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惊慌地转头看向那声音的源头,混在人堆里的张茂也吓得不轻,刚刚那一声小孩的啼哭分明就是从他自个儿家的方向发出来的!
百姓开始惶恐着是否有人刺杀,纷纷惶恐地推搡了起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后头去,司忱却敏锐地转头看向车辇队伍的前方——
一尘不染的道路上,忽然被扔出来一个布做的小猫娃娃,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一名七八岁的小儿便趁着守卫注意力转到后头的时候冲了出来,跌跌撞撞想要去把那只娃娃捡起来。
“我的娃娃!”
副将当然也看见了这一幕,立马慌张吼道——
“拿下!”
小孩儿懵懂无知,在刚刚摸到小猫玩偶的一刹那,脖子上就架了数杆红缨枪。
冰冷的武/器在他温热跳动着的脉搏边散发着丝丝冷意,小孩子哪挡得住这样的威慑,立马吓得哇哇大哭了起来。
侍卫愈呵斥,场面愈混乱不堪,人群中有一对夫妇拼了命地磕头求饶,“长公主!长公主明鉴!小儿是无心的!他不过就是个八岁小儿又能做什幺呢?!长公主饶命!求长公主饶命啊!!”
尔朱在肩舆外透过纱幔看了一眼身边岿然不动的长公主,不懂她的心思,便轻声唤道,“公主?”
姚猗却只是淡淡垂了垂眼,并未开口。
副将是京都的兵,并不若司忱他们这般有在边关大杀四方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戍守皇宫这样的差事,当好或当不好,差别可太大了。
若说当得好,一辈子护着宫里的主子安稳无虞也就是了,可这便没有任何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往上擢升也极其困难。
若说当得不好,寻摸个机会能出人头地,就得是皇宫出些大事儿才行。
可这样的大事儿,非逼/宫之类的不能算,万一真有这样的事,能不能活着领了这功勋还是两说。
于是这般可以在长公主面前露脸的机会他自然不忍心错过,立马发起官威来,怒喝着亲自抓起那个哭啼不止的小儿,摁着他跪在长公主车辇前呵斥——
“公主祭天,全城戒严,你在此时跑出来究竟意欲何为?手里拿的什幺东西?来人,挑开这布东西来,搜搜里头藏没藏着什幺暗器!”
小儿自然不肯,嚎啕着死死把那只小猫抱在怀里,“不要!求求你们!这是我祖母过世前给我做的娃娃,我方才被人推了一下,拿不住才丢到了路上的……我只不过是想要捡起来而已……求求你们……!求求长公主殿下……我求求您了!”
小儿的爹在一旁心急如焚,忍不住开口呵斥,“小奇——!”
人群已经开始有了窃窃议论的声音,各种抨击这副将不近人情的声音丝丝缕缕传来,小孩儿哭得可怜,他娘在一旁哭得更是肝肠寸断。
弱者总是要收获不少同情的,尤其是和生死亲情相关的事儿,若今日真由着这副将这般大张旗鼓地对一个小孩儿下了手,怕是明日整个京都都要诟病长公主蛇蝎心肠,不近人情。
司忱剑眉蹙了一下,看了眼纱幕后依旧只字未言的姚猗,在一干侍卫想要抢夺那只小布猫的时候忽然朗声开口——
“长公主还未曾发话,罗将军何必心急排查?你我俱为人臣,君上无令,怎好越俎代庖?”
此言一出,那姓罗的副将立马反应了过来——他方才竟是太心急在长公主面前出风头,而忘了此次祭天的护卫事宜,本是由司忱一手负责的。
此刻他抢先一步在司忱前头下了令,这简直是目中无人,越过了司忱去!
全大昭,谁敢得罪这位从辽边班师回京,与东宫关系甚密的司家少将军?
罗副将立马吓得叩首称罪,“是下官逾矩!下官……下官也是担心长公主安危,故而……一时心急,请少将军、长公主恕罪!”
司忱端坐马上一笑,颔首淡淡道,“你我同为御林军统帅,忧心长公主安危自是应当。不过此事,臣还是想请示长公主殿下——殿下意欲如何处置这小儿?”
直到司忱说完这番话,姚猗方擡眼,尔朱有些惊讶地看着长公主就这幺缓缓擡起一双柔荑,亲自打了肩舆的薄金纱幔。
在人群蓦然响起的层层惊叹声中,长公主略倾身,对着马下呆呆瞧着自己容颜,连哭声都停下了的小儿,递出了自己的一方素色玉兰罗帕。
此前,坊间再如何传闻公主美貌,却也不过是轻飘飘一句话。
可如今,她便这样堂而皇之地将这如同骄阳皎月一般的美貌,示与她的臣民,同时,用泠泠珠玉之声开口——
“擦擦眼泪,回家去罢。”
佛心佛面,如沐春风。
尔朱在难得怔了一瞬后,这才猛地惊醒,将长公主手中的罗帕垂眸接过,亲自上前去扶起那小儿,将罗帕塞进他手中,还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温声提醒,“还不快谢恩告退?”
小孩子这才恍然初醒,脱口一句,却是教人啼笑皆非——
“谢……谢谢神女公主……公主……您长得可真好看!就像那庙里画的神女似的!”
公主不言,只淡淡颔首。
她的衣饰华丽精致,面容绮丽娇妍,眸光淡淡,却带着悲悯与清远。
她是再合适不过的皇权代表者。
小儿退下,司忱递给底下人一个眼神,御林军再次变换队形,这次将公主云舆护得更紧了些。
长水街的所有百姓复又跪拜叩首,声音比之方才愈发响亮真诚千百倍,他们高呼着,对她表达最崇高无上的敬意——
“长公主殿下千岁——!”
然后,云舆上金尊玉贵的女子便微微勾唇,浅淡轻柔的模样,抿出了全大昭百世流传的一个笑容。
她的臣民为她颠倒神魂,因她是这样值得全天下最美好辞藻赞誉歌颂的女子。
司忱握紧马辔,轻轻挑眉,望向她一眼。
白马华盖,璧人天成。
这一笑,这一眼,被这懵懂无知的小儿终生难忘,亦被全大昭万民铭刻于心。
他是懂她需要什幺的人,更懂她的意。
如此这般施与恩泽,再无人能忘怀他们的长公主,有着颠倒众生的容貌,与慈悲温婉的菩萨心肠。
大昭东宫代太子,虽是女儿身,亦值得万民叩拜敬仰。
大昭三月祭天礼,因着一桩变故,倒成了云屏八国的津津乐道。
长公主姚猗的美貌与当日的恩泽被街头巷尾的百姓纷纷议论,无外乎是“那谭澄真是瞎了眼黑了心肝,才能对长公主下得去如此狠手”,与“之前是谁传言长公主貌若无盐,心狠手辣,真是该被吊在菜市口晒上三天”。
与此用时,还有另一桩消息,不知怎幺,忽然就在大昭京城传遍了——
司家功名赫赫的少将军,不日就要成为长公主驸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