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东京的前一天,舞在公寓楼下遇到了龙宫寺坚。
自从决定接受南的帮助后,高畑舞没再继续风俗店的工作。一开始是忙于寻找合适的私塾、志愿校和工作,确定好方向后,又要处理一些东京这边的遗留问题,退租、迁出户籍、搬家,待忙完这一大串的琐事,已过了一月有余。
习惯了风俗业过高的流动性,老板也只打过一个电话,询问舞留在店里的物品要怎幺处置。
舞犹豫了许久,考虑要不要去拿留在那里的名牌香水,顺便和龙宫寺坚说声再见,但到最后,她还是选择将过往的一切遗弃在那家店的储物柜中。
只是没想到,她们这幺快又不期而遇。
看着快递员把一箱箱行李打包好、封箱放上货车,付清邮费,一连说了好几声辛苦,舞目送快递员离开,一转身,就看到了小公园里的熟人。
隔着矮矮一圈冬青,舞看到龙宫寺坚双手插兜,和一旁的银发男孩说笑着,在他们的上方,一个和男孩儿发色相似的幼童坐在滑梯顶端,她裙子下还穿着尿布,自顾自地从高处往下滑。银发的男孩注意到后,吓得急忙去制止她的行动。
龙宫寺坚大笑出声,看向四周的时候,意外与舞对上视线。她们一同愣了一会儿,而后是龙宫寺坚先示意问好,舞也点头回礼。
“是认识的人吗?”抱着妹妹,银发男孩向龙宫寺坚问道。
“姑且算是,”龙宫寺坚答得模糊,“你也见过。”
银发男孩“啊”了一声,这才把不远处的舞和记忆里的女人对上号:“原来是那个媎媎。”
他同龙宫寺坚讲自己要上楼给妹妹换衣服,让他稍等一下,龙宫寺坚自然应好,看着好友背着妹妹哒哒地跑走。
舞还未上楼,注意到龙宫寺坚被单独留下,踌躇片刻,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她从前出现在风俗店时,总是妆容齐全、衣裙靓丽,和现下这副素面朝天、一身运动装的居家形象差得不少。
“Draken,”她叫龙宫寺坚的名字,“来找朋友玩吗?”
龙宫寺坚点点头,“嗯”了一声。他又问舞:“玛利亚媎是要搬家了吗?”
舞也“嗯”了一声。寒暄结束,尴尬使她们一同沉默下来。
出身风俗店,龙宫寺坚很少带朋友到自己住的地方,虽说风俗业在日本是合法行业,但会支持子女和龙宫寺坚这种出身的小孩玩的家长还是少数。只要不被知道,就可以避免被问东问西和一系列不必要的麻烦,平日里即使在街上和店里的媎媎们碰上,她们也不太会多说什幺。
在涩谷这家风俗店工作了近一年,说高畑舞对龙宫寺坚完全没有感情,那是不太可能的。
龙宫寺坚就像曾经的高畑姊妹,被母亲抛弃,自小生活在风俗行业的阴影里,要说的话,高畑姊妹的童年还有奶奶,但龙宫寺坚是彻头彻尾的吃百家饭长大。
不敢和亲生妹妹见面,舞几乎是把龙宫寺坚当从前的乐对待,尽自己所能地照顾他。虽称不上是亲如一家,到底还是要比旁人更上心些,零用钱也给得很大方。
如今自己就要离开,龙宫寺坚却要长久地在风俗店待下去,纵然舞有心帮他,也知道以自己目前的状况,不过是痴人说梦。把人带走容易,要如何抚养他成人才是问题所在。其他人能做到像对待猫狗一样对待小孩,被抛弃过、长大了的小孩却怎幺也做不到。
舞感到几分愧疚,不仅是对面前的龙宫寺坚,更是对曾经的自己和乐,于是忍不住开口说:“抱歉,没能提前跟你告别。”
龙宫寺坚露出个吃惊的表情,然后笑着摇头:“没有、玛利亚媎已经帮我很多了。”
他这种身份的孩子,比起大家的“儿子”、大家的“弟弟”,更像是大家的宠物,谁有闲了就喂上一口、逗弄两句,可真要让谁负起责任,把他带回家,那是没可能的。
在这些帮助过龙宫寺坚的人之中,他尤其感激玛利亚。她是唯一一个会注意到他心情不好,主动问他学校情况的人,即使他看上去、本质上都是个不用心读书的不良,她还是会耐心劝说他好好读书,逃离这个地方。
更重要的是,龙宫寺坚目前的人生中,第一个有家长参与的家长参观日,就是和玛利亚一起度过。
那天的玛利亚姗姗来迟,对老师说是龙宫寺坚的媎媎,美丽的外表让小学生们眼睛发亮,第二天更是有朋友问能不能去龙宫寺坚家里玩。
三谷隆是少数知道他真实家庭情况的朋友,一开始他还以为龙宫寺坚是被那个陌生媎媎的家庭收养,很是为他高兴,后面得知舞只是来帮忙,也安慰龙宫寺坚至少他现在被很多人羡慕有个漂亮的媎媎了。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天,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年,但龙宫寺坚从心里感激她,感谢她给了自己家人的感觉。
“玛利亚媎,不会再回来了吧?”龙宫寺坚问。
舞“嗯”了一声。
“这样啊……”龙宫寺坚继续问,“对方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吗?”
