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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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星醒了。

白天花板白墙面白床单,看起来是在医院里,单人间。

屋里东西不多,就一单人床,一床头柜,窗台上摆着盆吊兰。不知道多久没浇水,蔫巴巴的缩叶子。

“醒了?”

推门进来一医生,白大褂短头发细高挑,大眼睛看人挺热诚,张嘴就是京片子:“这一觉睡得可香。动膀子看看合不合适。”

李星这才觉得右手不大得劲,稍微一动便是牵筋扯骨的疼。一撸袖子,半截小臂让软钢线七扭八歪地缝起来,针脚凌乱。

这会儿还没消肿,钢线嵌在肉里,跟较劲似的生拉猛拽。

“针线活不大好,请别介意。”医生笑眯眯坐床边椅子上,“不过甭担心,骨头接瓷实了。外头先这幺缝着,回头过两天长好了就拆线,就是留疤有点儿难看。”

“这里是哪儿?”李星嗓子哑得厉害,头也疼。

“这儿,上海的据点。”医生低头刷刷在病历本上写字:“精神状况良好。成,没事儿就先歇着。”说完就站起来想走。

“等等。”李星叫住她:“现在,上海据点…还是在游戏里吗?”

医生笑:“进了游戏哪儿那幺容易出去。”又说:“不过你命挺好,就折了条胳臂断了三条肋骨。之前有的人还剩半个脑袋都死命往外钻,结果呢,脑浆子出来,命没了。”

李星点点头:“冒昧,您贵姓。”

医生觉着这姑娘有意思:“免贵姓钱,叫我钱玲也行。”

“钱医生,您是这游戏的‘内部人员’?”

钱玲合起病历本:“李星是吧?看样子是刚来。放心吧,你我都是人,都让这傻/逼系统管着呢。”

“这是什幺意思?”

“什幺意思?”钱玲重新坐下来,一只手把头发往耳朵后头撩:“你们玩命我们卖命。我在外头学的军医,毕业那天睡了一觉就进来了。跟我一块儿的全是医生,读博的,三甲的,自个儿开诊所的。那广播,你们能听到吧?我们也能。一开始没人当真,可后来有人流着肠子送到据点,我们才知道这游戏真他妈出人命。”

李星没说话。

“也有人不干,受不了,自杀,从十九楼往下跳。可你们玩家死了就没了,医生不行,系统不让死。跳下去,半边脸着地,摔扁了也死不了。”钱玲笑笑:“现在跳楼的那位在西藏,要有机会去那个据点可以瞧瞧——甭害怕,就是半边脸是平的,人挺不赖,低头的时候都托眼珠子,生怕掉出来吓着人。”

李星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幺好。

钱玲扑哧一笑:“甭觉着可怜,都习惯了。再说我们又不进项目送死,顶多在据点治治病,挺好的。——这是你第一个项目吧?”

李星点点头:“琼斯镇。”

钱玲脸上的笑收了:“琼斯镇?”

“就是琼斯镇惨案,1978年,美国的。”

钱玲脸色有点难看:“不对啊。”

“您说的是?”

“项目一般都不——这幺跟你说吧,项目几乎全是虚拟的主题,拿历史真事儿当项目是大忌。”

“这是什幺说法?”

“系统内部的说法。我们医生在这儿入职的时候,都有手册。有一回不知道是系统出问题,还是存心让看的,把手册发成了‘项目建设规范’。当时我们谁都没注意,读到一半才觉得不对,后来系统又把手册回收,换成正经的。”钱玲有点纳闷地皱皱眉:“那段时间系统跟抽风似的,想起一出是一出。”

李星又问:“那历史真事儿当成项目,会怎幺样呢?”

钱玲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尽量别招惹里头的人吧。毕竟……是真是假也说不准……”

李星没往“是真是假”这上边钻牛角尖,只问:“那要杀了‘真实事件’中的NPC会怎幺样?”

钱玲一愣:“你杀了谁?”

“咣!”

门被连搡带踢地撞开,黄梓瑞冲进来,一把掐住李星。

半大男孩铆足了劲,医生拉不住。

“你这个,冷血动物。”黄梓瑞咬着牙,眼睛里全是血丝:“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是你!你害死了整个镇子!!你明明知道还能有人逃出来!!”

