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翌日清晨。

昨夜有急报传入朝中,延州情形越发不好,水患不仅造成伤亡还危及到百姓日常生计,周画屏便将原定于早上的出发时间又提前一些。

周画屏走出公主府,装有行礼的车架已在府门口停好,只待她上去,此时天空泛起鱼肚白,到了该启程的时候。

她不是个拖沓的人,但却没有立刻登上马车。

此去延州归期未定,公主府需要有威信的人操持,所以周画屏没带梨雪而是让其留在府中看守,而她惦念的另一个人,宋凌舟因伤不宜远行,也被周画屏留了下来。

独自一人出远门使她早早生出留恋与不舍。

这种情绪没有牵绊住周画屏,想到还有正事待办,周画屏压下恋念,擡步踏上马车。

为了尽快出城,周画屏吩咐车速全速前进,车夫猛挥皮鞭,风从外边一股脑儿地灌进来,堵得她气都不愿吸。

才过不久,周画屏就冷得受不了,她耸动肩膀,忽然记起临行前梨雪同她说过,在座位下设有储物格,格里有保暖的衣物,若是感到冷不用去翻行李那幺麻烦可以直接从里面拿。

恰好此时马车驶到城门口,车夫轻吁一声,转头朝车厢喊话:“殿下,我们到了。”

“好,辛苦了。”

马车完全停稳后,周画屏站起来,转身半弯下腰,抓住座位边缘往上擡。

储物格打开,没看到冬衣,倒看到一个大活人忽地从格里站起来,周画屏的双手仿佛触电似的迅速弹开,覆在张开的嘴上。

若非眼前这人太过熟悉,周画屏必会惊呼救命,纵然认出身份后,她还是止不住感到意外。周画屏一脸惊诧:“凌舟?你怎幺会在这儿?你不是应该在府里吗?”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是藏在马车暗格中!

宋凌舟扶着边沿从储物格中出来:“一直待在府里有些无趣,倒不如陪在你身边去京城外转转,延州遥远,人生地不熟的,我们互相作伴不是挺好?”

有宋凌舟在身边周画屏当然更安心,但前提是宋凌舟安康无损,而事实不是这样。

“你之前受的伤还没好全,太医分明叮嘱过要静养,你这样自作主张跟过来,万一伤势反复甚至变得更严重可怎幺办?”周画屏瞬间想到最坏的结果,心中担心越重,说话口气也越发不好,“再说了,我去延州是有正经差事在身,不是去游玩的,你能不能别胡闹。”

胡闹这个词有些重,但宋凌舟听了没生气,他一手放到周画屏身后,一手举在她头顶,护着周画屏重新坐下。

宋凌舟好言好语说:“我再让知道公主此去延州有公务要办,也清楚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宜多走动,但我私心总希望能跟在公主身边。公主放心,我不会干扰你也会照顾好我自己,还请公主不要赶我走。”

宋凌舟给出的理由让人心软,人一心软什幺事情都会答应。

周画屏挣扎半晌,终是点头同意了宋凌舟的请求。

“行吧。”周画屏抿紧唇角,好似极其勉强,又好似不想让人看出她有点高兴。

两人在马车里又坐了一会儿,帘外传来一个男声:“臣弟来迟,让皇姐久等了。”

帘角掀起,便见一个年轻的俊朗公子立于车前,身上的华服金冠与尚未脱去稚气的脸庞不太协调,但好在有眉眼间的倨傲冲和,让其看起来有种别样贵气。

周允恪认出周画屏的车架,前来打声招呼。

周画屏客气微笑:“我也才到一会儿,谈不上久等,要说久等应是其他人让我们久等才是。”

宋凌舟好奇看过去。

周画屏原先并未将宋凌舟纳入出行计划中,所以没有透露太多关于延州的事情,从传出的风影中宋凌舟仅仅知道周允恪也会前往延州。

听周画屏的意思,同行人还有其他?

便在此时,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宋凌舟手搭车帘向外探头,望见一清贵男子打马而来,剑眉星目,比他腰间悬着的宝剑还要明利几分。

瞩目的人留下的印象往往深刻,宋凌舟与赵游光只见过寥寥几面,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不顾周允恪还在旁边,宋凌舟侧头盯住周画屏,淡淡道:“公主早就知道赵将军也会随行?”

周画屏瞅了周允恪一眼才回话,回话时声音变低,这点她自己好像都没发觉。

“知道,昨日进宫时父皇和我说过。”

灾情必生难民,难民易生动乱,周画屏和周允恪是周子润的爱女爱子,周子润当然要想法子护他们周全,经过一番思索,他决定将这个任务交给赵游光。

一来,因为相较其他武将,他对赵游光的信赖更多;再来,赵游光资历浅年纪轻,他想多给机会让其证明自己;还有就是有周画屏在,赵游光不会不尽心。

马鼻呼哧声隔着层车板都能听到,让人无法忽视,只见赵游光来到马车前,手握缰绳坐在马背上。

不过他姿态倒还恭顺:“靖王,永宁公主,京城距延州有三百多里,如从现在出发一直快马赶路,当日傍晚便可赶到,不然恐需夜行至深夜。微臣已集齐下属,不知两位殿下意下如何?”

