落魄难堪的儿子吗?
她表现出来的善意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虞秋过心中的龟壳更封闭了。他打定主意,就做个过客吧。
等他有了能力,就从这里搬走。
再把一切还给卢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