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守空房三年换来这样一个结局,周江涵却没有感到愤怒,也没有歇斯底里地咆哮,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也许在大婚当日赵游光弃她而去时她对今日之事就早有预感,只是压在心底不愿去面对,现在赵游光请旨和离,这个预感再度浮现上来,使得周江涵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接受归接受,她心中总还有一丝不甘,周江涵握紧双拳,开口相问,面上露出不同与她娇柔相貌的倔强:“我对你的爱不比她少,为何你从来看不到我?”
赵游光擡起微垂的头,目光落到周江涵的脸上,他们说了许多话,这还是他第一次正视她。
“很多东西不是谁付出得多就能得到,感情便是如此。”赵游光停顿了下,“其实臣一直看得到殿下,只是另有了入眼的人,看不看的到也就没有意义了。”
直到这时,赵游光的眼神才柔和下来。
曾经那个温柔的少年郎再度出现在眼前,周江涵却怎幺都高兴不起来,赵游光变了很多,但有一点没有变,那就是他对周画屏的心。
从始至终,赵游光眼里和心里都只有周画屏一人,从来没有空余的位置,别人再努力也无法挤进去。
而她就是那个别人。
周江涵自嘲一笑:“我明白了,我会接下和离的圣旨,成全你重获自由身的愿望。”
赵游光看了她一眼,然后深深低下头:“臣不胜感激,臣自知有愧于殿下,若是以后殿下有需要臣的地方,臣必会万死不辞为殿下效劳。”
周江涵没有应答,她唯一需要赵游光的地方就是填补她身旁的空缺,除此之外别无所求,赵游光提出的这个补偿对她来说根本没有意义。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该了断的事情也已经做了个了断,赵游光将目光从周江涵身上收回,没有再做停留,擡步向宫外走去。
三年没有回来,赵游光发现许多原来熟悉的景致都已改变,就连仿佛亘古不变的宫墙上也淡去不少。
眼前所见略显陌生,但赵游光并不感到无所侍从,这些年来他身在西境不心却在京城,发生在京城任何事情他都有打听,三年间最让他在意的消息就是周画屏涉足朝政、成为以宋柏为首的都察院的背后支力。
周画屏固然是他在意的一部分,但还有更令他在意的部分——周画屏崛起只是表面,在这背后潜藏有一个重要讯息,皇上对谢擎的态度有了转变。
当年诸王争霸,周子润是在谢擎的鼎力支持下才能坐上帝位,登位之后他十分仰赖谢擎,朝中有事都要问过谢擎再做批复,可以说是言听计从。
赵游光年少时觉得周子润懦弱,贵为天子却任由权柄落入他手,可从近几年的变动看,皇上不像他想的那般无用。
他在京郊驻军多时不回来述职,拖到今日才入宫觐见,皇上非但没有怪罪、收回他手中兵权,还同意他继续领兵待在京城,赵游光从皇上对他的宽待中察觉到了些什幺,比起他,皇上更不放心兵权收归后由谢擎支配。
皇上并非懦弱无能,只是在谢擎的压迫下无法随心所欲,而他隐忍多年终于要动手了。
秋风乍起,吹散一地黄叶,底下斑驳的石板路露了出来,赵游光踩在上面,步履前所未有的轻快。
每日晨间,梨雪都会将搜集来的情报汇总起来报告给周画屏,其中大多内容都很琐碎,梨雪直接一语带过,只是有一样在提及时放慢了语速。
“....赵游光停兵数日终于昨日进京述职,因其征战西境有功晋封为三品将军,请旨与长乐公主和离后搬回本家旧宅居住。”
梨雪边说边偷觑周画屏,和她同样关注周画屏反应的还有宋凌舟,他看上去在垂眸细听,其实眼睛都停在周画屏身上。
屋前有棵枫树,正好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周画屏偏头看向窗外,微风拂过,吹得枫树叶轻轻摇曳,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仿佛没有听到梨雪说的话。
但令人在意的是她的目光并不祥和,里面似有红光跳动,不知是枝头枫叶晃动的倒影,还是本身迸射出的火星。
宋凌舟将周画屏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中不免泛出一股酸苦滋味,经过迷情香的事后他还以为自己能够慢慢走进周画屏的心里,可周画屏故作平静显然还没有将赵游光从心里放下。
宋凌舟衔了一口茶,借着茶中苦意才将心头难受滋味压下去些。
宋凌舟举杯衔茶的动作让周画屏回过神来,她回过头,目光落到宋凌舟面上,感受到一丝淡淡的忧色。
他在为何事担忧?
周画屏想了一会儿,脑中浮起一件事来,只听她张口问道:“听说你前天去曾府没能查到东西?”
宋凌舟稍稍颔首:“曾非似乎早有准备,我带人前去搜查并没能查到罪证。”
周画屏让宋柏授意下属弹劾曾非就是为了给宋凌舟提供搜查罪证的机会。
对于有贪污之嫌的官员,大理寺有权登门调查,弹劾奏疏一上宋凌舟立马带人前往曾府,他们先前往库房清点家产,再找到曾家管家索要账本察看,
曾家家产基本都由曾非一人挣下,而曾非担任的官职又能捞到油水,按理说没有多少,可清点出的数目颇为丰裕,宋凌舟想从这处下手抓到曾非的把柄,但看了账目找不出问题。
管家说曾非一直有投资钱庄,那多出的一大笔银钱皆是钱庄回报的盈利,每笔数额都能查到,甚至还拿出了与钱庄交易的所有单据。
这些东西足以洗脱曾非的嫌疑,宋凌舟这趟算是白跑了。
周画屏有些失望但嘴上没说,还不忘出言安慰宋凌舟:“曾非行事谨慎,恐怕很早之前就有所准备,你此次没能查出问题也属正常。”
但事情没能有进展,她还是感到忧虑,两道柳眉向眉心蹙起:“可这次不成,也不知还会不会有下次机会。”
宋凌舟倒不担心:“公主耐心等待便是,下次机会很快就会来。”
“此话何解?”
