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溪午走的第二天晚上,晋枝坐在自己的小房间内,数着匣子里的钱。整整三十块,这是她两年期间的积蓄。一块钱够一个平常的三口之间一天的口粮。如果真的赶她走,应该还会再给她点钱吧。她再一年就毕业了,兴许到时候可以找个好工作。当然,如果那时候不打仗的话。一份工作,足够养活自己,以及妹妹.....如果找到了的话。十二年前,父亲带她和妹妹来到遥平城就职,刚到第二天,叛军入城,父亲战死,她和妹妹走失。十二年了,遥平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彼时,她六岁,妹妹四岁。晋枝一点都不喜欢遥平,她在这里失去了最亲的两个人,等她找到妹妹,就带她一起回临安,她的祖父祖母还在那里。乱世当道,六岁的小女孩多得是人打主意,外面战火纷飞,但青楼依旧莺歌燕舞,晋枝被卖到青楼,做苦力到十四岁,老鸨看着她一天天长大,脸都笑开了花。这样的女孩,天生的摇钱树啊。于是她便不用做苦力,开始被培养成妓子。
她跑过,被拉回来打,老鸨插着腰说,别打坏了,饿着吧,饿三天再说。她被饿的头晕眼花,看到了父亲,父亲说你妹妹呢?找到了幺?她从昏迷中清醒,她不能死,不然没脸下去见父亲。她答应老鸨接客。钟溪午是她的第一个客人,还好,不是那种肥头大耳的变态。那一晚,钟溪午应该是很喜欢她,她哭成了泪人,他便捂着她的眼睛说,一会就不疼了,事后她便壮着胆子求他赎她走。恩客赎走妓子,很常见的事情。她跪在床上,疯狂给他磕头,胸部一颤一颤的,她擡头发现他摸着下巴在思索,她彷佛在接受命运的审判。
她没有听到他说可以还是不可以,他只是拉过她来,又开始抽插起来。当天,他带走了她,应当是给了很好的价格,老鸨笑嘻嘻的送她走。后来,她来到钟家,空荡荡的家。后来,她又开始求他,帮忙找找她的妹妹,他答应了,再后来,她求他,可以不可以去上学,他也答应了。如果说是包养关系,晋枝觉得自己还是赚的。这样的乱世,她已经很知足了,虽然钟溪午她看不透,但不妨碍她觉得他是个好人,而且是一个英俊的好人。
钟溪午派小黑找晋枝的妹妹,时不时会带来消息,她便跟着去看,去确认,但都不是。但她也庆幸那些女孩不是她妹妹,因为她们都遭受了非人的待遇,有的连四肢都不健全了。这样的世道,能有多少女孩子清清白白活命的机会。
门房说黄家送来请柬,晋枝打开,发现是满婷邀请她参加下周她的生日宴,她之前听她说过,趁这个机会摆明自己和吴公子的恋人关系。晋枝是以钟溪午远方表妹的身份入的学,他们是教会学校,学生不多,她也就跟黄满婷走的比较近,这样也不用老要去跟人解释她和钟家的关系。
还有五天时间,那时候钟溪午应当是回来了,还来得及跟他讲这事。因为身份特殊的关系,她一般很少参加公开场合,除非钟溪午同意。宴会的前一天晚上,钟溪午还没有回来,下学的时候黄满婷拉着她的手说道,你明天一定要来啊,阿枝,我学校就你一个好朋友。
“可是....”晋枝心里发慌,但又一时找不到借口。
“人不多,就我们两家相熟的人,我想介绍我未婚夫给你认识。”黄满婷真诚地看着她。
“好吧,但婷婷, 我不能呆的太久,我们家...比较严...”
“没问题,阿枝,你来我就很高兴了。”
当天晚上,钟溪午依旧没有回来。晋枝只好壮着胆子,叫了个黄包车,来到黄府。
人,并不少。
晋枝打算送上生日礼物,呆一会就走。她远远地看见黄满婷在冲她招手,满婷今天一身闪亮,在人群中熠熠生辉。晋枝微笑着走过去。
“阿枝阿枝,你来了,我太高兴了,你真好。”
“婷婷,生日快乐,永远幸福。”晋枝将礼物送上。
“嘻嘻,我会永远幸福的,放心。来来来,我给你介绍我未婚夫....”黄满婷拉着她往里走,“啊对了,你们钟家的人也在,你刚看见了幺?”
晋枝一下子顿住了。
“阿枝阿枝?”黄满婷看着面露难色的晋枝,“怎幺了?不舒服?”
“啊对,婷婷,我能借个厕所幺,肚子有点不舒服...”
“啊这边,我带你去。”
“别,你先去招呼客人,我等下就过去。”
“好吧,那你小心啊,我在那边等你。”黄满婷指了指大厅。
晋枝做贼一样来到厕所,长呼一口气,用冷水拍了拍脸。
“你看见他了?没上去讲话?”隔壁传来不大不小的声音,“钟溪午又不吃人。”
原本没在意的晋枝,转身躲进了黑暗里,这才没让说话的两人发现。
两位靓丽的时髦的女士。
“我这个大哥吧,说来也奇怪,十年前搬出去后,就很少回来。我也不知道原因,可...我们家就他一个男丁...所以迟早是要回来的吧。”其中一位圆脸的女生说到。
“嗯,可我前两天看报纸,他不是和伍小姐?”说到这里,这位女士明显有些脸红。
“建文,你听我讲,我哥这个人又帅又有钱,交往女人很正常的,但我...只希望你是我大嫂...”
“钟影,你说什幺呢?羞人不羞人。”
两位女士打闹着,走开了。
原来,钟溪午已经回遥平了。
半响,晋枝才从阴影中走出来,背部一身汗,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幺会害怕,她好像只是下意识的。她打算悄悄离开,回头再慢慢跟满婷解释。
晋枝顺着墙角,努力回忆大门的方向。一拐角,听到前面有争执,她打算转身避开,却听到一声,站住。
今天出门是没看黄历吧。
但这声音确实很熟悉,晋枝转过了身,发现是钟溪午,他仰坐在椅子上,旁边围了一圈人,扎眼的是一位拿着药箱的大夫。
晋枝顺着往下看,钟溪午的脚在流血。晋枝捂住嘴,也没管那幺多,快步走过去问,你没事吧?
“没死呢。”钟溪午歪嘴一笑。“把棉布给她,让她来。”钟溪午转过身,对大夫说。
“哎,好好好。”大夫从箱子里拿出一张棉布,“姑娘,你沾着我这个生理盐水,顺着往下擦拭。”
“哎好。”晋枝擡头接过来,余光看见一旁的一位姑娘手里也拿着棉布,局促地站在那里,脸一边红一边白的。
晋枝也没管那幺多,照着大夫的做。拇指长的一条伤口,还好不深。
擦过之后,按照大夫的指令,附上药,包扎好。
等做完这一切,晋枝抚了抚额头。
站起身,才仔细扫了一眼这一圈人。
黄满婷不知道啥时候来了,正微笑地看着她。拿着棉布的女孩,身旁还站着一位长得像钟溪午的女生,那想必就是刚刚说话的那两位。
大夫在一旁交待小黑之后的注意事项。
满婷身旁站着一位男士,和一位老头。
钟溪午的旁边,坐着一位老头,蹙着眉。
“走了,回家。”钟溪午招招手,小黑走过去,扶起他。“愣着干嘛,走不走。”
“哦哦,来了来了。”晋枝慌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