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小翠的东西就被知府家里的家丁搬到了牙房里,她东西本就不多,走前还同她爹保证了每月把工钱交给家里,只是要小翠他娘来管。
有了柳姨娘的吩咐,府上的家丁不过把知府的名号搬了出来,她爹就应下了。
小翠听到了那个叫小七的家丁同她转达的话,心里高兴地同时还有些酸酸地,她和她娘在那个男人的淫威和拳脚下生活了这幺多年,如今仅因为知府上家丁的一句话就得了这幺大的转变。
果然就像寨主当年所说的那样,小人物就只是能活得更辛苦些吗?
小翠收拾好了衣物和情绪的时候,已经快到了晚饭的时间了。
她见柳姨娘还在睡,只是把饭菜放在炉子上温着,就去准备烧些洗澡水去了。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小翠发现不仅是家丁,就连在火房打杂的小厮和厨子都和知府和柳姨娘一样是十分和善的人。
——现在想想,好像也就夫人脾气不好。小翠刚来就见到她打自己的恩人,自然喜欢不起来。
有的时候看见火房里来了郑氏的两个陪嫁丫鬟的时候,伙计们也都一副受够了的表情,小翠这才发现好像府里所有人都不喜欢郑氏,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较劲的地方都在暗处,故而看上去很和睦。
小翠烧了一会儿火就回去看看柳姨娘醒了没,这才发现知府大人听身边的侍童说柳姨娘那边的碗碟还没送回厨房就亲自去了偏房叫她。
她现在是明白了,再不往门口站了。只是远远地守着,脸上还因为白天的事情有些羞臊。
知府的侍童见小翠脸上泛红,笑着凑过来说:“你刚来府上,多呆一阵子就知道了,老爷可是对着柳姨娘爱护得紧呢!”
“哎,这府上的人都知道?”小翠问。
“可不是!当年你可不知道,为了柳姨娘,老爷都和萧太尉闹翻了呢。”
小翠想着这萧太尉多半就是老爷的父亲了,又追问道:“这郑夫人是什幺时候进门的啊?”
“哎,大夫人啊,是一年前老爷来福州上任前成的亲。”说着又压低声音对小翠说:“你没事可别招惹她,也别出头,你可不知道,柳姨娘上一个丫鬟,就投井死了。”
“投井?!”小翠故作震惊道。
“那可不,都有人说是夫人手底下的人推的呢!”侍童说着就打了个寒战,看到了不远处夫人的丫鬟朝朝走过去的时候更是连嘴都抿住了,不过到底是八卦老油条了,侍童还是很快恢复了正常。“哎,都忘说了,我是小福,姑娘怎幺称呼?”
“叫我小翠就行!”小翠发现好像打听不出什幺了,也就笑笑问:“老爷怎幺进去这幺久?”
小福听这话就笑了。
“老爷和柳姨娘,还能干什幺?就说吧,从我记事起,老爷就没让自己以外的人叫过柳姨娘起床。”
“真的吗?”小翠心下惊讶,那她怎幺伺候,难道就是帮她烧烧洗澡水,带带饭菜,顺便洗洗床单?
这也太轻松了!
小翠一时竟觉得自己不该拿那幺多工钱。
正想问问小福平日里都有什幺活的时候,萧陵从屋子里喊了一句:“把浴桶搬进屋里来吧。”
小翠和小福心领神会地应下,过了一个时辰,萧陵才带着面色微红的柳姨娘从偏房里走了出来,说是去逛逛夜市了。
今日两人倒是打扮得精致了许多,都穿着苏州织造的衣服出门,小翠和小福自然是一个备马一个伺在侧。
马车上萧陵和柳姨娘挤在一边,柳姨娘就把小翠也拉上了车坐在他们对面。
小翠第一次坐马车,正对着恩爱的两人,尴尬得坐不住,恨不得刚才跟小福挤挤到前面驾车呢。
柳姨娘也觉出了小翠的尴尬,便赶忙说:“哎,是我傻了,该让小翠你到前面指路的。”
萧陵一听这话就借势搂住了柳姨娘,也给小翠一个台阶下:“小福知道大致的方向,小翠你看着,在这里告诉他往哪走就行。”
“对喽小翠姑娘,就这幺说,我听得见!”小福在前面笑道,车里的人也笑了。
小翠听了赶忙掀开窗帘的一角,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心里感叹到底是寨主保佑,自己有生之年才能体验一把坐在马车上走街串巷的机会。
柳姨娘似乎也很好奇似的,跟着她往窗外看。
小翠此时才发觉柳姨娘本人其实并没有那幺好看,是她身上的某种很飘渺的气质,让她显得格外动人。小翠琢磨不透那气质到底从何而来,但总觉得那东西似乎并不是快乐的,是一种悲哀的,绝望的气质。
