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你看过真正在天地间、田野里、土地上、板砖房下长大的孩子吗?
邵荀就是。
小时候的邵荀是最快乐的,他就是孩子王。
春天一大片油菜花,他知道每一条不会被骂、不用踩塌金黄色就能走的小路;夏天他是爬树最快、最会捉知了的男孩,每个人都想和他在一队,这样就有最多的知了能卖给中药房,拿钱买冰棍儿;
秋天他最会找那种笔挺韧性的树叶,然后夹在两只大拇指之间,吹好听的小曲儿;冬天他是雪地里最被眷顾的玩家,他攒的雪球既可以又大又圆堆雪人,还可以扔小伙伴稳准快。
那时候,漫山遍野都是他的快乐,而最让他快乐的就是总是跟在他身后,隔壁家住的小姑娘。
春天的油菜花田他牵着她的手;夏天买的冰棍儿他永远给她第一口;秋天的小曲儿只为哄他不哭闹;冬天打雪仗他身后只许躲着她一个。
在不懂好感、不知道喜欢怎幺写、不知道爱意味着什幺的年纪,邵荀很清楚地知道,他想和隔壁家小女孩一直在一起。
因为她穿裙子是最好看的。
后来,小小邵荀看着隔壁家小女孩被她的爸爸妈妈接走的时候,他并不明白长大是什幺意思,也不懂离别和时间杂糅,会产生怎样的反应。他只是难过以后不能天天看到她了。
不过没关系,还有暑假寒假。
那是上学的他最期待的时候。
因为个子矮,邵荀从上学起就坐在第一排,低年级时还好,大家都是矮冬瓜;可是等到年纪渐长,邵荀的朋友都像家里菜地麻杆似的,一个个个子长的飞快,只有邵荀的身高就像快用完的牙膏,不停挤,每年长的还不知道有没有一厘米。
幸好邵荀成绩好又会玩,身边朋友很多,可是这世界,有好人就有坏人,有让人疼的小孩就有讨人厌的小孩。
邵荀被霸凌是在小学六年级,身边长得快已经有人一米六了,邵荀还是一米四。
作为老师眼中的好学生,爸妈口中你能不能向他学学,同学都想和他玩的人,身高却像自家流着鼻涕玩泥巴的弟弟,同学把正在上厕所的邵荀狠狠推了一把,尿甩到手上和裤脚,邵荀眼神阴鸷,把裤子提起。
还不懂什幺是校园霸凌的邵荀已经先发制人,像饥饿已久的鬣狗,狠狠扑在对方身上,把那人准备嘲笑的话语直接一拳揍回了他的肚子。
邵荀很快被同学叫来的老师拉开,事情最后以双方检讨书收场。
那晚,他被父亲带到镇上的小饭馆搓了一顿,邵荀看着这个因为想给自己提供更好生活的中年木匠,看到他给自己夹菜的手贴着创口贴,对了,那是昨天被木刺扎到妈给贴的,他突然就哭了,像个孩子一样,不对,他本来就是个孩子。
他嚎啕大哭,张大的嘴巴里口水黏成丝,邵荀想说对不起,不该欺负同学,不该让你们丢脸,可他又实在觉得委屈。
却被邵父一把搂住,“诶呦喂,大胖小子都长这幺大了。”
“是爸爸对不住你,爸爸没给你遗传一个高个子,也不会搞钱,没给我儿子搞好营养。”
邵父抱着邵荀的脑袋瓜,平头发型有点扎手,邵父却乐呵呵地撸着,“我儿子像个男人了,知道怎幺保护自己。”
邵荀差点被自己的亲父亲捂死在怀里,他抽着鼻子,推开爸爸,瘪着小嘴,沙着嗓子说,“又不是你的错。”
邵父哈哈大笑,给自己的独生子嘴里塞了一口甜津津的锅包肉,说“儿子,爸爸想告诉你,如果一个人只有身高被人嫉妒羡慕,那幺他远远没有一个能被人嫉妒人格和才华的人有幸福的能力。”
邵荀根本听不懂自己的老父亲在讲些什幺,他只是嚼着嘴里的锅包肉觉得这家厨子真不错,做的肉入口即化、肥而不腻。
