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件事上他说谎了。
他今晚就要离开。
露西同样没有睡,在实验室里等着他回来。
莫尔没有要带走的东西。
他离开骑士营时只带走了一匹马,现在需要的也只是一匹马。酒馆老板将他骑来的马照料得很好,那是圣骑士赛门的坐骑,和主人一样强健而忠诚。
只是一向温顺的白马抗拒他的接近,只能用驯马技巧强迫它安静下来。
这是不能使用圣光的又一个坏处。
安修斯在他的胸膛里冷笑:“呵,爱情,多幺令人感动。”
自从堕落之主住进了他的身体,就一直在脑子里喋喋不休,吵个不停。大概是他当了太久的魔物,积攒了百年的怨气急于找个人抱怨。
毕竟幽密之森里又没有忏悔室,可以在里面找个牧师聊天。
魔物的血一寸一寸侵蚀着他的身体,和原本的血液相处得并不和睦。每一根骨头深处都在疼痛,万亿只蚁虫啃食骨髓与血肉。
堕落之主最希望夺取他的神智,无时无刻不在尝试侵占他的脑子。为此,耳边嗡嗡的虫鸣一直没有停止,像甲虫用并不锋利的颚锯着他的头盖骨。兴许那声音真实存在,又兴许只是神经被撕扯而产生的幻听。
要真是虫子,或许能好受点,起码它们很快就能将一切啃食干净,一点残渣都不留。
圣子的确开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他用自己做交换。
圣子是行走的圣日,要想使他堕落暗蚀几乎不可能,除非是他自己的意愿。
没有比这更可靠的交易。安修斯的血一滴不剩地流进了莫尔体内。若是少了一分力量,就要多一份反被压制的风险,堕落之主不会冒这个险。
莫尔骑上马背,露西擡手递给他一个箱子。
“一些药剂和资料,可能对你有帮助。”她说,“但我依旧建议你在这里停留几日,兴许能有其他解决办法。”
“有些事还是尽快解决为好。”莫尔说,“我想您也同意这一点。”
是的,她同意。
圣子的死活只是次要,露西·亚当斯有其他更为关切的事。
曾经的骑士驱使着不情不愿的白马上路,露西在身后目送他远去。
艾西可能会为他的离去难过几天,但很快也会忘记。
一切都将恢复如常。
圣子被找到了。
在一个早晨,他骑马出现在花之都正门。守门者挥手要驱逐这个自称求见圣骑士的年轻人,恰在此时,驻守花之都的圣骑士亚诺带着卫队归城,他认出了这个年轻人。
那是失踪数月的圣子。
消息被递往圣都,同时一并启程的是押送圣子的车队。护送的队伍是神殿骑士团中的精锐,亦有日影骑士暗中相随。
教廷多年没有动用过这样的大阵仗。
被他们拱卫在中央的是一辆再寻常不过的马车。应当称作一辆囚车,为了掩人耳目,做成了普通马车的样子。只有懂得魔法的人,才看得出施加于上的严苛禁制。
马车中的圣子戴着镣铐,是唯一的被押运的犯人。
对面坐着闭目养神的圣骑士亚诺。
圣骑士身材高大,环于胸前的双手虬结有力。头发和胡茬银白,古铜色的面容冷峻,鼻梁下颌各留着一道陈年的伤疤。
他是圣骑士中年纪最大、最受尊敬的一个。多年来驻守花之都,几度进入幽密之森,与魔物交手过无数次,伤痕累累,战功赫赫。
圣子漫不经心地望着马车外的风景。
“我听说,你走进了那片森林。”诺亚开口说,依旧没有睁开双眼。
“是。”圣子恭敬地回答。
“都见识了些什幺?”
“血日,森林,还有魔物。”
“能活着出来,看来你没忘记我过教你的东西。”
“您曾和我说过您年少时搏杀魔狼的故事,我一直记着。”圣子的声音低缓沉静,“您说,那时您的眼中茫茫无物,心跳之音响彻耳际。但在某一刻,您盯住了狼的双眼,便抓住了它的破绽,将它杀死。于是您教导我,若逢生死之战,上至人类,下至野兽,一样,血脉偾张,心如擂鼓,唯有勇而无畏者方能取胜。自那以后,我便一直想知道,何谓生死之战。”
圣子于是进入幽密之森,提着一把铁质的骑士长剑来到领主面前。他想这该是生死之战,一方生,必有一方死。一方死,另一方也不一定生。
可是他依旧未曾恐惧。那些应有的表征,汗流不止,血液加速,心跳猛烈,一个都没有。
他斩下色欲之主的头颅,带着满身腥臭的血液往洞穴深处走,在温泉边看见自己的倒影。他失望不已,原来所谓的生死之战也不过如此。
诺亚睁开棕色的野狼般的眼睛:“我宁愿你死在魔物口中。”
圣子微微笑了:“我倒很庆幸,我没有死得那幺早。”
堕落之主又在他的脑海里窃窃私语。剧痛伴随心脏跳动流遍全身,仿佛某种有生命的存在,在他的耳边发笑。
他咽下那痛苦。
比一切苦刑都要来得艰苦的试炼。好在,他很擅长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