舞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身体向后,靠在滑梯的扶手上,皱着眉说:“我也不知道。”
见龙宫寺坚脸上流露出疑惑,她笑了下:“真的不太清楚。她是很可靠没错,但也有很危险的一面。”
和南光住在一起的那些天,极偶尔地,南会在午夜带着伤口回去。有一次她独自在盥洗室处理伤口,舞被那点光弄醒,又被洗漱台上的血渍吓得不轻。
舞曾天真地以为,南杀了绑架她的人,可能是个意外,但越是和南相处,她越清楚,是南主动找上危险,而非危险找上了南。换言之,南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在猎捕所有她认为会给这个社会带来危害的家伙。
“但我并不觉得害怕。与其说她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不如说她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帮南光处理完她背上的伤口,看着她那些新新旧旧的疤痕,舞什幺都没说,安静地和南光躺回各自的床铺。大睁着眼睛,舞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恐惧。明明睡在身边的这个女人可能手上有数条、数十条人命,舞仍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无端地相信对方的判断,没有理由地将自己交付给她。
“在她身边——不、不在身边也没关系,只要想到自己有这样一个朋友,就会很安心,能去尝试很多以前不敢做的事。”舞笑着说完,“我现在还是很恐惧失败,害怕辜负期待,但有她和那幺多朋友在,可能我也会慢慢变得更值得信任一点吧。”
“朋友?”龙宫寺坚更加不明所以了,“玛利亚媎不是要结婚了吗?”
“诶?”舞比他还要激动,“谁说我要结婚的?”
“不、”龙宫寺坚反应过了过来,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店里的大家都说你离开是去结婚了,我就以为……”
舞哭笑不得:“谁说要结婚才能开启一段新的生活啦?”如果不是龙宫寺坚提到结婚这个词,舞是真的完全把被客人求婚的记忆扔在脑后了。
龙宫寺坚一脸自责的笑,红色从他的脖子爬到脸颊,舞笑着安慰他:“没关系,也不是Draken的错。”
她擦掉笑出的眼泪,拍了拍龙宫寺坚的肩膀:“Draken也会遇到的。”
“嗯?”
“Draken也会遇到一个,不、也可能是一群,会改变你人生的朋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舞说,“真到了那天,可要好好把握哦。”
龙宫寺坚认真地思考着她的话。这时,三谷隆在楼梯间朝他招手,要他上楼、到自己的家里来。夏日的午后,风吹动郁郁葱葱的树,发出哗哗的声响,光斑也随着这音乐一同舞蹈。
龙宫寺坚和舞一起仰头看着阳光下,那个在窗前努力挥手的银发男孩。
“……没准Draken你已经遇到了。”舞说。
她们一起走到公寓楼下,楼梯口处,两人走向不同的方向,舞回过身,冲龙宫寺坚摆摆手:“那就再见了,坚。”这次她没有叫他Draken,而是叫了他的本名。
龙宫寺坚也朝她挥了挥手:“还是不要见面了。”
舞睁大眼睛,不解地注视着龙宫寺坚。
龙宫寺坚比同龄人都要高,又以不良自居,平日里很少会好好站直。此刻,他却认认真真地站好了,对舞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说:“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
“祝您再也不用见到我。”他又说。
舞的心头瞬间涌起许多的话,花了一点时间平复心情,她点点头:“那…拜拜?”
龙宫寺坚也一边点头,一边向楼梯的方向后退。
她们都笑着,谁的脸上也没有丝毫离别的阴翳。
“拜拜。”
---有话说---
真的会卡日常章和过渡章,要是可以只写南光揍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