“哎!那家店是城里最有名的豆花儿,什幺口味都有。”
“那是城里的染坊,福州城里七成的衣服都是在那里染的。”
……
小翠看到熟悉地地方就说起来没完,旁边的柳姨娘总是随着她手指的方向一处一处看去。有时,小翠指出一处生于北国的她从未见过的建筑时,她的面上竟会漏出一种从未见过的欣喜之情。
萧陵虽然也跟着看 ,余光却打量着怀中女人的笑容。
——当年她说希望自己来福州任职,果然还是有原因的。
萧陵想着,收紧了放在柳姨娘身上的手,他隐隐约约地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好像这福州城和他的青儿之间有什幺他不知道、抑或是她不愿意告诉他的故事。
柳青轻轻把手搭在了萧陵膝上,依然带着笑意的视线收了回来,像是让他安心一样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小翠说到一半,又看到萧陵去吻柳姨娘,只能装作看不到,红着脸继续讲天下楼的烧鸭。
好在不一会儿,就到了夜市,小翠逃也似的跑到了小福旁边,在“夫妻”俩后面跟着。
萧陵主要是来看看福州城内的商贸,他发觉夜市虽然热闹,却也主要是城内的人开摊,几乎没什幺城外的人愿意来这边做生意。
他带着一袋子钱,发现东西都便宜,柳青几乎把每家店都买了一遍,自己袋子里的钱都才只是花了一半。
到了顺成米铺的时候,萧陵才意识到了不对。
这城里什幺都便宜,唯有米价虚高。
想起几天前他不顾主簿的意思房了粮时那些来领粮的饥民,萧陵便问:“这米店是谁家的?”
“是城南李家的。”小翠想了想答到。
“这城里可有卖油盐的地方可有?”萧陵和柳青拉开了些距离,低声问小翠。
“就在七条那边。”小翠指了指远处几家门脸豪奢的铺子。
“知道了。”萧陵只消扫一眼就能看出这几家都是私营,也难怪百姓富不起来。
得查清楚这里的豪绅用了什幺法子垄断了这城内的油盐米。
柳青见他神色不佳,把才买的料子给了小福提着后就拉住了萧陵的手。
萧陵被她冰冷的手指激了一下,擡头的瞬间就变回了笑脸。
“青儿今日怎幺净买了些布料瓷器?”萧陵看着小福手里的东西,也不是什幺特别好的货色。
“这不是得给小翠和下人们置办些东西嘛。”柳青说着打开了一幅锦盒,里面一对暖玉缠金的钗子竟然有些不得了的手艺在里面。“还有这个,出来这一趟,老爷也得给夫人带些礼物回去。”
萧陵看着柳青真挚的眼神,叹了口气,点点头应下了。
不管她是真的大度,还是迫于礼制说出这样的话,萧陵心里都有些不痛快。故而在看了油盐铺子后,萧陵就说夜深了,该回府了。
柳青少见得说了句她想再逛会,萧陵哪经得起她撒娇,也就准了,叫了小福去备马,到不远处等他们。
其实路上有好些人认出了他是知府,就叫“老爷夫人好”。柳青每次想解释,萧陵都会摇摇头,柳青想了想,也觉得就这样将错就错好了。
这样到底流传出来的还是知府老爷同夫人恩爱。
柳青看似走得慢,萧陵却意识到她在道口转弯时从没犹豫过,就好像在这城里住过一样。
萧陵想着:还是等她自己告诉我吧。
就这样跟着她走,小翠却发觉他们已经渐渐走进了城里不大安全的一片地方。
“柳姨娘……这里不大安全。”小翠小声提醒着。
“这样啊……”柳青在一处有些破烂的茅屋前停了下来,看着里面通明的灯火和在门口蹲着玩儿的小孩,秋水一般的双眸被灯火映的像是有星辰落入其中一样美丽。
小翠又看傻了,不一会儿才注意到正在靠近他们的一伙流氓。
“呦,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儿啊?”打头阵的那个流氓小翠认识,前段时间还在给王家做事,之前还过来糟蹋过她们家的田。那小流氓眼睛在萧陵身上转了一圈后,就移到了柳青和小翠身上。“知不知道咱们哥几个可是连一个女人都没有,你小子一个人就占了俩……”
萧陵并不慌张,自己好歹也是太尉家的孩子,习武时想着的虽然是能让柳青更舒服,但多少也是学了些东西的。
小流氓见萧陵并不胆怯,便抽出了腰间的刀。“啧,今儿你敢带着这两个来这走一圈,哥几个念你有点胆子,你留下一个,哥几个就放过你。”
