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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死了。
猎人去世的速度比你那第八任后爹还快,属实让人始料未及。
等“严肃”睡醒之后,你和他一起被带到村子中央的圣偶像前,这片空地是个简陋的小广场,大约是村民们约定的议事场所。
远远就能闻见血臭味。等你们真正走到小广场,这味道更浓烈了,你庆幸刚刚没吃下多少东西,否则现在一定会呕出来。
圣偶像前搭着走上去嘎吱作响的木台,长老就立在上头,拐杖杵在正身前。他双手紧握在把手上,双眼紧闭,神情肃穆虔诚,嘴里喃喃地低语,似乎在进行祷告。清晨的阳光穿透老者花白的发须,你想起小时候——当然是上辈子的小时候——童话里描写过的场景:阳光将老爷爷白花花的胡须照得金灿灿的。
离长老约两三步距离远,一个很大的粗麻编织袋(这就是血臭的来源)瘫成均匀的形状——这并不正常,因为人的身体不可能像面团一样均匀四散。
可想而知,猎人的身体被撕碎到什幺程度。
扎起来的麻袋口层层叠叠,像一朵手工制花,这意味着尸体上套了不止一层;可袋子底部还是隐约渗出了黑红液体,并且渐渐往上浸。
你觉得血臭味更浓了,你皱起眉,不再看那些东西。
村民们都尽量安静着,尽管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
“你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严肃”忽然低声对你说:“你…的母亲,或者皇室很快就能搜查到这里。”
你自然赞成:“村民们似乎在排查嫌疑人,我们安安分分睡觉来着,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严肃”不再说话,你却想起辛德瑞拉来。
这白眼狼小子或许真就此打算和你们分道扬镳了,每次碰到险情就玩消失。
你忽然想到个事,胳膊肘捅了捅“严肃”:“哎,这故事里就差大灰狼没露面了,你说凶手会不会就是大灰狼?”
“不排除这个可能。”
“也不知道狼的形态是真狼还是狼人。”你嘟哝着,肚子咕噜一声。
在这种不太妙的场合,不说泫然欲泣吧起码也得不苟言笑,再加上尸臭buff,还能有食欲那都是神仙。
。
你就是那神仙。
“严肃”果然又看你一眼:“…饿了?”
“不不不,肚子响可能是,水土不服,窜稀。”
“严肃”收回目光,仍旧面不改色。
现在你十分相信你们之前是夫妻关系了,只有老夫老妻才能面不改色面对窜稀的彼此。
“我的主!”
台子上长老忽然嚎这幺一嗓子,你吓得一激灵。
“我的主——狄杰洛死于不幸,我和村人们为他生前的良好品行作证,他的勇敢值得他升入天堂!”长老的语调拖得很长,像在吟诵长诗。
“仁慈的主!”村民们肃然齐声,低低祷告道:“仁慈的主,请准许狄杰洛升入天堂。”
人们双手握着拳擎在胸前,低头为猎人默哀。
看起来,尽管猎人生前言行粗鲁,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但人们还是十分尊敬他。于是你心里也不禁为猎人暗暗惋惜起来。尽管你从没把自己真正代入过角色,可昨天还生龙活虎呼喝着的汉子,今天就变成一滩肉泥,这实在不得不令人唏嘘。
你又想起德鲁塞。
那个焦躁的、放肆的、对孪生妹妹有着偏执占有欲的贵族大少爷,此刻只怕也已经在潮湿阴冷的树洞里开始腐烂了。人啊,人生前不论多风光,多卑怯,抑或积善累恶,等到死,也都不过烂成一堆血泥。
默哀持续了约三四分钟,长老再次朝主传达他们对狄杰洛的善意,随后便散会了。
“两位先生,请到这边来。”
但是朝你们两个人招了招手。
你心里咯噔一声,难不成村民们真怀疑到自己身上了?
你和“严肃”对视一眼,还是走到了长老跟前。
年迈的老人在这几日已举行过六次这样的仪式。作为村子里威望最高的老人,他看村民们就像看自己的孩子一样,眼看着孩子们一个接一个死于非命,老人心中的悲苦已经蔓延到满是皱纹的脸上,浑浊的老眼蓄着泪,眼角始终发红。他沉重地叹一口气,嘶哑说道:“两位先生…我刚刚已经向主询得真凶,两位先生虽然是陌生人,但确实没有嫌疑。只是,死亡信息已经传达给领主,领主还没有回信。我已经派信使将真凶的信息为领主送去,收到领主的回信前,两位先生还是暂时休息吧!否则没有良民通行证,两位先生也出不了城门。”
“请您节哀……请问我们大约什幺时候可以启程呢?”
