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晃着腿坐在屋脊上,是青苔,是枝头新发的绿叶,是耳边抚过的春风,洁白的、不知名的鸟儿轻灵地落在她的指尖,晃动着长长的尾羽,继是在带着星力的指腹蹭过后,在缓缓落下的、和煦的微雨里,飞翔着隐没在云雾缭绕的峰峦群山中。
“山的那边是什幺?”
她眨了眨眼,眼眸却定定着望向远处的更远处,似乎想要直直穿过晨雾,看尽群山对面的景象:“是海,还是沙漠?”
那也是他第一次,与她提起不周的那场洒遍九州的大雪。
“真好。”
“可惜我总是呆在三清…若有一日,能够自由地到远方看一看就好了。”
“六哥哥,人界是什幺样?混虚界又是什幺样?”
她曾满目期待,而那个姑娘曾盼了很久很久的九州大雪终还是下在了她死后的第三个冬天,一如他以为将会陪她看雪的人是他,好似什幺都没有变过,又好似什幺都改变了…世间的事总是比时间流转的还快,一如自以为踩在雪地里的痕迹可以永存,而消失,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原来她希冀一齐看雪的人从不是他,这是属于另一个男人未尽的心愿,与他向来无关,就好似,神荼从来也没有真正成为过神荼。
她爱山野里的鸟。
长久到,玄桓都几乎忘记了这件事。
是刻意的…还是这些无足轻重的往事终该被遗忘?
那天又好似还是那样深刻,烙刻在了心头最软最深最暗的地方,如若有一日灵魂散了,那必将也会化作一只鸟儿的模样,穿越山林,掠过这世间的每一寸土地。
…………
三个月,有多长?
那是一颗星星坠落的时间。
绫杳沉寂地坐在殿外檐下的阴影里,月光熟悉而又融融地打着,与记忆中的夜很是相同,古月照今人,却又很是不同,柔柔的月光洒在身上,仿佛尤带着些许属于古老月色余温,殿内是觥筹交错的欢庆,短短不过十日,众人似乎便已然忘却了那巨大的灾难漂逐消逝的生灵,热热闹闹地开起了所谓的‘庆功宴’,一影相隔间,火热的气氛与庭院中潮湿的空气不过只隔了一扇门的距离。
她托着小脸直勾勾地擡头望着那片确乎只存在于梦里的夜空,仿佛也在某一瞬间,想起了那夜那场盛放的烟火。
直插云霄的流光尖啸一声在单薄的云层中炸开,闻声回眸,一簇又一簇的五彩斑斓的流火从阑珊的城池灯影中飞起,刹那将一片天空映得透亮。
“你瞧,绫杳。”
拓跋弘曾如此道:“我娘告诉我,那就是星星。”
当时的无不在意幻作此刻极致的惊叹,烟火葳蕤中,或而的光影跃起,刹那的绚烂消失,像是一颗颗短暂而又明亮的星星,而面前的星空永不落幕的,便是无数朵霎那恒久的烟火。
如是早已日复一日地看过这般绚烂的星空,饶是那星辰的光茫逐日间肉眼可见地暗淡下去,她依旧会被绚烂到极致的景象深深吸引。
夜静春山空。
像是沉醉于那斑斓的夜空,身后木门推动的吱呀声都像是已然散逸在夜里,待至绫杳回过神来,才发觉身侧不觉间已然多出了一个人影,梦里的时间流逝很长,她本可以操纵着让这段时间流得更快些…
玄桓望着星辰,而她正看着他。
如是每晚依旧的习惯,也或是仅是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见到那个想见的人,男人枯坐一日、工作一天,方在星辰将歇、天光欲明时的拂晓方才能浅浅睡上一会儿,眼下的青黑昭示着心力交瘁的疲惫,殿内所谓的肱骨之臣却没有任何一人在意他的来去,更不必在乎那些在星潮中死去的仙神…乃至于,将他们在史书中美化成甘自牺牲的斗士。
两人并肩坐着,影子拉出很长很长,却在阴影的末端融合交汇,成为第三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影子。
她伸出手去,却径直穿过男人冰凉的肌肤,像只是空气。
“玄…”
她很想抱抱他。
却在下一刻噤了欲发的呼喊。
在这段记忆中,唯有他一人,便也只有他一人。
盗梦之术的绝妙往往能在他人无声无息间得到自己想要的那部分记忆,一如再好的阵脚也难免留有死穴,而这份术法的死穴被不断优化留到最后的…便是梦境之主的名字。
隔着木门,身后的杂乱之声絮絮,像是有人阿谀奉承的拍马客套,亦有高谈阔论当前的局势,确乎还有丝丝微声念念,低声讨论今日无故缺席的东王公与三清战神玄拓,席中之人,莫过虚伪,面上挂着的笑又有几分抵入眼底,胜友如云,宾客满座,一场宴席进进出出好不热闹,甚至还有那特意带着厚礼前来拜贺的天帝幺儿零郁。
直至天光欲明,星辰暗淡时分,那如火如荼的气氛仍未将歇,甚至更有愈演愈烈之势,却在某高声传唤名号的下一刻,殿内之人的欢声笑语却是戛然而止,绫杳将目光投向,在那侍门仙娥两侧俯身跪拜的门前,一道娇小的身影在众人颇为复杂的目光下,正笑盈盈地拉下头上的帽兜:
“哟,好生热闹,却是我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