宋凌舟解释说:“一个人过于谨慎,容易局限在自己设定的条条框框里,一旦事情偏离了预期,就会想尽办法让事情扭转回来,而曾非就是这样一个谨慎的人。如今我们查到他身上,以他的性子必会赶快将罪证消除,估计这几日就会有所行动。”
宋凌舟这番分析不无道理,周画屏本来还有些担心,听了他的话后眉头舒展开来。
“你已经有所准备?”周画屏问。
宋凌舟点点头:“我安排了不少人蹲守在曾府附近,如果他们有异动立刻就会来向我回禀。”
宋凌舟表情淡淡眼神平稳,脸上不显焦灼唯见满有把握的自信,周画屏静静注视了他好一会儿,唇角弯起露出一抹愉悦的笑容。
当初选驸马是为了手中能有一把可以替自己披荆斩棘的刀,她以为宋凌舟是把还需磨练的新刀,未承想他刚出鞘就锋芒逼人,不仅能替她做事还具备将事情办好的能力,这对周画屏来说真是一个意外之喜。
周画屏唇角弯弯:“本宫觉得嫁给驸马真是嫁对人了。”
不用自己冲锋陷阵还有人替自己筹谋布局的感觉真好。
宋凌舟也是一笑:“我会努力让公主以后也一直这样觉得。”
你心里有人不要紧,我会让你习惯依赖上我,一点一点挤进去,然后占据你的整颗心。
*
深夜人安眠,此时人们都应已熄灯睡下,但曾府的灯火还亮着,书房中曾非正在和管家说话。
“多亏有你帮忙,否则这次我就会栽到他们手里。”曾非说。
管家连连摆手:“老爷和我客气什幺,您对我有提携之恩,我为您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曾非很是欣慰地点点头,然后语气转向严肃:“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去做。”
“老爷请说。”
烛火跳动,映在窗纱上的黑影近乎糊成一团,隐约可以看见曾非将某样东西交到了管家手里。
“我会找个机会安排你出府,出府之后你找个地方把它藏好。”曾非嘱咐说。
管家跟随曾非多年,又包揽曾府所有内务,知道的内幕比曾非身边任何其他人都多,很多事不用曾非言明就能知晓。
管家没有多问,只是从曾非手中接过东西放到腋下收好,然后会意点头。
“老爷吩咐的事我会尽力办好。”
曾非还想再说些什幺,一阵渐行渐进的脚步声从书房外传来,管家侧耳听了片刻,认出了脚步声的主人。
管家说:“老爷,好像是夫人来了。”
“你先走,出去的时候小心别让夫人看见。”曾非上前把管家的宽袍扯到胸前,挡住他夹在胳膊间的东西,一路将管家送出书房。
管家前脚刚离开,曾夫人就从夜色中走来。
曾非和她一道往书房里走,边走边问:“行李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明天一早就能出发。”曾夫人点了点头,停顿片刻后问,“非得明天就走,不能晚几天吗?”
曾非说:“你不是总说想回家看看,怎幺现在又想留在这里?”
曾夫人说:“可这也太突然了,你之前才说过两年后回去也不迟,怎幺突然改了主意?”
曾家夫妇出生同乡,是一对少年夫妻,曾非升迁中央后曾夫人随他来到京城。
在京城久住多年,曾夫人思乡之情愈渐深厚,常常和曾非说想回家一趟,但曾非公务繁忙抽不住时间,这事便一拖再拖。
现在曾非突然松口答应放她省亲,还让她带女儿一起回去,曾夫人高兴之余不免心生疑虑。
曾夫人双手交握在身前,踌躇再三还是将心里疑惑问出了口:“老爷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出什幺事了?”
“我能出什幺事,你别瞎想了。”曾非握住她的手笑道,“明天你带女儿先上路,等我交接完手头上的事情就来找你们。”
双手被温暖的大掌包裹着,曾夫人稍感安心,点了点头同意曾非的安排。
曾夫人突然又擡起头,像是想起什幺事:“若是我们都离开府中就没有管事的人了,那丝萍该怎幺办?”
听见丝萍的名字,曾非脸色淡了下来,不过对曾夫人说话的语气还是温和:“不懂规矩的人就不该留在府中,我打算将她送到庄子上去。”
那日曾非没有出席及笄礼,但不代表他不知道及笄礼上发生的事情,自那日以后他对丝萝的态度就冷淡下来,再也没去看过她。
曾夫人对丈夫这个决定没有异议:“这样也好。”
翌日早晨,蹲守在曾府周围的人员向宋凌舟禀报,看到有辆马车从曾府出来,上面坐着曾夫人和曾大小姐,马车直往城门驶去看样子是要出城。
宋凌舟问:“可还有其他人与她们同行?”
“并无。”来报人问,“大人,我们可要拦住她们?”
宋凌舟沉吟一会儿后摇了摇头:“不要,你继续观察曾家众人的动向,有情况再来报。”
宋凌舟等了许久都没有再听到消息,直到这一天快要结束时才等到手下人回来找他。
“大人,又有人从曾府里出来,曾非好像要把他的一个姨娘送到郊外庄子养胎。”
瞥见窗外浓郁天色,宋凌舟皱起眉头。
郊外小路坎坷难行,天黑看不清楚很容易跌倒,这个时候送孕妇出府是想她安胎还是滑胎啊?
有些古怪。
宋凌舟起身向门外走去:“走,我们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