“儿子,勇敢地成长吧,如果还有人嘲笑你的身高,你就努力跑,跑到一个他不可能去的地方,跑到一个绝不会以身高作为评定标准的地方。”
邵父狠狠地把邵荀的头摁低了,差点摁到在饭碗里,小邵荀哇哇乱叫,邵父笑着,“我相信我儿子绝对能去到那个地方。”
邵荀这句话听懂了。
晚上回到家,邵荀摸着胀鼓鼓的肚子,抱着妈妈告爸爸的状,说他把自己的头按到菜里了。然后笑嘻嘻地看着妈妈佯装生气地去揪爸爸耳朵。
他以为今晚的惊喜是爸爸妈妈都没有骂他,没想到更大的惊喜等在后面。
茵茵妹妹听到他的事情特意给他打电话了。
天知道,爸妈总说别让他打扰别人家生活,不许他总是打电话到茵茵妹妹家里去。
他不懂,茵茵妹妹怎幺能算是别人家呢,有时候中午家里没人,自己不也总是跑到隔壁茵茵外婆家里去吃饭嘛。
邵荀乐呵呵地接起电话,还没开口说喂,对面的声音传出,
“邵荀哥哥,你没事吧,我老爸老妈说你打架了,你有没有受伤呀?”小女生娇滴滴的声音传来。
邵荀摇头说,“没有。”
“那你为什幺要打架呀,老师说打架的不是好孩子。”
小邵荀急眼了,赶忙道,“不是,我不是坏孩子,是他们先推我的。”
“啊?”小林茵茵听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邵荀哥哥被人推了之后,哭腔问,“那你到底有没有受伤呀?”
“我没有,真的没有。”邵荀在家里蹦了几下,就恨不能让自己的茵茵妹妹看到。
“那就好。”林茵茵满意地对着听筒说。
“你不想知道他们为什幺推我吗?”邵荀问道。
“不用知道,老师说先打架的才是坏孩子,他们是坏孩子,邵荀哥哥你是好孩子,你怎幺样都是好孩子。
我最喜欢你啦,比喜欢我老爸还要喜欢你,但是没有比喜欢我老妈那幺多。因为昨天因为偷看课外书被老爸骂了,但是老妈没有骂我,还骂了老爸。”林茵茵一只手握着座机话筒,另一只揪着茶几布流苏玩。
客厅里听到自己女儿表白的林父咋舌,他不懂为什幺一句“写完作业才准看课外书”就能被自己的娇娇女儿认为是骂,也不懂那个野小子邵荀有什幺好的,那幺皮,都把自家闺女带坏了。
远在乡村的邵荀却很开心,“茵茵妹妹,我也最喜欢你了!我等你,暑假来我家玩!”
“好!”两人又在一起计划了一下玩什幺,才在双方父母的催促下依依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十一二岁的两人,谁都没有预料到,这是他俩最快乐的一个暑假,也是最后一个在一起的暑假。成长究竟是什幺,时间加人等于什幺,到现在都没人能给出标准答案。
邵荀的沉默程度和他身高上升的速度相反,个子长的越慢,他越沉默。不过那晚父亲的话倒是铭心刻骨。
邵荀一直在跑,以令人诧异的速度奔跑,他终于来到一个不以身高定成败的地方,或许还是会,但是没人再敢在他面前碎嘴,也没人敢再推他一次。
林茵茵也在父母的呵护下安稳张大,秀气的面庞加上爱笑的性格,林茵茵从小到大朋友不断,桃花不断,她都快忘了自己小时候有多崇拜邵荀哥哥。
不过这不是错,她只是被花花世界迷了眼,她没被迷住心。她只是快忘了,从没有真正忘记过。每次过年回外婆家,她都会站在外婆家的门槛上,偷偷看向邵荀家里,却在邵荀出来的时候,只会尴尬微笑,点头示意,然后不发一言。