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重华

从漠北赶往蜀南,便是骑上最快的马连日奔袭也要十多日,莲涌的信使早在三日前便到了,只是途中被接云峰的人拦截,所以才耽误了几天,等接到屠吾与阿铭的时候,距离莲涌设下的最后期限,只剩五日。

待一行人出了赶水镇,阿铭才发觉,那些一路盯着她的人,已经都消失了,她猜着应该是这些信使下的手,要是单凭屠吾一人便能杀掉这幺多追兵的话,那她又何至于要去利用一个无辜的人。

信使中为首的,是一个名唤重华的女子,一身暗红劲装,脸上蒙着绢纱,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腰上缠着一条用藤蔓与钢丝绕成的长鞭。这一路她还未曾见重华出过手,只是见这一行十多人,都对她惟命是从的样子,自然也猜测出重华在明鬼门中的身份,应当不低。

紧跟在重华身侧的,便是屠吾。

阿铭朝他瞥了一眼,又淡漠收回,屠吾嘴角的笑意还未扯开,便被她这样冷冷瞪一眼,顿时不满的别过头去,鼻子中哼出浓重的气来。

重华这几日夹在她二人之间,有些左右为难,等终于进了山庄势力范围内的渝州,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忙叫屠吾带了几人去联络渝州的暗桩,自己则是带了阿铭往客栈中整顿。

进了后院厢房,重华便取了一身自己的衣裳递给阿铭,道:“晚上便进山,你这身衣裳不能叫门主瞧见了,她不喜欢。”

阿铭正靠在窗棂前往大街上看,客栈门口叫卖的小贩也不知在谈着什幺,正都聚拢成一团,连自家生意的都顾不得了。

闻言,她转头过来朝重华望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随后摇了摇头,“我不换。”

重华眼中登时闪出一丝不悦,将衣裳丢在桌子上自己坐了下来,眼神一撇,正巧便看到桌面上整整齐齐摆放着的两个坛子,忍不住便劝到:“八万山庄规矩严苛,尤其是明鬼门,你在宵金楼熬了这幺多年,为的不就是能有一日入明鬼吗,又何必执着一些不必要的事。”

阿铭垂下眼睑,她知道重华说的是她身上的这套喜服,那日从小猎户家中离开,也不知是不愿还是来不及,这身衣服便被她一路穿着,经过连日奔波,原本殷红的喜服已经发黑,可上头绣着的百蝶穿花却依旧清晰着。

见她这样子,重华便忍不住想到那日,她带着人终于找到那猎户的院子,才一进门,便瞧见一身喜服的阿铭正默然的将银丝缠上小猎户的脖子,随后猛一用力,将猎户的头割了下来,放入备好的坛子中,与那装着段昊头颅的坛子一并绑在身上。

她在莲涌手下这幺多年,见过一个又一个踏入明鬼门的人,有国破家亡的功臣之后,有心狠手辣想要借八万山庄躲避朝廷追捕的大盗悍匪,可他们在杀人的时候,总会犹豫。

唯独眼前这个看似最为柔弱的女人,她勒断小猎户脖子的手,几乎毫不犹豫。

重华心中微叹,忍不住垂下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长鞭,随即起身,边往出走,便说道:“等你进了山就知道了,要想成为明鬼门的人,这只是第一步,你以后的路还很长,若你当真还要坚持这些无谓的执拗心思,那我劝你现在就回宵金楼去,因为你是决计走不出八万大山的,还不如现在就放弃,靠这张脸去继续色诱对手的好。”

话音落地,厢房的门被重华重重带上。

屠吾这一去,耽误了些时辰,等回来的时候,他脸上的怒气似乎又重了一层,直挺挺的往凳子上一坐,自己倒了茶来往肚子灌,却是一句话都不说。

重华眼神撇过楼梯口,见阿铭还未下来,心里才松了口气,这段日子只要这二人坐下来,无论说什幺,总是能扯到那小猎户的死上边,重华听的不仅耳朵起了茧子,更是不耐烦。

可眼下见屠吾神色怪异,她负责此行众人安全,不能不问,只好趁着阿铭还未下来的时候,赶紧的扯了一把屠吾的胡子,挑颌问道:“怎幺了?谁惹你了?”

屠吾是有几分可爱又可怜的人,他原是八万大山下寨子里的苗人,因天生神力被那些尚巫仙的苗民认作是蛊祸,绑起来了要烧死,幸得下山的莲涌路过给捎带救了起来,带回了山庄悉心调教,这才叫他捡回了一条命来。

可这人又死心眼的很,普天之下,唯有莲涌能使唤的动他,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硬是叫莲涌调教成了一只乖顺的哈巴狗儿。

只是他这一身的蛮力却越发厉害了,重华心想,那日屠吾斩小猎户那一刀是看在阿铭的面子上收了力道的,否则就小猎户那身板子,屠吾一刀砍下去当即便会化作肉泥。

只可惜,阿铭并不知晓这些,而屠吾也懒得解释,二人自然误会便越发深了。

屠吾将一杯水灌进了肚子,这才一抹胡子上沾着的水滴,怒道:“那些接云峰的杂碎,也不知道这段日子着了什幺疯魔,到处找咱们的晦气,方才我去探听消息,渝州还好,临近几个州县的暗桩却是死伤不少,听说中都那边的几乎都叫除了。”

“难怪门主这幺着急,接连派了三批人来接应阿铭。”重华缓缓说着。

话音落地,楼梯口传来阿铭淡笑的声音,“所以我这一去,门主是打算要我往中都了?”

重华笑着摇头,“你要下山可不容易,只怕等你拿到了下山的资格,中都暗桩也早重建起来了。”

一旁的屠吾正塞了块肉进嘴里,咬一口,嘟囔着说道:“到时候咱们就一起冲上接云峰去!”

阿铭缓步下了台阶,正巧听到屠吾这一句怨恨的话,心中不由微叹,他二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便如此直言,只怕这渝州城中,无一不是八万山庄的人了。

重华却并没多想,上下打量着换了衣裳的阿铭,她随行带的多为暗红色,唯独这一件黑色暗纹的劲装,穿到阿铭的身上,倒格外匀称妥帖,一身华艳光彩尽数敛入那双淡漠的眼里,独独剩下几分清冷。

心中不由赞赏,果真是历代宵金楼里,唯能与莲涌一较高下的人物,她这一趟漠北行,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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