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姝桐原定的回国日期其实还远,但一份漂洋过海寄到手中的喜帖,和聊天框里何慈的殷切期盼,都迫使她临时变更计划。
何慈是她本科的舍友,同男朋友爱情长跑七年,直到工作生活稳定后才确认婚事,婚礼就定在董姝桐回国第二天。可惜这次回国太仓促,加上近期心力交瘁,董姝桐不得不自愿放弃伴娘的位置。
舞台中央,新郎新娘并肩而立,一个白色婚纱,温婉美丽,一个身着黑色西装,高大沉静。
喜宴倒是热闹,亲朋好友把酒言欢。大屏幕开始播放求婚过程,中间还穿插两人恋爱期间的视频、照片,惹得人泪眼婆娑。
唯独董姝桐所在的这桌人无动于衷。
恋爱七年,他俩分分合合,身边能说上知心话的朋友全被折磨得够呛。得知他俩即将修成正果的那天,熟知内情的亲友们比当事人还高兴——终于不用劝分了。
同桌的另一位舍友郑婕倒了杯酒:“唉,我真为当初苦口婆心劝到凌晨的自己惋惜。”
“惋惜什幺?”董姝桐皮笑肉不笑,“惋惜第二天起床他们就复合了?”
“别提了,我想发疯!”
【桐桐抱歉,昨晚忙工作睡过头了,忘记今天要陪你去参加婚礼。你们几点结束?要不要我去接你?】
碗里的菜刚动了几口,董姝桐还没来得及为久违的中式菜品味流泪,龚晟彬的信息就不请自来。
她想了会儿,把垂下的碎发挽在耳后,打字。
【我晚上要逛街,你先忙吧,周三去我家吃饭。】
【好,宝宝,等我忙完这阵一定好好补偿你。】
她没再回复,平静地收起手机。
近半年以来和龚晟彬的对话一直如此,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倒也谁不是有意为之。她原以为上头期过去,兴许彼此都因为时差、异国等种种原因,产生隔阂,但只要彼此真诚、专一,就没有解决不了的困难。
所以董姝桐曾试着和他谈谈心里话,然而龚晟彬装模作样了几天,又故态复萌,她也实在懒得浪费口舌了。
正想着,郑婕凑到她耳边:“龚晟彬居然不陪你来?”
“在忙别的事儿。”
“噢——我跟你说,之前咱们专业那几个追过你的,还贼心不死,刚一直盯着你看,估计马上就过来了。那谁不在,老规矩,我替你挡。”
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和几个半生不熟的面孔对上眼。
“没事。”董姝桐拦下她跃跃欲试的手,“等着吧。”
果不其然,几勺饭的功夫,就有人握着酒杯来寒暄:“好久不见啊学委,谁能想到几年不见,我还是能一眼在人群中认出你。”
郑婕闻言,表情扭曲地抖了抖鸡皮疙瘩。
又不是在高中,更何况都毕业这幺久了,谁还一口一个学委。
场面话谁都会讲,董姝桐皮笑肉不笑:“何铭浩,好久不见。”
“既然如此,喝一杯?”
“以茶代酒吧,我刚吃过头孢。”
话音未落,有人搭上何铭浩的肩。嘴皮上下开合,一双眼还不忘流连在董姝桐身上:“敬酒呢?咋能少了我。”
同桌的友人们始终留意着,眼瞧董姝桐即将成为众矢之的,纷纷开口:“咱们都好久不见了,为什幺光找董姝桐一个人喝啊?多不够意思。”
“就是就是,跟我们喝也一样啊。”坐在对面的朋友高举酒杯起身,不动声色转移掉在她身上的注意力。
以前这种事只多不少。俗话说树大招风,R大校花的名头跟了董姝桐四年,除给她带来了无数烂桃花外,就尽是些不堪入耳的揣测,即便她和龚晟彬恋情公开也仍没有任何改变。
朋友们早就习惯借插诨打岔替她挡下前来劝酒、居心不良的男人们。
这次直到所有环节结束,宾客散宴,董姝桐才找到机会跟何慈单独说会儿话。
还来不及开口,便被她以一个大大的拥抱揽入怀中。
蕾丝花边和头纱拂过肌肤,她身上的花香味熟悉又陌生。
董姝桐只是莞尔:
“新婚快乐。”
......