说着,那面上满是疮疤的流氓就舔了舔那还沾着血迹的刀背。
“若是我不留呢?”萧陵见小流氓围了上来,把柳青和小翠护在了身后。
“那就是你不识擡举,可别怪我!”流氓说着,周围几个人也从腰间拔出了匕首。
萧陵是带了短剑出门的,剑就别在腰上,上面太尉萧氏族徽明眼人都能看见,如今这流氓步步紧逼,可见是受人指使。萧陵正欲反手拔剑,身后的柳青却按住了他的手。
“各位小兄弟消消气。”柳青低眉顺眼地从萧陵身后走了出来,面上的神色比起平日显得更加楚楚可怜。“小兄弟想要女人,奴家跟着去便是了。”
小翠看了眼萧陵的颜色,但却发现他像是呆了一样默默看着地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自请跟流氓回去这件事毫无波动。想要出手,小翠却发现自己也一动都动不了。
流氓收到的指令是给新知府一个教训,不用太狠,给他一处伤口就行。完事后把小翠抢到王家。
谁能想到知府身边竟然还跟着一个这样的美娇娘,这还自请跟他们回去。
小混混想着先尝尝这美人儿,再干正事也不错。
于是把刀一收,色欲迷心,根本没注意到柳青身后如同失了魂一样的萧陵。
“你们在这看着,我去去就回。”他一把揽过柳青的腰,正要往茅屋后面的树丛走,就听到柳青钟磬一般动人的声音。
“妾身怕疼,老爷能不能去那边的屋子里啊。”柳青说着指了指,街边一处空置的茅屋。
混混哪想的了那幺多,直接扛着人就往茅屋里走。
茅屋里寂静了半刻,一旁的混混就听到老大喊他们其中的四五个进来。
小翠动不了,只是在原地哭,不知道也不愿想到底发生了什幺。
又过了半刻守着他们的几个混混也看上去十分猴急的样子,就看到老大和先前进去的几个兄弟出来守着他们,笑嘻嘻地换他们进屋了。
排行老幺和倒数第二的混混进去的时候本以为能看见春光满盈、只等他们享用的美人,推开门却只看见了穿戴整齐的女人躺在床上冰冷的尸体。
两个小混混先是被那冰块一样的温度吓着了,不过过一回就想着哪怕是尸体,也能享用呢。相视一笑后,就开始解裤带。
全然不知床下有只银狐的灵体正撕咬着他们兄弟的生魂。
裤带还没解完,两个人就被狐灵缠住了脚跟,拖到床下。
小翠哭得眼睛都肿了,她不明白为什幺萧陵会无动于衷,为什幺柳姨娘就能这样坦然地听了小混混的话。
一刻钟后,那两人才带着柳姨娘从茅屋里走出来。
小翠见她衣着齐整,神态自若,一时间更加疑惑了,她又看看身边的萧陵——依旧是那副失了魂的呆滞面孔。
柳青走到小翠身边,看着她满是眼泪的眸子,温凉的食指轻轻点在她额心:“ 到底是我法力还没恢复,让你受苦了。”
说罢,一道白光在柳青指尖迸发,小翠再睁眼时,柳姨娘正站在萧陵身后。
萧陵摸向腰间的短剑,混混们像是才注意到那剑上的族徽一般,低声交谈了两句,放下一些狠话后就悻悻离开了。
小福不一会儿就来了,说:“哎呀,老爷怎幺走到这来了,我一阵好找。”
晚上小翠想起今晚的事就有些后怕——好在老爷带了刀,也好在没人受伤。
萧陵照例去了郑媛房中睡,把柳青为她挑的礼物交到了郑媛手中,到底也是没和郑媛撕破脸。他在床上躺下时,想起了今晚的事。
柳青又让他忘了些什幺。
他从小总会遇到些大大小小的麻烦,遇到这些麻烦的时候,若是柳青在他身边,问题就总是能迎刃而解。久而久之,他开始注意自己和柳青在一起的种种。
就像今晚,他确信那些混混在挑事之前就知道他有配剑的,可为什幺他一欲拔剑,他们却落慌而逃了呢?时间上算下来,也差了两刻。
这之中柳青做了什幺?有什幺是他不能知道的?
还有,为什幺小福一点都不奇怪他们消失了两刻?
柳青到底还背着他做了什幺?
萧陵的思绪愈发凌乱,他近几年愈发确信了柳青身上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他每想要询问的时候,都会害怕柳青因此疏远她。两人能像如今一般亲密,是他这许多年来费尽心机的成果。
他怕这一切都只是他一人一厢情愿,又害怕自己若是想的太多,她连这一场美梦都不愿再给自己。
就这样,一夜未眠的萧陵踩着丑时的打更声去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