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夹巷里住了不少的“邱娘子”,最大的原因是东南角有道角门连着隔壁知槛院,晚上方便进出。
纪芜知道邱娘子必然去了知槛院接生意,她不想坏别人的事,只希望能见到邱娘子,问她讨个信物借用平素替她跑腿的小太监出去买药——当然,还得问她借些银钱,将玉佩给出去后的纪芜已经身无长物。
在这里守门的太监往上数几代就吃这宗生意的红利,早就习惯了放任夜晚里穿梭的流莺,因此纪芜倒也没费多少事就跟在几位打扮妖艳的女子身后进了知槛院,但是进去以后她才隐隐察觉到不对劲来,今晚这些女子未免太过盛装,而知槛院何以如此灯火通明仿似白昼?
……
崔翮喝多了酒,实在不耐满屋酒气和调笑嘈杂,起身到外面透风。
城西知槛院做了一批新的马蹄铁,在军中反响颇好,近来也有不少大人来向他取经,虽然他不直接管理城西知槛院,但谁不知道这里的院使受他庇护,多为他效犬马之劳。
近来手上事情不算多,崔翮便受了院使邀请至此赴宴,但他没想到这些人竟如此狂放,安排了不少浣衣局做暗娼的涣衣女来作陪,这些涣衣女姿色才艺平平,但来历出身皆有不同,就胜在这份新鲜,而自己的下属多是行伍的粗人,今夜个个跟狼崽子似的兴奋不已。
身边有些响动,自己的随扈崔扬现身禀告,说抓到了一个行迹鬼祟的女人。
卫兵把手里的人影往地上一拽,青丝委地,灯火映照出一抹纤细秀巧的身影。
纪芜在心底暗恨自己流年不顺,她很快就看出今夜知槛院有宴,而且看往来身影还多数是武将卫兵,她原本想趁着人多扮作递茶水的婢女去找陪宴的邱娘子,可谁知正巧碰到崔扬两人出门解手,见她穿衣打扮不似暗娼又徘徊不去,自然认定可疑。
“擡起头来。”
崔翮出声。
纪芜无法,只能站起身行了个蹲礼,尽量使自己的面部肌肉呆滞,不去看他的双眼:“奴婢见过大人。”
她根本不想看眼前之人,任何吸引眼前人注意的事她都不想做。
莹莹一张玉面,眉眼口鼻就着明亮的灯火被照得分明,崔翮不由心里一动。
“你是何人?来这里做什幺?”
寻常这种事随意打发就是,可今次他竟亲自出声询问,崔扬古怪地望了一眼。
纪芜尽量装得怯懦,说自己是与邱娘子同住,平素为她打点些内务,今夜丢了钥匙,要来问她取。
一个跟着暗娼混饭吃的小丫头罢了,出现在这里合情合理。
但崔翮也不知道今夜抽了什幺风,竟对属下说:“去把她说的那人叫出来。”
适才推搡纪芜的卫兵便去寻邱娘子,他竟还留在原地饶有兴致地与她说话。
“你不敢看本官?”
纪芜偷偷攥紧了拳头,只能忍着道:“奴婢卑贱,不敢窥视大人容貌。”
崔翮倒是没再说话,只是继续放肆地打量她,将纪芜看得仿佛置身火海,好在邱娘子很快就被带出来了,她也是个机灵人,见到纪芜在这大概就能猜到是她侄儿不好,但见旁边站着崔翮,不由惊得出了一声冷汗。
“娘子,我丢了钥匙,进不得门,便来寻你。”
纪芜抢先开口说话,才没让邱娘子穿帮。
闻言崔翮勾了勾唇,只抱臂对崔扬说:“看来没什幺事,让她们自去处置。”
说罢转身就走,只是到最后一刻目光还一直留在纪芜身上。
邱娘子吓得几乎腿软,一把掐住了纪芜的手臂:“吓坏我了……妹子,那是个大人物啊,你、你怎幺碰上的?”
除了倒霉,纪芜给不出别的解释,而邱娘子虽然知道对方是个大人物,却说不上他来到底是谁,便是她知道,纪芜也根本不想听,那人根本就没信自己编的鬼话,手下卫兵尚且如此凶狠,可他的态度却这般轻拿轻放,让她觉得很不安。
来不及探究崔翮,纪芜说明了来意,恳求邱娘子帮忙,邱娘子给她指路去寻一名姓黄的太监,对方有法子能在天亮前搞来药,还心痛地递给她一枚银角子。
赶紧谢过她,纪芜便往回走,生怕安儿的病耽搁,可谁知纪芜想走的这条回头路却走不通了,知槛院对着浣衣局的角门竟被锁了!
邱娘子从未提过这道门会上锁,此时纪芜只恨今日的倒霉事没完没了,只好扣着门恳求外面的守卫,却不知是不是守卫偷懒去喝酒,半晌没有回应。
知槛院的围墙不是她可以翻过去的,为今之计只能调头寻人开锁,可谁知一转头就见到了崔扬的身影。
崔扬好似早在这里等她了,淡淡地说:“姑娘,我家大人有请。”
说的是请,语气却不容置疑。
纪芜只觉得浑身血液瞬间倒流,一个男人,在这个辰点“请”她,会想做什幺呢?
她根本就反抗不了,在人命低贱的古代,她比只蚂蚁强不了多少,如今只能盼那位大人物并非动了她以为的那种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