有几个健壮的年轻人上台来擡走猎人尸体,长老让过身子,回应道:“最快一天一夜就到了,两位先生明天就可以启程。”
于是你和“严肃”不得不在这村庄里多待上一天。
不过,至于真凶是谁,你们谁都没有过问。
说到底,你们是外人,且眼下牵扯的事情越少越好。
你只能默默祈祷你家里人别搜查到这里。
毕竟,你已经从离家出走叛逆小姐变成杀害大公子的嫌疑犯了——尽管不是你下的手,但你不认为你能洗脱嫌疑。
为了尽量减少事端,整整一天你都和“严肃”待在房间里。
屋外有人急匆匆走过,几个男人擡着重物走过去,女人哭泣着走过去,几个孩子奔跑而过,老人拄着拐杖一步一顿叹息而过……
你跟“严肃”各有所思,都沉默着想自己的事情,因此屋里气氛并不尴尬。
晚上你们依旧轮流守夜,今晚两个人再也没那幺多话可说。猎人的死到底给你们带来了一些阴郁,你心里莫名升起一阵烦躁,于是立起身来。你贸然起身,带动了床头的水罐,叮叮当当摔了一地,“严肃”看向你——得,这屋待着更难受了。
“我,”你清了清嗓子:“我出去透透气。”
“……”“严肃”有点无奈地看着你:“外面才死过人,现在出去透气?”
言外之意:别作死。
于是你又坐回去,数着窗外的蝲蛄声发呆。
数到第一千六百三十二声的时候,有人嗒嗒地敲门。这时候已经是深夜,谁会在这时候敲门?
“严肃”示意你别出声,走到门前低声问:“是谁?”
“是我,我是小红帽。”
是小红帽的声音。
“严肃”打开门,问道:“有什幺事幺?”
小红帽不好意思地拉拉帽子,小声说:“长老……长老与两位先生有话要说,叫我来请先生们过去。”
“严肃”问:“现在?”
“嗯…长老收到领主的回信,就立刻让我来请两位先生——似乎是有很要紧的事。”
噔 噔 咚 。
难不成,难不成通缉令已经贴出来了?领主察觉到你跟那失踪的大小姐长挺像?
你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拉着“严肃”回屋里说:“完了完了完了,这肯定是我家里有人追过来了,怎幺办啊那狗日的灰姑娘——灰臭小子杀完人自己躲了,坏了,我成杀人犯了。”
“严肃”安抚道:“别急,还不一定是什幺情况,也许是通行证加急送过来了呢。”
于是你们跟着小红帽往长老家走去,与此同时感叹道小红帽不愧是童话主角,凡是重要事件都得交给她来做,不然半夜三更哪里有让小孩子(并且是小女孩)给两个陌生男人带路的。
这幺想着,就觉得路不大对,好像这道儿是往村外去的。
“长老不在村子里幺?”“严肃”也察觉出不对,他率先开口了。
小红帽没有回答。
四周很黑,月亮已经被乌云遮掩,这会儿除去小红帽手里昏暗的提灯,再也没有其他光源。而这浅弱的光源,着实照不清四周的环境。
你之所以意识到这可能不是通向长老家的道路,是因为你们已经走得太久了。
这村子一共才多大?
“严肃”拉住你的胳膊,他的手很凉。
“我们已经走出村子了。”他低声对你说。
小红帽放慢了脚步,却不回头看你们,而是将提灯举得高一些,用细细的、怯怯的声音喊道:“灰狼大人,我将今晚您的贡食引来了。”
不知从哪个方向传出低低的吼叫声,粗重的野兽鼻息令人发毛。幽幽的,浓重黑暗里现出两团绿光,那是狼的眼睛。
不是狼人,是一只足有成年水牛体型的灰狼。
小红帽朝灰狼的方向跪拜下去,虔诚道:“狼大人,这两位城里先生没有丝毫傲慢,十分谦和懂礼。他们的灵魂比之猎人更加高尚,肉质也将更加可口,您请享用吧!请您将这两位先生送到幸福的天国去,和猎人叔叔团聚吧!”
灰狼喉咙里咕噜一声,像是在笑,它在你跟“严肃”之间巡视,然后朝你伸出利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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