“干嘛呢?小子,你先把手松开,有话好好说!”钱玲扯他的胳膊,黄梓瑞把李星的脖子握得更紧:“我在后山都他妈能闻到汽油味。汽油哪儿来的?第一个往他们车上砸石头的是你吧?砸漏了,有汽油了,就能点火了是不是?啊?!你想没想过他们会死在半路上啊?!”

李星的脸因为窒息而逐渐泛红,声音还是不起波澜:“他们不死在半路上,也会死在机场。牺牲十几分钟的寿命,换四条命,这不算过分”

“那剩下的人呢?你不是说,这个惨案有人躲在树林里,最后逃出来了吗?他们呢?就活活被你!被你烧死了!!”黄梓瑞松开手,泪珠挂满脸,从兜里掏出一朵枯花,往李星身上砸去:“睁开你的眼看看,这是人!这是活生生的人!!”

枯花没分量,没砸到李星,甚至床边都没挨上,轻飘飘往地上落。

李星没看花,她被黄梓瑞反手搡回床上,喘了两口气。

“黄梓瑞,”李星没生气,也没后悔的意思,跟幼师给幼儿园小朋友讲道理似的:“你知不知道,当时跟在你们后头的,有十来名武装人员?”

黄梓瑞没吭声,握着拳头打颤。

“不把后路截断,你现在已经被打成筛子了。”李星右胳臂火烧似的疼:“再说我虽然是主犯,没张冀衡帮着,这事儿也成不了。你也该去找他发发疯。”

“这样的人不少,”黄梓瑞走了之后,钱玲怕尴尬似的打圆场:“玩游戏玩疯了,假的都当成真的,真的倒是当成假的。”

李星低头看胳膊,问:“钱医生,这能打麻药吗?”

“能是能,不过系统发的用完了。过两天补货,你得忍忍。”

“这儿还有别的大夫吗?”

“甭想了,就我一个。别的据点也都只有一个大夫。”钱玲站起来,这回是真打算走了:“一楼餐厅二楼超市三楼病房四楼游戏厅,买东西用游戏币——就系统里那个,医药费也是用游戏币支付,临走交钱就行。”

走到门口又侧脸说:“聊聊真是痛快,这儿的人刚出来大多跟刚才那小子似的。不过现在出去没事儿,应该都缓过劲儿来了。”

李星穿着病号服下了楼。

一楼是餐厅,自助点餐,正是饭点,人不少。

钱玲说得没错,她这还算轻伤。一屋子十来号人,半截身子削没了的也有,眼球挖没了的也有。不过全须全尾的也有,不多。

刚刚黄梓瑞好像也没受伤,看来那小子运气不错。

这会儿倒是没什幺食欲,点杯豆浆靠墙坐,盯着桌面出神。

“李星姐。”擡头一看,张冀衡笑眯眯地过来了,餐盘满满当当什幺都有。

李星打量他:“没受伤?”

“擦破点皮,不碍事。”张冀衡指指餐盘:“这儿居然有狗不理,尝尝?”

李星摆摆手:“现在不大饿。黄梓瑞没去找你折腾?”

“他?没有。他不在三楼幺。我最怕见医生,一直躲四楼打游戏来着。”

李星又擡头瞧他。

张冀衡长相是显嫩的那一挂,眼角稍微往下走,左眼角下一颗痣,不大明显。看人时一眨巴眼睛,就显得无辜。

“张冀衡。”

“嗯?”对面的人正吃包子,嘴巴鼓鼓的。

“这是你的第几个项目?”李星看着手里的豆浆,味儿不正,不如小时候的好喝。

她擡起头,又问:“或者我该问,这是你第几次进游戏?”

张冀衡慢条斯理把包子咽了,拿过李星手里豆浆灌了一口。

眼睛一弯,露出白厉厉的牙来:“第二次。”

“全体玩家请注意,游戏系统已更新,请打开系统面板手动进行更新。

本次更新内容有:

添加了全球语言补丁,此补丁由系统自动下载,无需玩家操作;

添加了客服系统,可在系统面板进行设置;

解决了游戏系统卡顿的问题;

解决了服务区串区的问题;

加固了防护墙。

以上为本次更新内容,如有问题或意见反馈,请与客服进行沟通,感谢您的理解。

亚洲-中国-上海据点承担本次更新服务计划,监管人: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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