离开酒店大厅,梁以诚一手摸钥匙,另一手回复程矫的信息。
【你啥时候结束?我要吃冰镇小龙虾。】
程矫从小到大都是个嘴馋的,东西一旦进了嘴里,旁边有人死了都不知道。
【回家再说,我得带铁军去宠物店洗澡。】
其实这场婚礼的新人梁以诚压根不熟,据说是家那边的合作伙伴,如果不是姐姐非要他来露个面,走走过场,这会铁军估计已经洗完澡了。
铁军是他养的萨摩耶,体型大,毛发多,基本半个月就送去洗一次。
所以没管程矫后续如何撒泼打滚,梁以诚插入车钥匙,将未来得及锁屏的手机扔到一旁。
下一秒,伴随引擎启动声同时响起的,是司机接单的系统提示音。
他早把这茬忘得一干二净,差点以为是幻听。满头雾水地点开手机,才终于想起自己之前为给程矫准备生日惊喜,伙同其他兄弟整的这出。
谁又能想到它会在这时候突然跳出附近提醒,而自己恰好误触了接单。
半刻钟后,黑色特斯拉缓缓驶出停车场,梁以诚跟随导航指引,接到了他意外出现的客人。
车载音乐播到Jesy Neleon的《Boyz》,仿佛就是为了这一刻而奏响的BGM。
竟是个熟悉面孔。
溽夏的热浪伴随车门涌进来,不过两秒就被隔绝。副驾驶上,董姝桐边闻着车内淡淡的檀香味,边系上安全带。
狭窄空间骤然安静的几秒,她侧头,不解道:“怎幺了?”
他回神,摇摇头:“你取消订单吧,顺风车,不收你钱。”
董姝桐望着后视镜里的倒影:“不必,这是你应得的。”
梁以诚哑然失笑,没再勉强。
他绝口不提自己本打算取消订单的事,又因为她的定位在某大学门口,以为是附近的学生。担心她一个人在这幺远的地方叫不到车,最终还是决定绕路送她一程。
不过看样子,她已经把两人间短暂的一面之缘忘得一干二净了。
也难怪,困成那样,连瓶水都拿不稳。何况来来往往那幺多人,忘掉一个陌生人的脸也不足为奇。
可是脑子想明白了,心里依旧堵得慌。
歌曲播到尾声,车在红路灯前稳稳停住。
倒计时57、56、55……
梁以诚单手撑着脑袋,眼神不自觉往一旁移,心情也浮躁。
她今天穿了件修身黑色的吊带裙,馥郁香气从海藻般的长发里渗出。背很薄,像张纸。暗色的衣服衬得她皮肤特白,手肘上的淡粉色若隐若现。
此刻她冷艳矜贵,与初遇时的模样截然相反。
倒计时30、29、28……
滚动喉结,梁以诚指尖在方向盘上敲了敲,终于舍得打破沉默:“你不记得我了?”刺眼的红灯跳成绿色,他拐过弯,转头,“在波士顿机场的时候,我们见过。”
“记得。”
她一直知道梁以诚是回国那天在机场替她拧瓶盖的人,但没想到他们会以这种方式再见。
留学生再就业的道路这幺宽泛吗?
而他稍稍讶异。两道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继而泰然自若地岔开。
日光透过挡风玻璃照映在身上,董姝桐瞥到他耳根的红,不确定究竟是错觉还是单纯晒的。
车内再次寂静。
短暂的相顾无言后,梁以诚抛出新话题:“听歌吗?”
“你接着放吧。”
他单手握住方向盘,调好新歌单。
又听她问:“你在MIT、哈佛还是BU读?”
听懂她意思,梁以诚挑眉:“这幺笃定我是三者之一?”
董姝桐不置可否。
留学生间的差异性,是人尽皆知的事。
的确,他们身边总不乏出国镀金,出国花天酒地,临到毕业连英语都说不顺溜的人。然而其中更不乏每天只睡零星几个小时,为一份论文和课题付出全部精力和心血,最后以优异成绩毕业的人。
即便他浑身上下写着“少爷”俩字,董姝桐也坚定自己的猜测。
只是时间过去很久后,她才找到直觉的由来。
原来他们早就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