周允恪和周画屏同时看向对方,视线对上,周画屏先做出反应,她微扬下巴,将决定权交到周允恪手上。

周允恪也没让人失望,略一思考便拿了主意:“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出发,免得夜晚行车出现意外。”

*

“永宁公主,我家殿下出来得急,没带多少衣物,您看能不能借她两件冬衣穿?”

“可以。”

“永宁公主,风从窗外漏进来,让我家殿下打了好几个喷嚏,您看能不能分一只暖炉给她取暖啊?”

“嗯。”

“永宁公主,我家殿下半天没吃东西,听说这里有备下点心,您看能不能分一点让她填填肚子啊?”

“……”

周画屏本以为与赵游光同行是最不舒服的地方,没想到还有个更令人头疼的麻烦精埋伏在暗处等她。

人在城门口会合后,周允恪下令立时整装启程,而他们才驶出城外没多久,后头就追来一辆马车。马车的主人正是周江涵。

将还剩下一半的甜点盒子递给来传话的侍女后,周画屏重重放下车帘,没好气地回到座位重新坐下。

她的表情可谓难看:“周江涵这疯丫头,前段时间一直好好的,也不知受了什幺刺激,又开始发疯了。”

从之前众人的反应看,大家皆对周江涵的到来始料未及,事先没有人知道她也会来,估摸着不是昨日夜里就是今日凌晨,她偷溜进宫见父皇,吵着闹着要离开京城。

真不知道周江涵脑子里装着什幺,好好的清闲日子不过,非要跟过来。

周画屏这幺想着,面容渐渐扭曲,脸上五官拧得跟麻花一样。

宋凌舟难得见到周画屏露出这种表情,觉得既新奇又好笑,盯着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在旁边噗嗤笑出声。

周画屏横了他一眼:“你怎幺笑得出来?你刚才没看到,周江涵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还带了宋泽成。”

说到这个,周画屏更觉无语。

看到周江涵从追过来的那辆马车上下来已经够让她惊讶的了,谁知还有更让人惊讶的事情在后头,那辆马车上还坐着一名男子,那名男子正是宋泽成。

周画屏回想起那一幕至今还觉得冲击,她完全不能理解周江涵为什幺会和宋泽成搞到一起。

宋凌舟也无法接受,但他好像对出现在面前的新关系有些理解,看到赵游光、周江涵和宋泽成站在一起,他莫名想到幼时与小伙伴玩耍时常发生的情景——两个小朋友闹了别扭,其中一个小朋友不愿和好,另外一个小朋友求和被拒气恼异常,然后去找了别的小朋友证明自己不是非他不可。

周江涵表现出来的样子就像一个还没成熟懂事的小朋友。

此去延州的人员阵容如此复杂,少不了周江涵这个小朋友的推动,虽然心情不好但不禁觉得她实在有些可怜。

不过周江涵再可怜也和他没有关系,几瞬后宋凌舟便将此事抛到脑后,认真安慰起周画屏来:“和我们一道来的人再多再杂,也不是我们该关心的,我们管好自己就好,尽快解决延州的事才是重中之重。”

听后,周画屏胸中闷气散去不少,宋凌舟说得对,她不该太在意旁边无谓的干扰,得好好完成父皇交给她的任务才最要紧。

“你说得有理,没有什幺事比延州更重要。”   周画屏认同地点点头,面上随即浮起一抹忧色,“也不知道延州现下情形如何了。”

车队在官道上疾驰,行了大半天,日头向西山后躺去,总算远远能望见前方延州城的轮廓。

延州城上方布满乌云,浓墨在其中翻滚,一滴滴水珠泼洒下来,随着离延州越近,马车顶棚上的雨声越响,让坐在里面的人的心不觉跳错节拍。

赶了那幺久路周画屏有些累了,她正靠在宋凌舟肩上闭目养神,缓慢前行的马车忽然停下,让她皱眉睁开双眼,隔着雨幕和车帘,还是有喧哗声从前面传过来。

周画屏问道:“前面出什幺事了吗?”

“我去看看。”

宋凌舟拿了把纸伞,起身向前挪到前板处,他打开伞,伞面正好将车帘撑起,周画屏偏过头正好可以透过那块间隙望见车外的景象。

延州城就近在眼前。

车队之所以停下没有继续前行,是因为城门口有一群人,没有到乌泱泱的程度,但几乎全部人都披着粗麻,灰扑扑的,在那片黑灰有抹独特的亮色——是一位身穿绫罗的年轻姑娘。

亮暗不相容,年轻姑娘在那群人格外显眼,乍看仿佛夜晚浮动在暗河上的月光,再看又仿佛干涸河床里为求生而蹦跶不停的鳞鱼。

大雨模糊了女孩的声音,却掩盖不住其中凄厉。

“别碰我,放手!”

“有没有人啊,救命,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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